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他有段時間總是做夢夢到李書意。

夢裏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波瀾,不過就是他們往日平靜時光的某個碎片。

有在花房裏,和他一起擺弄盆栽的李書意。有端走他桌上的黑咖啡,換來一杯果汁的李書意。還有要自己修補書架,使喚他去找工具的李書意……

實在是太過平常了,反倒顯得更加真實。於是睜開眼醒來後,那種身邊空無一人的失落感,就越加深刻。

白敬已經忘記昨夜自己是幾點走的了,隻是下意識來了這裏,這個李書意以前最常待的地方。卻在到了之後才記起來,李書意已經再也不會來了。

所以此時此刻,才會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貼在臉側的溫度燙得嚇人,李書意拿下他的手,想扶著他從**起來,幾番嚐試對方卻不配合,又急又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病了?起來!”

白敬緊緊攥著他的手,動也不動一下,跟他默默對峙。

李書意沒了耐心,忍不住想要罵人,卻見對方閉上眼睛,慢慢把頭靠過來,抵住他手心,啞聲道:“出去你就不見了。”

李書意一愣,心髒像被泡進檸檬汁裏,酸得皺成一團,沉默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走。”

白敬嘴角帶起一個無奈的笑,歎息道:“你總是騙我。”

總是騙他。

明明生了病,卻不讓魏澤告訴他。明明都打算要離開了,還在他麵前表現得若無其事。明明跟別人徹夜待在一起,還把他蒙在鼓裏。

總是騙他,也不給他挽回的機會,連“試試”,也不過是為放棄他做的準備。

李書意急得要上火,想讓老徐他們來幫忙,可白敬聽到他打電話,又說了一遍:“我哪裏都不去。”

他拿這人沒辦法,隻得讓老徐接醫生過來,但家庭醫生不在金海,又不能冒然去找不知根知底的人,最後又得麻煩魏澤。

李書意掛了電話,煩躁道:“你鬧什麽小孩脾氣?我昨天跟宋瀟瀟……”

話沒說完,被對方打斷:“我不想聽。”

李書意頓時沒好氣道:“隨你,你樂意怎麽想就怎麽想。”

本來這件事,烏龍得他都覺得好笑。當然他不否認,他的確有錯,沒有第一時間就把話說清楚。可這是他和白敬長久相處下來形成的習慣和默契,他們從前就不是什麽如膠似漆的愛侶,去哪兒都要隨時報備行程,好像連離開對方五分鍾都忍受不了似的。他也沒想到,事情怎麽就發展成了這樣。

李書意抽出手,想給這人蓋上被子,再去倒杯水過來。隻是他才有動作,就被撲倒在**,反應不及,身體上方就壓了個沉甸甸的火爐。

他使勁推了推,對方變本加厲地抱緊他,李書意被桎梏在他懷裏,連氣都快喘不上,冷著聲音道:“行,我不管了。你就這麽燒著,最好燒成個傻子,我也好換個聰明些的人喜歡。”

這句話大概終於激怒了身上的人,白敬抬起頭瞪他,眼睛裏全是沒休息好的紅血絲,怒道:“以前的李書意不會不管我,以前的李書意不會喜歡別人,以前的李書意不會把什麽都看得比我重要……”

他越說,越覺得難過委屈,聲音慢慢低下去,人也沒了力,把臉埋到李書意的脖頸間。

其實他心底是知道的,哪怕李書意真的喜歡宋瀟瀟了,他們昨晚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李書意那樣的性情,如果喜歡上誰,必然是光明正大,就算是變心,也會坦坦****,如他自己所言,要“開誠布公”地談清楚,不會搞“吃著碗裏看著鍋裏”那一套,給大家難堪。可是這件事到後來,他和宋瀟瀟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麽,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白敬隻是從其中更深刻地認識到,他在李書意心裏,永遠都回不到以前的位置了。

李書意聽完他這通“指控”,一點也沒覺得生氣,抬起手,手指穿插進白敬發間,調侃道:“可是以前的李書意無論怎麽努力都討不到你的歡心,以前的李書意要丟了命才能讓你多看一眼,以前的李書意等了一夜等來你抱回寧越……”他明明聲音裏帶著笑,眼眶卻漸漸紅了,“所以你說現在的這個李書意,怎麽還敢毫無保留?”

他和白敬之間,看起來一直相安無事,其實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維持著平衡,生怕一個不小心,那些勉強修補好的裂痕又碎了一地。今天這人大概是燒糊塗了,或者是壓抑許久終於忍無可忍,打破了彼此間這種微妙的默契,把藏在心窩裏的話都說了出來。

李書意歎氣道:“我剛醒來時要走,就是怕我們最後會變成這樣……”他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不要弄得像是在威脅對方,“你再好好想想,或許也不是非我不可,或許也還能找到另一個,你愛他他也愛你,把你看得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的人。或許……”

他沒能把話說下去。

因為抱著他的人,臉上的滾燙熱淚正不斷落到他頸間。

李書意一瞬間像丟了魂,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嘴巴無聲張了張,放在身側的手用力握緊,心髒好像也被搗碎了。

眼淚什麽時候湧上眼眶的他也不知道,隻是眨眼間,有什麽便順著眼角往下,滑落進了耳廓裏。

他們兩個是一道連錯線的題。

如果現在的白敬遇到的是過去的那個李書意,大概正好是個兩情相悅彼此扶持的故事。如果現在的李書意遇到的是過去的那個白敬,也能保持各自的安全距離,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可偏偏就錯了位。

於是想索求更多卻得不到回應的一方,注定就會變得痛苦。這不是李書意的本意,所以他想給白敬更多選擇和可能……卻沒料到對方用這種方式回答了他。

以前吳伯說白敬為他流淚,他還不相信,非得等到此時此刻,要他親自感受一遍,他才能知道這個人到底有多傷心,才能連驕傲穩重都不顧,狼狽至此。

李書意抬起另一隻手摟住身上的人,想他罵沈尉的時候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什麽縮頭烏龜膽小鬼,也該有人來罵罵他李書意才對。

等魏澤過來時,白敬已經睡著了。他給人量過體溫做過簡單檢查後,給他掛了點滴,說晚上如果能退燒,那就沒事了,再吃兩天藥就行。如果燒不退,就得快點送醫院。

完了後他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來回打量兩人,問李書意:“你兩是在演電視劇?”

李書意看著睡著了都不安生,非要抓著他的手的人,歎氣道:“你饒了我吧。”

“你要是還喜歡他,就認真一點。不喜歡了,就幹脆一點。就這麽簡單的道理而已,想那麽多幹什麽。”

魏澤說的沒錯,他就是想得太多,一開始的心態就不對。李書意道:“我是太不把他的感情當回事了,也沒真的覺得自己對他有多重要。”

“那快點把他踹了,我回去就通知傅瑩給你安排相親。”

“魏澤。”李書意無奈地喊他一聲。

“舍不得了?”魏澤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看你這個人,就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軟。”

他說完話,也沒多待,讓李書意有事再打他電話。沒多久,許管家就讓人送了餐盒上來。

李書意吃了飯,便在床邊守著白敬,等他藥水都輸完了,拔了針頭。又測了他的體溫,看溫度降下來了,稍稍放了心。

他昨晚也沒睡幾個小時,早上又一頓折騰,這會兒困倦上來了,索性上了床,抱著白敬睡了過去。

等他再睜眼時,外麵天都黑了,**也沒了人。李書意一下便坐起來,還來不及下床,浴室門就開了。

白敬對上他的目光,輕聲道:“剛剛去洗澡了,醒來時身上都是汗。”

“……還燒嗎?”李書意問。

白敬身體底子好,沉沉睡一覺發了汗,已經好了很多,答:“不燒了。”

話一落,房間裏就陷入到一片沉默中。兩個人早上都失了態,突然這樣清醒地麵對彼此,難免有些無措。

李書意下了床,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確實不燙了。看他頭發還有些潤,皺眉道:“去坐著。”

然後拿了吹風機出來,站在白敬身前把他的頭發仔細吹了一遍。

白敬也不吭聲,默默配合著他的動作,隻是等他收了吹風機要走時,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李書意掙了下沒掙開,對方又抬手按住他的後腰,迫使他坐下。

李書意無奈,隻得把吹風機擱在一旁,兩腿分開坐在他腿上,由他這樣抱著。

“早上我燒糊塗了,才說了那些話……對不起。”

李書意心裏莫名難受,把幾縷掃到白敬眼睛上的額發撥開,問:“你道什麽歉,明明錯的人是我。”

他說完,就把昨晚的事好好解釋了一遍,又說白敬傻,站在冷風中吹這麽久,也不知道進去找人。

白敬閉上眼睛抵住他的額頭:“我怕見了你,如果不是誤會,你要跟我分手……怕你要走,又不要我了。”

李書意被他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心都安定下來,也跟著閉上眼,回他:“你怕什麽?從來都是我更愛你。”

他就這樣隨口吐出一句話,一句白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聽到的話。

白敬喉結微微滾動,吞下喉嚨裏的哽咽。又想幸好還閉著眼,否則不知又要露出什麽狼狽的樣子來。

“那從現在開始,是我更愛你,是我有求於你,是我需要你………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再給我一次機會,跟我回家?”

李書意睜開眼睛,看著他認真道:“你要想清楚,如果這次我答應了,你就不可能再有退路了,連後悔的餘地也沒有。”

白敬沉默一瞬,問:“你為什麽覺得如果你答應了,我就會給你退路和後悔的餘地?”

李書意頓時被氣笑:“行。”他點了點頭,“這回是你招我的。”

他說完話,就要去親對方,白敬怕把病氣傳染給他,避開了。李書意怎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抬手捧住他的臉,霸道地抵開了他的唇。

是個不帶一點情欲,卻讓人心口發燙的吻。李書意耐心安撫他,從這人的嘴角開始,順著臉頰,一直吻到了他濕潤的眼睛。

他們晚上沒回去。

李書意怕剛剛才有所好轉的人被冷風一吹,又發起熱,便決定今天睡在這裏。

但白敬用過晚餐後胃就隱隱有些難受。李書意等他吃過藥,和他躺在**,一邊給他按揉胃部,一邊跟他說話,偶爾還要應付他的吻。

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和白敬這樣輕鬆地聊過天了。兩人大半輩子都是一起走過來的,不管提起什麽,一個人都不用把話說完,另一個人就能順嘴接下去。李書意都不知道他們原來有這麽多話可以說。

不過後來,白敬受藥物影響漸漸犯了困,隻是這人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還想著去吻李書意,動作都是軟綿綿的。

李書意被他逗笑,湊過去張開嘴巴讓他溫吞地親。

“如果我明天醒來,發現你根本沒來過,一切都是夢……”

他在困意中抓著李書意的手,聲音漸漸低下去,眼睛也慢慢闔上,話音到最後已經模糊不清了,“我會瘋掉的……你別走。”

李書意一時間鼻腔發酸,難受到說不出話來。反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又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他想清楚了,也決定好了,是飛蛾撲火也好,是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也罷,他要愛白敬,要再去賭一個一生一世。

不管這回付出什麽代價,他都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