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房間裏很安靜,**的人睡得也很安穩,能聽到她平緩均勻的呼吸聲。能這麽快就入睡,度過一個不那麽難熬的夜,這樣來看,酒也能勉強算是個好東西了。
李書意又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十一點半了。他從沙發上站起,拿上外套,關掉房間裏的燈,最後又朝**看了一眼,才出了門。
他今天的確有些反常了,才會在這裏耗費這麽多時間。也說不清這是種什麽樣的心情,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出於對“同類”的憐憫。
他和宋瀟瀟都在原生家庭裏受過致命傷,又在這種傷害下扭曲成長,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最後的結果就是不但會摧毀別人,還會摧毀自己。宋瀟瀟對於沈尉的執念,讓他想起了曾經緊緊抓住白敬不放的自己。
可他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他不是誰的救世主,更幹涉不了別人的人生。事到如今隻能希望宋瀟瀟能一夜好夢,早日擺脫束縛自己的枷鎖。
出了門,李書意朝電梯口走,跟守在門左側的人擦肩而過時,他也沒在意,以為是服務生。腳步都邁出去了,他又突然停了下來。
李書意回頭,站定在那個男人麵前,不確定地問:“沈尉?”
那一直垂眼盯著地麵的男人連頭也沒抬,隻應了他一句:“李先生。”
李書意一愣,不可思議地問:“你就一直在這裏站著?”
男人不說話。
“你來了多久?”
回答他的還是沉默。
李書意從來沒覺得這麽荒唐可笑過,扔了外套,用力提起沈尉的衣領,迫使他抬起頭來,冷聲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在的不是我,你背後的房間裏現在會發生什麽?”
沈尉不說話也不反抗,像一個聽不懂話的啞巴。李書意額上青筋暴起,把人重重推抵在牆上,又問了一遍:“你他媽到底知不知道!”
沈尉終於有了反應,目光沉靜地看著李書意答:“我配不上她。”
李書意嗤笑一聲鬆了手,問:“她需要的是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他覺得這人無可救藥,所以撿起外套打算離開,“行了吧,不過就是自私而已,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麽偉大。”
他說完話,便繼續往前走,一直表現冷靜的人卻失了態,抓住李書意手腕問:“你憑什麽這麽說?”
他不痛苦嗎?把自己視若生命的女人交給別人,不敢爭取不敢妄想不敢逾矩,他不痛苦嗎?可他能給宋瀟瀟什麽?他這樣的保鏢,隻要她想要,能找出成百上千來,他哪裏來的資格和資本去霸占她?宋瀟瀟明明值得更好的,甚至是最好的,為什麽要跟他這樣一個螻蟻在一起?他這樣做,雖然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偉大”,可李書意嘴裏的“自私”,他也沒有辦法接受。
李書意扭頭看他:“不然呢?你不就是不信任她的感情,怕自己投入進去以後她又厭了你?所以就幹脆當個縮頭烏龜?”
沈尉一怔,收回手握成拳放在身下:“我沒有,沒有這樣想……”
“那你在怕什麽?”李書意冷眼打量這個比他還高些的男人,“她都不怕你跟她在一起另有所圖,你怕什麽?非要照你那套邏輯,你現在跟她在一起是成全她,等她身邊出現個配得上她,她又喜歡的男人,你再退回自己該有的位置不就行了?”
沈尉有些跟不上李書意的話,覺得他說的好像是有道理的,又覺得哪些地方不太對。思索幾秒,也找不出反駁的話,隻得道:“李先生,我說不過你。”
李書意無意再跟他多說,最後道:“你那些‘無私的愛’,除了感動你自己,對她來說全是狗屁。你要慶幸今天在的是我,所以你還有後悔的餘地,但她的性情你該比我更清楚……不會再有下次了。”
“我言盡於此,你自己考慮吧。”
李書意沒想要說服他,他跟沈尉的性情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天差地別。照沈尉的意思,他當初一個被從牢房裏救出來無依無靠的人喜歡白敬,不也是“不配”?不也是癡人說夢?可他喜歡就喜歡了,想要便去要了。人活一世不先滿足自己的七情六欲,那不如去廟裏祈福念經。
他進了電梯下到一樓,還沒走到門口,會所經理從遠處匆匆趕過來,道:“李先生,這會兒夜深了,樓上已經給您準備好了房間,明天再回去吧?”
從這裏開回市區,至少也得四十來分鍾,人家這麽安排也是為他考慮。李書意一時猶豫,經理又道:“或者我馬上讓人把車開過來,送您回去。”
李書意沒想大半夜的還要折騰別人,且現在太晚了,他也沒打算再去白敬那兒。既然不急著趕回去,便跟人道:“你帶路吧,我明早再走。”
經理立刻喜笑顏開,親自把他送到了房間門口。
李書意進去後,把外套扔在一邊,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剛準備去洗澡,遠處夜空中突然綻放的煙火便透過落地窗照進了屋內。他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零點到了,下意識拿起手機找白敬的號碼,又好笑地搖搖頭作罷。覺得自己真是跟白敬待久了被傳染得也不太正常,競然想著要在這一刻給他送什麽新年祝福,像什麽幼稚的中學生似的。
沒一會兒手機就湧進來一連串信息。其中靳言發了張和白昊的合照過來,兩人站在人群中,背後是滾動播放著“新年快樂”的LED大屏,他靠著白昊笑得眯起眼,朝鏡頭比了個“耶”。傅瑩也發來一張照片,魏之辰和魏之星站成一排,一個手上拿了條迷你版的“新年快樂”橫幅,一個懷裏抱著獨角獸的存錢罐,在暗示什麽不言而喻。
李書意看得發笑,一一給他們回了消息,還給傅瑩發過去兩個大紅包,心裏卻生出幾分歉意來。
他今天確實做得不太對,明明答應過白敬要在家裏吃飯的,就這麽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夜。想了想便決定明天一早就回去,跟人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再在那裏住幾天,好好陪陪兩個小孩。
心裏有了惦念,李書意這一夜都沒怎麽睡好。第二天一早不到八點就出發了,都沒想著回住處換身衣服,徑直開去了白家。
隻是到了後,不但沒見著白敬,許管家還問:“少爺昨夜不是去找李先生了嗎?”
李書意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什麽時候去找的我?”
許管家性子再是沉穩,也禁不住慌了神,把昨夜的情況說了一遍。又說雖然白敬走時什麽都沒交代,但這麽久以來,除了李書意,誰還會讓他急成那樣。
李書意馬上拿出手機打白敬的電話,語音提示已關機。他讓管家問問白家老宅,自己又撥了左銘遠的號碼。左銘遠昨天就帶著妻女去了國外度假,可李書意回來後從來不過問白敬身邊的人和事,現在也隻能讓他這個遠水嚐試救救近火。
接到李書意電話時,左銘遠正和家人在充滿異域風情的酒店吃大餐。聽對方說白敬不見了,叉子上的牛排差點被戳飛出去,喊了一聲“祖宗,你兩饒了我吧”就掛了電話開始調動人。
最後追蹤到白敬的車停在公司車庫時,李書意甚至已經吵醒了宋瀟瀟,讓她幫忙查監控。想著若是再沒消息,他就報警。
安保組的老徐先到了車庫,給李書意發了照片過來,確認是白敬的車,又說值班的保安也說昨天半夜是他自己開車過來的。
李書意的心稍稍落定,也不要司機跟,自己開車往公司趕。中途接到嚴維的電話,說一直聯係不上白敬,問他們有沒有在一起,話語間還暗暗控訴李書意對白敬不上心。
嚴維一向不是個多嘴的人,李書意聽得奇怪,三言兩語就從他嘴裏把話套了個幹幹淨淨。一時間無語到了極致,簡直不敢相信陰差陽錯下會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
剛掛了電話,又收到宋瀟瀟發來的消息,說從監控裏看到白敬昨晚來過會所,但沒進去,車一直停在外麵的鬆樹林下,他人呢,就站在車旁,等到淩晨兩點才開著車離開。宋瀟瀟本來是個喜歡看別人好戲幸災樂禍的性子,這會兒終於也良心不安了,說李書意找到人後她可以過來當麵解釋。
李書意開著車,趁著紅燈匆匆掃一眼信息,也顧不上回她。隻是看完上麵的描述後,心都往下沉了沉,想當時他從宋瀟瀟房間離開後,如果堅持要走,也不會讓那人在外麵白白等這麽久。
到了公司,老徐他們等在白敬辦公室外,說敲門沒人應。
這門是特製的,安全級別很高,日常工作時為方便,可以設置不需要驗證也能打開。現在落了鎖,除非有“主權限”的人驗證通過,否則根本進不去。他們更不敢蠻力破壞,隻能在外麵幹著急。
這一層樓的辦公室平常都是不能隨意進出的,白敬的辦公室更是如此。李書意讓他們到樓下等他,等人走後,遲疑了下才把指紋按到識別口,上麵的藍光屏幕瞬間亮起,閃爍幾次後,就聽鎖芯轉動幾下,門自動打開了。
李書意一時間心情無比複雜。以前有“主權限”的人就隻有白敬和他,沒想到他離開公司這麽久了,白敬還沒有清除掉他的指紋。
他推門進去,辦公室裏沒見著人,他又進了休息室,還是空無一人。李書意心髒一下提到嗓子眼,一邊朝外走一邊拿起手機想給老徐打電話,剛走出去,腳步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轉而去往自己以前的辦公室。
到了目的地後,果然見門大大敞開,李書意往裏走,休息室的門輕掩著,他伸手一推,借著窗外的光,看清了那個背朝著他縮在**,身上連被子也沒蓋的人。
李書意快步過去,見那人閉著眼,呼吸聲粗重急促,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下巴上胡茬都冒了出來,眉頭緊皺著,看起來很是難受頹唐。他的一隻手垂在床外,手指輕輕蜷起,捏著一張照片,大概是因為睡著後沒了力,照片已經掉出去大半,眼見就要落到地板上。
李書意蹲下身,取下照片一看,竟然是他們高中的畢業照。而在照片上的“高中生李書意”旁邊,有一個淺淺的凹痕,應該是手指長期捏住那裏形成的。除此之外,他發現床底和床頭櫃旁,還有許多零散照片,有他以前還未離開金海的,也有他在療養院的……
李書意閉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壓下胸口間的沉悶痛意,扔開那些照片,起身推了推**正發著高燒的人,咬牙喊:“起來!”
這麽推了幾次,**的人才慢慢睜了眼。眼神卻不算清明,看到李書意,更是一點意外也無。
他遲疑幾秒,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李書意的臉,聲音嘶啞,臉上的表情有無奈,更多的卻是溫柔。
“又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