第24章 誰知道呢
當天晚上到家之後照鏡子,付行雲發現自己下嘴唇整個腫了,倒也不嚴重,隻是紅得不行,潤唇膏全都抹掉了之後還是紅,碰一碰有點刺刺的痛。
像是被嘬腫的,付行雲自己看著都覺得不像話。
他拿起劇本,翻到今天聞逝川說的試戲的片段看了起來。主角坐在狹小家裏的沙發上看電視,鏡頭一直對準他被電視亮光照得忽明忽暗的臉,不知道在看什麽節目,但他笑得很開心,看得津津有味。笑著笑著他開始沉默,開始哭,電視裏播的是淩晨重播的晚間新聞。
劇本上就隻有短短幾行字,簡單描述畫麵,然後主角行動就是從笑到哭,沒有寫出台詞,也不知道該不該有台詞。
付行雲好久沒看過這麽難懂的劇本了。
往常的劇本好懂,表演起來也容易發揮,笑就咧嘴,哭就皺眉。這不一樣,笑不是真的笑,哭也不是完全的哭,看著揪心,演著也不好演。而且從這個鏡頭提示來看,根本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鏡頭就是一動不動地拍著主角的臉,臉上所有的細節都在鏡頭上無限放大,一點偷工減料和投機取巧都不能有。
付行雲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琢磨,一直琢磨到了淩晨,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播的是某個不知名的情景喜劇,配了一陣陣虛假的哄笑聲。付行雲突然覺得屋子裏空得嚇人,他不由自主地把電視的音量調低,靜靜地看,但也沒看進去,後來他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電視還開著,吹了一夜的空調,付行雲手腳都是涼的。
小江給他打電話了:“雲哥,試戲在後天下午,在聞導的工作室。”
“知道了。”付行雲躺倒在沙發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試戲那天付行雲起了個大早,心裏還是很虛,沒什麽底,導致他出門的時候多花了一倍的時間修飾自己,化了妝,搭了衣服,小江開車送他過去,一路上他都沒說話。小江還一直從後視鏡裏瞅他,又不敢瞅得太明顯,鬼鬼祟祟的。
一進工作室,餘向晚在咖啡吧台邊吃油條,朝付行雲打了個招呼:“早啊付老師。”
都快下午兩點了,付行雲也是服了她,匆匆點了個頭就當打過招呼了,朝聞逝川的辦公室去。裏頭大概布置了一下,厚厚的遮光窗簾拉上,沙發擺到房間正中央,沙發旁邊擺了落地燈,亮了之後燈光昏黃,場景很舒服。
聞逝川和一個男助手在架攝像機,鏡頭對準沙發。
付行雲站在門邊,禮貌又刻意地喊了一聲:“聞導。”
聞逝川輕描淡寫地看他一眼,繼續低頭調攝像機的參數,反倒是那個助手很禮貌,朝付行雲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付行雲走了進去,餘向晚跟著他,反手關上門,房間裏四個人,付行雲徑直走過去,坐在沙發上。
餘向晚問他:“要再看看劇本不?”
付行雲搖搖頭,看什麽呀,看來看去也就那麽幹巴巴的幾行字。
聞逝川坐在付行雲的正對麵,眼睛盯著攝像機監視器,餘向晚吊兒郎當地坐在後麵的茶幾上,男助手估計是新招來的,站在聞逝川椅背後頭,跟罰站似的,一張娃娃臉特別緊張嚴肅。
付行雲覺得自己的心情都被他影響了,很緊張,手心一直出汗,他不動聲色地在褲子上蹭了蹭,說道:“開始吧。”
聞逝川沉聲說道:“開始。”
這段戲付行雲琢磨了好幾天了,什麽時候哭什麽時候笑,他在家裏試了好幾遍,雖然他自己不算特別滿意,但應該也還過得去。但當他演完這五分鍾的戲之後,他就知道不好了。聞逝川在看監視器裏的回放,餘向晚托著下巴皺著眉頭看他,說:“這不對。”
付行雲從沙發上站起來,有些尷尬。
“抱歉,我再來一遍?”
聞逝川的目光從監視器上收回來,他看向付行雲,好像在思考一個苦惱的問題。付行雲覺得忐忑不安,又覺得無地自容,他從來沒有覺得表演是這麽難的。他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如人意,但真正站在聞逝川麵前暴露這一缺點的時候,他覺得格外難堪,他不得不承認,在麵對聞逝川的時候,他時常是自卑的,時至今日還是如此。
付行雲有些泄氣,他再次說道:“抱歉。”
聞逝川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仔細端詳他的臉,付行雲原本還抬著頭迎接他的目光,被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沒忍住側過頭去,小聲嘟噥道:“看什麽。”
“去洗把臉,”聞逝川說,“這個狀態不對,把妝都洗了,放鬆點。”
付行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什麽?”
“洗手間在隔壁。”
聞逝川的語氣很強硬,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不容置喙。付行雲暈頭暈腦地就照著做了,出門進了隔壁洗手間,餘向晚給他遞卸妝濕巾,付行雲道了謝,關上門自己著把妝卸了。他雙手撐著洗手池的邊沿,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水珠還掛在睫毛上,臉色有些蒼白,沒了眼妝之後眼睛顯得沒那麽有神。
這樣會更好嗎?
付行雲重新回到房間裏,重新坐在沙發上。很奇怪,隻不過是沒有了妝而已,他覺得自己仿佛**裸地暴露在攝像機麵前。他一張臉很素,顯得他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聞逝川看了他一眼,移開目光,然後又回頭再看一眼。
聞逝川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小聲快速地說道:“嘴唇沒擦幹淨。”
“沒東西,都擦幹淨的。” 付行雲用手背蹭了一下,示意給他看,感覺莫名其妙。
“那為什麽這麽”聞逝川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輕咳兩聲,假裝無事發生。
餘向晚在他們倆的臉上來回看,撇撇嘴,說道:“快開始吧。這裏加一下好不好,來個人坐在付老師旁邊。這個人在劇情裏是不存在的,付老師你邊看電視邊和他說話,他不回應你,這樣情感過度會自然一些。”
他們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落到男助理的身上,那個小男生漲紅了臉,連連擺手。
最後是聞逝川坐在了付行雲旁邊,沙發又窄又軟,兩個人一坐下,不可避免地就往對方那邊斜過去,肩膀挨著肩膀,大腿靠著大腿。這回輪到餘向晚盯著監視器,指揮付行雲。
“付老師,你放鬆點兒,鞋子脫了,你在家裏怎麽看電視的呀?”
付行雲聽她的,把鞋子脫了,藏在沙發後麵,赤著腳,右腿踩到沙發上。聞逝川在他旁邊,靠坐在沙發上,監視器裏他隻出鏡小半點兒身子。付行雲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陷進柔軟的沙發裏,聞逝川說話的聲音好像帶動著整張沙發都在顫動。
“開始吧。”他說。
以前在他們的小出租屋裏,擺不下大的沙發,隻放了一張小的單人沙發,就在床旁邊,正對著一台二手破電視——遙控器常常不好使,換台靠拍。沙發小,要麽就隻坐一個人,如果要坐兩個人,隻能疊著。這導致這張沙發最後的用途變味了,正經坐著看電視的次數少,疊著疊著就擦槍走火的次數多。
現在坐的這張沙發舒服多了,軟綿綿的,付行雲整個人都陷進去了。
他回憶起以前為數不多的,與聞逝川一塊兒看電視的時候。他開始笑了,想起那天晚上一個人看的情景喜劇裏頭的劇情,後知後覺地覺得逗趣。他甚至側過頭用腦袋輕輕撞了撞聞逝川的肩膀,他感覺到聞逝川的身體一僵。
聞逝川的沉默,以及這個反應,讓付行雲的喜悅情緒慢慢凝固。
他看著黑洞洞的攝像機,想起了很多他麵對過的鏡頭,想起無數次他獨自一個人在空****的家裏發呆,想起餘向晚說,悵然若失的感覺。笑容在他臉上凝固,他沒有皺眉,眼睛眨了幾下,眼淚湧出來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眼淚撲簌簌地流,流過臉頰的時候有些發癢,付行雲不好意思似的朝鏡頭咧了咧嘴,迅速地用手掌抹掉了眼淚。
“停。”餘向晚輕輕地說道。
付行雲的眼淚有些止不住了,他迅速從沙發上站起來,赤著腳踩在木地板上,難為情地反複抹去眼淚。房間裏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可能是因為付行雲的情緒過於逼真和外放,這回連餘向晚都有些尷尬了,仿佛不小心偷窺了別人的私生活。
她迅速尿遁跑出去了,娃娃臉男助理也跟在她後麵落荒而逃。
付行雲從沙發後麵拿回他的鞋,坐著穿,但穿得不太順利,因為他的眼淚還在往外冒,壞掉的水龍頭似的,他得不停地邊吸鼻子邊抹,實在丟人。更丟人的是,聞逝川還呆在那兒呢,將他的窘態盡收眼底。
付行雲的聲音有濃濃的鼻音:“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嗎?”
聞逝川沒有聽他的,蹲在他麵前,拂開他因為擦眼淚而濕漉漉的手,一手握著他的腳踝,另一手幫他把鞋子套上。從付行雲的角度,隻能看到他頭頂的發旋,他沒忍住,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到下巴上,沒來得及擦就落在聞逝川的手背上。
好像被眼淚燙到了似的,聞逝川的動作停了停。
鞋子已經穿好了,付行雲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總算是止住了眼淚。他找到剛才擱在一邊的墨鏡,重新戴上,把紅眼圈遮住,轉身開門就走了。他走了好一會兒,餘向晚才走進來,房間的窗簾已經拉開了,午後的陽光傾瀉而入。
聞逝川正在反複回放剛才幾分鍾的試戲片段。
“走了?”餘向晚說,“本來還想讓付老師多試幾段的,不過剛才的效果挺好的,看得我都難受了,咱們可以定個時間勘景開機了吧”
聞逝川沒理她,自顧自從抽屜裏摸了個優盤出來,把這段拷進去。
餘向晚問:“拷回去幹嘛?”
聞逝川說:“看啊,還能幹嘛?”
餘向晚一臉壞笑地說道:“誰知道呢?”
聞逝川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她一眼,她連忙收了笑,用手在嘴巴上比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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