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宋瀟瀟愛上了一個人。

在她以前的想法裏,能配得上她的,起碼也得是個家世相當,對她的事業有所助益的。或者像李書意那樣,外貌能力俱在,性情合她的胃口,工作上還能幫她,她也可以考慮考慮。

想來想去,總歸逃不開一個“利”字。

這實在不怪她連婚姻愛情都要算計,在她眼裏,這玩意兒就是個笑話。

比如說宋富華,年輕的時候不愛她母親嗎。跪到她外公門前,被打得皮開肉綻,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也絕不改口,要跟她母親在一起。

她外公隻有一個獨女,從小放在心尖尖上疼,覺得宋富華家世普通,兩個人不門當戶對,才出手阻攔。可看女兒在家裏傷心得茶飯不思,哪裏忍心呢,最終還是把白眼狼招進了家門。

宋富華算是個有能力的人,當年秦白兩家鬥,他觀望了一段日子,兩邊也沒得罪。後來見秦家背後的勢力越來越大,又沒在白敬爺爺麵前討得什麽好臉色,才站隊到了秦家那邊。而且前麵那些年,對她母親稱得上是忠貞不二,周圍人誰不知道,宋富華把自己的愛妻奉若至寶。時日一長,她外公便徹底放下心來,把家產事業,逐步交到了他手裏。

後來呢……宋瀟瀟端起紅酒杯晃了晃,紅色的**映照在黑沉沉的瞳孔中,顯出股壓抑嗜血的恨意來。

後來到底是因為被“要生兒子”的執念衝淡了感情,還是在歲月的流逝中慢慢厭棄了容顏不在,又沒了價值的妻子,宋瀟瀟也說不清楚了。隻知道她所謂的“家”,對父親不過是個歇息的旅館,幾個月也難見上一麵。

等她到十二歲的時候,她母親在生她妹妹宋輕羽時難產而亡。她外公急怒攻心,恨自己識人不清害死了女兒,又被架空沒了實權,拿仇人毫無辦法,突發腦溢血,沒搶救過來。

連著走了兩個至親,家裏上下一片混亂,大人們都在忙著爭權奪利,沒人顧得上宋瀟瀟姐妹三人。

照顧她們的保姆仗著家中無人,孩子年幼,做事敷衍輕慢。宋輕羽一個剛出生沒幾日的嬰孩,冬日裏被她裹了一層薄被就扔在沙發上,發了高燒差點沒活下來。哪怕現在長大了,身體底子也差得不行,動輒就要進醫院。

最讓宋瀟瀟恨的,是她第一次見宋思樂的母親。那打扮得端莊高雅,仿佛她才是正妻的女人,冷冷淡淡掃她們一眼,說:“家裏養這麽多女兒幹什麽,把最小的那個送出去算了。”

若不是當時外麵已經有了不少傳言,顧忌著輿論,宋輕羽最後到底會被送到哪兒去,宋瀟瀟也不知道。

所以什麽山盟海誓的承諾啊真心啊,都他媽是狗屁。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透了,像她母親一樣愛一個人,會是什麽下場。

宋瀟瀟坐在會所頂樓的花園餐廳裏,周圍是迎著她的喜好,養育在溫室裏生機盎然的花卉。這地方是她專屬的,別人連進都進不來,當然,她也有資格享受這種特權,畢竟她是這裏的老板。

餐桌對麵,沿著牆根,是一盆盆簇擁在一起的風信子。花瓣小而密集,花形圓潤,花色豐富多彩,很是亮眼鮮活。

宋瀟瀟看著看著便走了神。

這些花還是那人一盆盆搬進來的。因為知道她喜歡紅色,所以還刻意把玫紅的花球全擺在中間,精心布置的餐廳被弄得又土又醜。園藝師上來時快要崩潰,他隻曉得僵在原地道歉。

那真的是個普通至極的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些,身上的肌肉結實些,丟到人群中找也找不到。沒有一張好看的臉,性格死板無趣,平常跟在她身邊,像個啞巴一樣,她若不問,就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可這樣一個人,在他們被追得走投無路時,把她藏在倉庫角落,把自己的槍也塞到她手裏,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留了一句:“宋小姐,我去引開人。”便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她最後被安然無恙地救了出來,他呢,中了兩槍,幸好都不在致命的位置,否則怕是“下輩子”都過了不少時日了。

這樣一個人,救了她多少次,護了她多少次,宋瀟瀟已經數不清了。隻記得每每遇到危險時,這個冷硬的男人總是擋在她身前,哪怕她隻是手上擦破了點皮,都會自責得抬不起頭來,幹巴巴地說一句:“對不起,宋小姐。”

沈尉。

宋瀟瀟把這名字咬在舌尖,心裏又酸又痛。

她從來沒對自己的感情抱有過什麽期望,從來沒想向誰交付真心,從小到大經曆過的曖昧喜歡,全在理智範圍內,說不要就不要,毫無留戀。偏偏對這個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栽了個徹徹底底。

“李先生,這邊請。”

宋瀟瀟聽到聲音,一抬頭,就見李書意脫了外套交給侍應,從門口走了進來。

“你居然……真的過來了?”她驚訝地瞪大眼。

李書意沒有理她的大驚小怪,徑直在她對麵坐下。

宋瀟瀟下意識給他倒酒,半途想起他的身體才恢複,停了動作,叫侍應上一杯果汁。李書意接了話,說隻要一杯溫水。

宋瀟瀟從李書意回來後,還從未跟他見過麵。此時細細打量對方,看他風度翩翩,眉眼間也沒了以往的冷漠戾氣,知道他過得不錯,也為他高興。卻又故作為難道:“你這樣……我真的愛上你了可怎麽辦?”

她今天一改往日風格,穿了條很是淑女的白色長裙,長發全盤在腦後,五官精致,明眸皓齒,漂亮得動人心魄。

若是換個男人,大概要心跳失常,激動得昏厥過去。可李書意從和她認識到現在,幾乎每次都能聽到這種話,早就免疫了。且他兩都心知肚明,這不過就是宋瀟瀟閑著無聊過過嘴癮,連玩笑都算不上,沒人會當真。

“說吧,你要我救什麽急。”李書意不解風情地問。

“你這麽著急幹什麽,這麽久沒見了,老朋友間總該敘敘舊。”

侍應端來了水,等人走後,她才接著道:“你在療養院時,我跟白敬幾次要你的電話他都不給。這麽霸道的男人,你也受得了?”

“你到底……”

“不如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換個人試試?我看我們就很般配嘛。別人說你心狠手辣,我也有諸多‘美名’在外,比起你不遑多讓。我們兩湊作堆,說不定還能負負得正?”她笑得很不正經。

李書意看她說話時比往日還開心,眼睛裏卻無半點笑意。等她說完了,淡淡道:“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後悔,是非對錯是你自己評判。其他人都不是宋瀟瀟,沒過過宋瀟瀟的人生,何必管他們給你什麽‘美名’。”

宋瀟瀟一愣,臉上那種誇張的笑意沒了,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她確實是喜歡李書意的,雖然偶爾也覺得這男人太過敏銳,在他麵前什麽心事都藏不住,可跟他說話就是痛快。

“這事過去這麽久了,你要想不開,也不會等到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宋瀟瀟又倒了一杯酒,卻沒喝,手指在杯沿輕輕畫圈,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問,“你說我要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可人家不喜歡我。我是該把他綁回**霸王硬上弓呢?還是該灌醉他來一場酒後亂性啊?”

李書意聽得一陣無語,但他也沒資格指責人家,他當初不就這麽幹的嗎。可先不論這麽幹本來就是錯的,宋瀟瀟跟他不一樣,她是個女人,能做這麽荒唐的事嗎?

宋瀟瀟抬起眼眸,指甲在桌上輕叩,煩躁地道:“我知道這不可取,那我該怎麽辦?你別跟我說什麽洗手作羹湯,用溫柔體貼打動對方。”她翻個白眼,“那你不如殺了我。”

“那人心有所屬了?”李書意問。

“根據我的調查,這幾年來除了他房東——一個五十歲的大嬸,他身邊的異性隻有我一個。”

“………”李書意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也不喜歡男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和白敬!”

李書意忍不住歎氣,沒有心上人,也不喜歡男的,那這樣一個男人,他簡直想不出不喜歡宋瀟瀟的理由。李書意自問,如果他沒有愛上白敬,如果他是在遇到白敬前就認識宋瀟瀟,他一定會追求她。

宋瀟瀟也不和他玩我說你猜的遊戲了,把人名字說了,把怎麽愛上人家的過程也說了,又自嘲道:“我知道,我就是在自作多情。保護我隻不過是他的工作,換了什麽李小姐張小姐,他也一樣如此。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哪怕知道他是我可選擇的人裏麵最差的那一個,我也喜歡。”

李書意聽她的故事,實在沒聽出什麽求而不得的痛苦來。這要多愛崗敬業的保鏢,才能這麽把自己的命不當命?那樣危急的時候,還能把唯一的槍給宋瀟瀟,自己跑出去送死?為了錢?錢再多,人都死透了,還能帶到棺材裏去揮霍享受?

李書意是見過沈尉的,他不太記得那男人長什麽樣了,可對宋瀟瀟,確實是步步緊跟,警惕到了極致。

“他人呢。”

“他父母都不在了,還有個弟弟,養在外省的叔叔家裏。這幾天來了金海,我讓他去陪家人了。”

李書意沉吟不語。

宋瀟瀟說話間喝了好幾杯酒,臉頰泛起薄紅,人已經有些微醺了,看著窗外呆呆地道:“對不起啊李書意,我知道,我這麽沒頭沒腦地就把你叫出來,太唐突了。可是這段日子,我稍稍向他靠近一些,他就想方設法避開,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我氣急了讓他滾,他還真的就滾了……”宋瀟瀟冷嗬一聲,“就像塊廁所裏的爛石頭,又臭又硬。”

“我心裏憋屈難受,不知該跟誰說。我也知道,若我想,什麽朋友都能找來。可是大多數人,表麵安慰我,背地裏不一樣罵我是畜生,是婊子,說我走到今天,不知睡了多少男人……你這人活得坦**,愛憎分明,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怕被輕視利用。”

李書意的手機響了一下,是白敬發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他垂下眼瞼回了話,然後看向宋瀟瀟道:“你把地址發給沈尉,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他若今晚不過來,你就跟我定了。”

“啊?”宋瀟瀟睜著眼傻乎乎地看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李書意耐著性子,語速放慢了些,把話重新說了一遍,又道:“別問為什麽,照做就是。”

白家。

許管家來勸第三遍的時候,白敬坐在地毯上,看白意和李念搭積木。

“少爺,你若想等李先生,也先用點什麽墊墊肚子吧。這都快九點了,哪能這麽一直餓著……”

那些積木顏色很是漂亮,小方塊形狀的棱角被打磨圓潤,像一個個大方糖。李念總是想往嘴裏放,都被白意阻止了。這會兒白意正看著圖冊找圖案,他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抓起一個積木,張嘴去咬。眼看就要得逞了,一雙大手從天而降,又壞了他的好事。

白敬把積木拿開,看他黑溜溜的眼睛不舍地追著積木跑,好笑地刮一下他的下巴,跟許管家道:“我再等等,他應該要回來的。”

許管家歎氣。李書意急匆匆走了後,白敬便一直等。到了晚飯時間,照顧兩個小孩吃飽以後,大家也陪著他等。後來見時間越來越晚,白敬就不讓他們等了,但他自己一直到現在,什麽都沒吃。

白意翻到了一個新的頁麵,把大大的圖冊推到李念麵前:“弟弟看。”

李念一隻手抓著圓柱形的積木,在畫冊上噠噠噠地敲,又低下頭,看著畫冊,把小手掌拍在城堡圖案的拱門上。

白意便把身前的積木聚攏,要搭一個小城堡。

白敬守著他們,幫白意找積木,偶爾用指背蹭蹭李念軟乎乎的臉頰,等待李書意的時間才變得不那麽難熬。

李書意出去時,他最開始擔心他在開車,沒敢打電話發消息。過了許久問他,他隻說別等了,沒說不回來。

所以白敬還是想等。

他也不知道李書意有什麽事,可如果李書意願意,自然會說給他聽。不願意,白敬追問,也隻會讓他厭煩。至於派人跟著李書意,就更不用想了,他若真這麽做了,那人必定會覺得是在監視他,還不知道會怎麽生氣。

白敬越想越是無奈。以前是隨心所欲,現在是如履薄冰。可不管在別人眼裏如何卑微被動,他也心甘情願。

為了讓屋子裏顯得熱鬧些,電視機是開著的。畫麵裏記者笑容燦爛,背後是亮起新年倒計時的led屏和歡呼的人群,說金海零點會有煙花表演,許多人已經聚集在廣場上,跟身邊的人一起迎接這個特殊的時刻。

秒針一圈轉過一圈,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

白敬手機響起時,還以為是李書意,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嚴維。

他接了電話,那邊張口便問:“李書意跟你在一起沒?”

“沒有,怎麽了?”白敬蹙眉。

嚴維一下變得結結巴巴起來,道:“不是,我,我跟你說個事啊……你,你聽了先別激動……我剛才在會所吃飯,出電梯時,看到個像李書意的男人,抱著個女人,進……進……”

“不可能。”白敬的神情徒然冷了下來,打斷他的話。

“我也覺得不可能啊!他是從我旁邊那電梯出來的,太快了我也沒看清,就眼角掃了個模糊的側麵……我,我偷偷拍了張照,你自己認!”

嚴維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白敬身上的低壓,隻覺得自己舌頭快要打結了,快速說完就掛了電話。

白敬握緊手機,臉色越發陰沉。沒幾秒,就收到了嚴維發來的照片。

大概是倉促下的抓拍,所以隻是在距離鏡頭有些遠的長廊上,拍到了一個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可即使看不到正麵,從圈住他脖子的那雙纖細手腕,還有他臂彎裏垂下來的小腿和一雙**玉足,以及遮蓋至小腿的白色裙擺來判斷,也能知道,他懷裏抱了一個女人。

白敬怔在原地,一瞬間覺得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這個背影。

他怎麽會不認得。

他多少次從後麵抱住那個人,把他圈進懷裏,吻他的側臉和眼尾。

白敬猛地起身,差點被腳邊的小茶幾絆倒,可他一秒也沒停,抓著手機和車鑰匙就這麽衝了出去,連外套也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