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嘭”一聲,宋瀟瀟把玻璃酒杯重重砸到桌麵上,又抬起手背粗魯地抹掉嘴角的**,口齒不清地道:“李,李書意!我們今天,不,不醉不歸!”

她腳上什麽都沒穿,雙足**地踩在房間裏的地毯上,李書意看著她剛剛上了藥的腳踝,一陣頭疼。

他們在餐廳一直等到快十點,沈尉也沒有來。宋瀟瀟從最初的滿懷期待,到後來的心灰意冷,晚餐沒吃多少,酒倒是一杯接著一杯。

李書意沒勸她。宋瀟瀟又不是什麽柔弱女子,見過的風浪不比他少,失望傷心了,想借酒消愁,如果這樣都要攔著,反倒是他越界了。

隻是剛才,她見時間晚了,說要送李書意出去,搖搖晃晃從餐桌邊站起,才跨出去一步,就崴了腳。若不是李書意及時抓住她,差點就要以臉著地摔在地板上。

她腳上是一雙銀色高跟鞋,那一下崴得不輕,細長鞋跟脫落下來,腳踝都腫了。她卻像不覺得痛似的,還揮著手嚷嚷著要往前走。

李書意沒了轍,也不再跟她浪費時間,蹲下身脫掉她的鞋,把她攔腰抱起。卻不知這個動作觸動了她什麽記憶,她看著李書意怔怔地喊了一聲“沈尉”。

李書意於心不忍,遲疑幾秒,還未開口,她又自顧自糾正了一句“不是沈尉”。說完像發現了什麽好笑的事般,笑得眼裏都含了淚。

李書意抱著她走到門邊,請侍應帶路,送她到這裏休息的房間。又讓他們找來藥膏和棉簽,給宋瀟瀟扭傷的地方上了藥。

隻是這人始終不消停,一隻腳走不了路了,還要單腿蹦到酒櫃前,拿了一瓶XO下來,要跟李書意“不醉不歸”。

“老娘明天就去,去包一車帥哥!不但要長得好,還要有,有八塊腹肌!什麽沈尉,算個屁!”

她今天沒化濃妝,看著小了幾歲,紅著眼睛鼻頭說這種賭氣話的樣子,像個幼稚的小孩。

李書意聽得好笑,嘴上跟著應和了幾句。他這會兒本來是該走了的,可還有些不放心,怕興頭上的宋瀟瀟做出什麽過激的事。除此之外,總覺得自己的推測沒錯,還是希望能等到一場“圓滿”。

“你也是,幹什麽要愛,愛那個白敬……你若非要找個男的,那我包兩車帥哥!”她用力拍了下桌子,豪邁道,“我一車!你一車!”

李書意知道不能跟一個醉鬼較真,點頭道:“好,那我先謝過你。”

“這樣才對嘛……你以為,以為那個白敬有多愛你!還不是等你,走,走了,身邊的人都沒你好,才覺得沒了你不行……”宋瀟瀟打了一個酒嗝,“要是哪天,出現一個比你好的,你看他還,還要不要你!”

這人都醉成這樣了,還記得說白敬的壞話,最有意思的是,說得還不無道理。

李書意心裏其實也是清楚的。

隻不過現在他的要求和期許都放低了很多,並不像以前一樣認為自己或者自己的感情必須要獨一無二。所以白敬到底是怎麽愛上他的,或者在以後的日子裏能愛他多久,他都不計較了。

“還有你那個小跟班,也,也是個蠢貨!我要是他,怎麽著也得把,把白昊弄成個殘廢,才算完!”她喝完剩餘的酒,抓著一個空杯子低笑起來,“不過他跟白昊在一起,也是誅宋思樂的心,變相報了仇。”

她想起她那個“弟弟”,醉意都去了幾分,說話也不結巴了,“你不知道,宋思樂在國外有多痛苦憋屈,可是他不敢回來啊。我說過,他回來,我就把他葬到老東西身邊去。”

宋瀟瀟左手支著下巴,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玻璃杯,眯起眼,懶洋洋地笑:“不過風水輪流轉,萬一死的人是我,你要記得給我送束花噢~”

李書意皺緊眉,嗬斥道:“別胡說八道。”他看對麵的人臉頰上像抹了兩坨腮紅,酒瓶裏的酒也去了快一半,覺得不能再讓她這麽喝下去了。正想拿走她的酒瓶,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有人道:“李先生,打擾了。”

是服務生的聲音。

李書意去開了門,對方說剛剛在花園餐廳找到一部手機,不知是他的還是宋瀟瀟的。

他見了才反應過來,剛才走得匆忙,連手機也忘了拿。

跟人道了謝,點亮屏幕才發現上麵有十多個未接電話,全是白敬打來的。

李書意回來這麽久,沒見白敬這樣找他過。又想起今天是跨年夜,他走得這麽突然,對方有這種反應也不奇怪,關上門就回撥了電話過去。

那邊幾乎是立刻接起,開口便問:“你在哪兒?”

李書意沒想到他接這麽快,人都愣了下,下意識要答,一抬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抓著酒瓶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的宋瀟瀟,快步過去從人手中拿走酒瓶,嘴上給了個模糊的回答:“在外麵。”

聽筒裏的聲音沉默一瞬,接著問:“你跟誰在一起?”

李書意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答。如果實話實說,他要怎麽解釋現在的場景,說這麽晚了和宋瀟瀟在房間裏談工作?他自己聽著都好笑。要把這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也不是兩三分鍾的事,隻得道:“我還有點事走不開,今晚我……”

李書意話還沒說完,坐在旁邊的人喝完了杯子裏的酒,伸手過來搶酒瓶。他往後退,宋瀟瀟就死抓著瓶身不放,上半身都被帶著從椅子上探了出去,受傷的腳保持不住平衡,“啊”地一聲摔下去,屁股著地,就算下麵有地毯墊著,也痛得呲牙咧嘴。

李書意一時無語,暗暗歎了口氣,跟白敬道:“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見麵再說。”掛了電話把酒瓶擱在一旁,俯身抱起宋瀟瀟放到**,忍不住道:“你消停會兒。”

宋瀟瀟其實也沒心力折騰了。

本來以為喝醉後會好受一點,可不知是不是心事太重,酒精都麻痹不了自己。哪怕看著身邊所有東西都開始天旋地轉了,還是半點也沒忘記那個人。

她呆呆坐在**,半晌抬手解了頭發,微卷的長發立時披散開,垂落至肩背上。宋瀟瀟抓起被子蓋在身上,慢慢躺下,然後盯著天花板上模糊成一團的光,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李書意聽。

“他不會來了。”

想想也是,沈尉為什麽要放著那些背景簡單幹淨,溫柔可愛的姑娘不喜歡,去喜歡她這樣一個深陷泥潭,背著一身麻煩,性情還差勁的女人呢。

不過她也不後悔。反正她的人生已經是這樣了,還能糟糕到哪兒去。至少她報了仇,兩個妹妹平安長大了,手上也幹幹淨淨。

至於其他的……就算了吧。

宋瀟瀟側過身蜷縮成一團,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枕頭裏,眼淚順著眼角慢慢滑落,在白色的布料上逐漸浸出一塊深色的印記。

“雲羽會所”在遠離金海城中心,臨近郊區的位置。外麵圍了一圈高大繁茂的白皮鬆,是個私密性極高的地方。

“雲羽”兩字取自宋瀟瀟兩個妹妹的名字,裝修也不像其他私人會所那般奢華,整個設計是以“雲端的輕羽”為主題的極簡主義風。會所裏沒有什麽“特色”服務項目,依然得到了圈子裏不少人的喜歡。

白敬以前跟人談事也來過幾次,知道這裏是宋瀟瀟的地盤。

嚴維跟他說了地址後,他就開車趕了過來。中途給李書意打了多少次電話也記不清了,隻是始終沒人接。

等車子駛入鬆林下的小道,終於看到了外牆上那個亮著燈,設計別致的羽毛logo,隻是還沒等白敬把車開進去,李書意就來了電話。

他立刻踩下刹車,把車靠在路邊。又怕自己衝動下誤會了什麽,沒提及那張照片,就問了兩個最簡單的問題。

可電話那頭的人沒有正麵回答,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甚至在對方說話時,他還從聽筒裏聽到了女人的聲音,隨後電話就被匆忙掛斷。

白敬慢慢放下手,手指一點點收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骨節都凸起泛白。

車子裏沒開燈,黑乎乎的一片,前方的建築燈火通明,借著其中透出來的光,才能隱約看清車裏的人影輪廓。隻是他始終垂著眼,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發動車子,卻連油門都踩不住。白敬重重砸了下方向盤,用力推開車門下了車,隻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

他先前還擔心,或許是李書意遇到了什麽危險,或許是被人下了套……可剛才電話裏的人,分明神智清醒,口齒清晰。

那麽,為什麽不敢回答他的問題。

他想去找李書意問清楚,可那張照片,那雙相交的腿,電話裏的女聲,還有腦海裏翻湧而上幾乎要絞碎他心髒的畫麵……攔住了他的腳步。

白敬怕了。

李書意受他姑姑的影響,拿女人一直都有些沒辦法。唐雪哭了,能在他懷裏得到安慰。傅瑩再怎麽無理取鬧,他也縱著。宋瀟瀟呢,更是囂張得當著自己的麵搶人。照片裏他抱著的是誰,猜也猜得到,若對方利用他對女人的心軟想把他留下,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李書意呢,他動心了嗎。

如果沒有,為什麽不回家?如果沒有,為什麽連白意和李念都不顧?如果沒有,為什麽不敢正麵回答他的問題?

白敬站在原地,沒有再往前哪怕踏出去一步。心裏有個聲音在怒罵,罵他竟然怯懦至此,竟然甘願忍受這種屈辱。腦海裏卻冒出另一個瘋狂的念頭,想他現在轉身回去,就當什麽都不知道,當一切都沒發生,那李書意是不是還能待在他身邊,繼續跟他在一起。

他出來時匆忙,身上隻著一件單薄毛衣,此時佇立在夜風中,明明已經冷得喪失了所有知覺,身體內卻是熱的,燙的,像翻滾的岩漿,從心髒上奔騰出去,沿著血管蔓延至全身,把骨肉都融成了灰燼。

白敬下意識摸到無名指上的戒指,恍惚間想也許這一切都是幻覺,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些夢,他隻不過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哪個時間點而已。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麽。可身邊除了濃重到快要將人吞噬的夜,什麽都沒有,什麽也沒等來。

一直到遠處幾聲悶響,夜空中突然綻放開無數朵煙花,白敬才仿佛找回了一絲神智,跟著仰起了頭。

五彩斑斕的煙火奏響了新年的序曲,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升騰至最高處,鋪開滿天火樹銀花。隻是還來不及傾聽人間的心願和告白,便轉瞬即逝。

那些流光溢彩映照在白敬眼底,終於讓人看清了他的麵容。

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既沒有痛苦,也沒有傷心,目光沉得像一潭死水,連這樣盛大的表演,也掀不起一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