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奇怪的學生

太陽快出來了,東邊出現一抹朝霞。

今天將是一個好天氣,但我卻高興不起來,青果的話讓我覺得寒氣森森。

我確定青果昨晚沒有出門,我也確定我看見了那個紅裙子的“青果”。

一個夜遊,一個在夢裏感應到,這兩人之間是什麽關係?

為了不引起青果的擔憂,我沒有說這兩夜遇見的另一個她。

我解釋說,她太累了,導致身心疲憊緊張,晚上泡個熱水腳,早點休息就好了。

青果信了我的話,看她信任的樣子,我有些不忍心,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她把這件事搞清楚。

早飯後,青果收拾校園衛生,將操場的落葉掃去。當她站在操場中間,被風吹起頭發,那身段、那神韻跟那個紅裙女子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想不通,趁著上廁所的功夫,將這件事用短信的形式,簡單地告訴了我的好朋友陳胖子。

陳胖子家是賣古董的,當然,99%都是假貨。這幾年哪兒來真貨?有那命弄到手,沒那命享受。但是他的爺爺是個行家,揮得一手好洛陽鏟,還會堪輿定穴,行走陰陽。

我們經常聽陳胖子說他爺爺行走江湖的事,一開始以為他吹牛,後來,陳胖子爺爺在我們幾個班同學的親戚中露了幾手,走陰陽,改八字,續壽命,救了幾條人命,我們對他不僅僅

刮目相看,而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嘀嗒……”我以為是陳胖子給我回信息了。一看,原來是我的信息並沒有發出去,給我的提示信息。

手機,在這裏成了看時間的工具。

早上八點多,學生陸陸續續來了。

他們背著帆布包或者雙肩包,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有的用竹籃提著蔬菜和大米,有的扛著裝肥料的袋子,一邊走,袋子裏一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他們背著書本和口糧,從大山各處走出來,來實現他們讀書的夢想。

還有個男孩子,長得有些潦草,特別是頭發,就像是板栗果一樣炸開,他居然用棕樹葉編成的籠子,提著一隻老母雞來了。

我在操場裏搭著桌子等他們,拿來的東西都要登記,有的帶得多,有的帶得少,我想,帶得多的,下次就少帶點。

雞煩躁不安,在地下撲騰。我問孩子,把雞抓來幹啥?我轉頭問青果,這玩意,以前收過沒?可以抵生活費嗎?

青果搖搖頭。

這個男娃把自己的書包往地上一扔,像翻垃圾桶一樣,把卷頁的書和本子統統拿出來後,這才從底部拿出一個黑乎乎的口袋,往桌子上一放。

“老師,這是劉小健的!”他說,“那是給你的!”

他指了指地上被捆綁得痛不欲生的母雞。

“老師不要。”我說。

“我婆婆給你的!你不要,我就要挨打!”他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

我不想違逆家長們的好意,想著給他買下來,錢,讓他帶回去。

我把他交的米和菜收起來,問:“你幫劉小健交的嗎?他是誰?”

圍著的一群孩子哈哈大笑,紛紛指著他。

哦,原來這個說話像豌豆射手的男娃就是劉小健,我一下子就記住他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學生還沒有到齊,我腦袋都大了,這在城鎮,都上四節課了。

青果叫我不要著急,有些孩子要走三個小時山路呢,要是冬天,他們要中午一點後才能到。

幸好他們是住校,而不用每天往返,不然,這個書還怎麽念?

我心酸一陣,也為他們的堅持感動。

終於到了29個學生,還剩下一個沒來。我讓孩子們進教室,預習或者檢查之前的作業,我再等等那個學生。

之前,三個班30個孩子,都在一個教室裏,這叫“複式班”,是村小的特點,但是也有很多弊端。比如一、二年級做作業,三年級在上課,導致做作業的孩子不認真聽講。

所以,村小經常會出現一種有趣的現象:低年級的學生鬥大的字不認幾個,但是能背誦高年級的課文。

我來之前還是做了一些調查,加上青果給我說了一些,所以,我決定將

班級分開,這對孩子們來說,是非常新鮮的,他們在各自的教室裏忙碌著,收拾自己的桌椅和老師的講台。

還有十多分鍾就要十二點了,按照我的課表,上午的課就要結束了。

可我半節課都沒上。花名冊上這個叫“何金花”的女生,是不是不來了?

劉小健跑了出來,他和何金花都上三年級,他對我說:“顧老師,你不要等何金花了,她經常不來。”

“為什麽?”我問。

“她是個憨包兒,是個哈子!”

憨包兒、哈子,是比傻瓜程度更深的“傻”,很多時間形容腦袋有問題的殘障孩子。我批評劉小健不要這樣說同學,劉小健滿臉通紅,說他沒撒謊,是真的。

我來到三年級,問何金花的情況。

誰知道同學們眾口一致,說何金花腦殼有問題。並一一例舉她有問題的例子。

比如,她經常在晚上從宿舍溜出去,坐在老瓦房前,對著空氣說話。

比如,她爬上老麻柳樹,把樹上的鳥蛋都掏出來,生吃掉。

再比如,她有幾次走丟了十多天,都以為她死了,誰知她自己又回來了。

……

我問,既然這樣,為什麽還住校呢?

其實我想說,這樣就不要念普通學校了,送去特殊學校念書。

學生紛紛說,她沒爹媽,是瘋子婆婆養大的。

“她爹媽呢

?”

學生都搖頭,說不知道。

這樣的情況,確實令人頭疼和擔憂。

到了午飯時間,何金花還是沒來,青果在食堂帶著學生吃飯,我準備給秦三叔打個電話問一問何金花的情況。萬一她已經出發來學校,又走丟了怎麽辦?

這個鬼地方信號差,有時候有一格,有時候沒有一點兒信號。走出學校後,往古麻柳樹方向,信號好些。我舉著手機找信號,電話倒是通了一下,馬上就斷了。

我轉身回學校,差點被摔了。我麵前站著一個孩子。

她穿一件退了色的紅色外套,頭發蓬亂,一綹一綹打了結,能清晰看見頭皮屑。她的嘴唇沒有血色,還起了裂口。

此時,她的眼珠上翻著,露出大半白眼珠子。她冷冷的,死死盯著我。

“何金花?”我輕聲問。

她依然那麽死死地盯著我。

這個眼神,是那麽犀利冷靜,甚至帶著些殺氣。

但明顯不是同學們口中憨包、哈子的眼神。

“是何金花嗎?”我蹲下身,與她保持平視。

許久,她點點頭。

“我是你的新老師,叫我顧老師。跟我回學校,正好吃飯了。”

我伸出手,小姑娘的眼神還是冷冷的,我用溫和的目光去迎接。

終於,她對我放下了戒備,並向我伸出手來。

看見麵前這隻手,我嚇得倒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