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 一箭雙雕
陳準壓低了聲音挨近皇帝一些,“奴才到王府之後,尋不到王爺,受人指點,便去東廠尋找,剛到衙前,就見裏頭被封鎖了,問了一問,才知是襄王不久之前駕臨,當即取了掌印督公覃包的性命。奴才就奇怪,覃包一直聽命於首輔,誰不知他是楚家的人,怎麽就得罪襄王爺了……”
“哈哈哈好玩,楚玉這一次大大掃了楚留香的麵子”成綬帝聞言大笑。
懷恩示意陳準起來,也微笑道:“想必是為了覃包追殺王爺想要冊封為妃的那個女子之事吧?”
陳準豎起大拇指,向成綬帝道:“皇上和懷公公真是神機妙算,奴才還沒說個明白,其中緣由就都知曉了。聽說襄王爺還丟下話來,以後誰再敢去動姓張的那名女子,見一個殺一個”
“覃包這次夠冤的,料想他也是奉了楚太傅之命才敢行動……”朱見濟笑靨如花。
陳準一臉疑惑:“襄王爺這一次也太反常了,就算殺個覃包不算什麽,可他畢竟是朝廷命官,要殺也必得羅織個罪名下獄,如今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衝到東廠衙門,手刃掌印提督,其餘大臣們不能答應罷?”
懷恩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點頭附和:“是啊看來明日早朝,參奏襄王的折子要雪片一般飛上龍案了,皇上又要左右為難。”
“說不定大臣們都要伏闕大哭……”陳準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成綬帝烏黑晶瑩的眼珠子一轉,問:“那你們認為,大臣們這麽做的話,襄王會怎樣?”
懷恩見了皇帝的模樣,知道他有主意,便沒有貿然開口。
陳準楞頭楞腦地道:“會參奏襄王的大臣應該是那幹文臣,手無縛雞之力,能奈襄王爺何?楚首輔就算惱怒,也不會幫著外人來懲治兒子,最終說不準還是臣子們挨了板子了事。不過這事兒肯定就會傳揚天下,王爺他目無君上,屠戮大臣的惡名總是逃不過去。”
成綬帝點頭,對陳準的分析表示滿意,“所以朕這一次要做個順水人情那個覃包仗著太傅寵愛,從不將朕放在眼裏,朕想殺他也已經很久了,如今正好換個人來掌握東廠。”
懷恩思索了一下,道:“皇上是否要下旨說誅殺覃包是您的旨意?這一點奴才讚同,不過,想要在東廠安插上皇上的人,恐怕……恐怕有些難度。”
成綬帝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附耳過來,道:“楚留香知道了楚玉殺人的事之後必然心急如焚,正傷腦筋如何善後,朕下一道旨,一說覃包與錦衣衛指揮使盧忠夥同謀逆,襄王奉詔前去誅殺,他必然求之不得。二來,在同一道旨中任命一人為新的東廠督主。難道他遵旨隻遵一半?這不是一箭雙雕之計?既賣了他們父子的人情,又能在這麽重要的地方換個不那麽鐵了心效忠楚家的人”
錦衣衛指揮使盧忠此時正因盜出宮中寶藏的事被下獄查處,有人拿一把黑市上購得的英宗皇帝曾佩戴過的一把金刀為證,非說是盧忠家中得來的。其實盧忠為人陰狠,自景泰帝登上皇位之後,就借勢欺壓英宗故舊,得罪的人太多。
這人雖然壞,卻還是景泰帝的人,楚留香正想除去他,恰巧就借英宗的金刀之事說他暗中勾結南宮密謀複辟,此時雖然關押,死期肯定也不遠了。
成綬帝正惱楚留香除掉他父皇留下的人,所以覃包被楚玉殺了,他大是暢懷。
“皇上考慮得極是,不過這個人選,料首輔也不會是任何一個人都能答應的,必然要他也接受得了,對皇上又還忠心,這樣的人選有麽?”懷恩看了看陳準,本來自然有意讓他出任,不過誰都知道陳準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忠心事主,楚留香肯定不會同意的。
陳準道:“奴才倒想起一人。”
成綬帝點頭示意他講。
“內官監掌印太監尚銘。”
這內官監掌管的是采買內廷所需,油水豐厚得不得了。
成綬帝奇道:“尚銘?此人靠的是搜刮皇家財物討好楚留香,武功也尋常得很,推他擔任,太傅自然是會答應,不過於朕有用麽?”
陳準笑道:“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愛財如命,皇上您看他,連禦用之物都敢打主意斂財,對公卿名門,更是不會放過。滿朝富得流油的都是楚派武將,東廠是權利多大的地方?他權利大了之後,不得罪那些個權貴此人就不姓尚了得罪楚派之後他能依靠的是誰?應該隻有皇上了罷?”
成綬帝一聽甚為有理,笑道:“就按你說的,速去擬旨。”
本來秉筆太監是覃包,如今他死了陳準自然而然接替他的位置,忙遵旨待退下。
“還有一事。”成綬帝喚住他,“必定要弄清楚襄王為何會放棄了那門婚事。”
“奴才遵旨”
成綬帝與兩個親信太監商議之時,泠然和李唐妹早就跟隨了憲王朱見深在一大堆內侍的護送下來到仁壽宮。
憲王一路上並沒有再看李唐妹一眼,在不知情的人看起來,兩人好像沒有半點關係。
泠然也得知原來周太妃嫌棄萬貞兒的年紀,都同她這個做娘的一般大了,堅決反對憲王納她為妾,所以兩人有些水火不容,今日太妃生日,萬貞兒不敢前來觸黴頭。
仁壽宮中陳設尋常,周太妃看來年輕得很,他們參拜時重慶公主與駙馬俱已帶著幾個孩子在側。
泠然瞧重慶公主和駙馬麵貌都很慈和,兩人氣質都不錯,隻穿著規定的朝服,倒比那個瘋瘋癲癲的固安公主更有皇家風範。
他們一家子敘談的都是場麵話,諸如近日來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之類的,大概是侍者眾多的緣故。也還沒說了幾句,就有內侍傳旨說戲台前已備好,皇上和汪太妃等人馬上就到,請他們動身。
後世能在紫禁城看到的長春宮戲台是慈禧太後興建的,這時內宮金水河外倒有兩個超大的戲台,卻是為文武百官準備的。
今日是周太妃生辰,因天氣寒冷不適合坐在室外,戲台就搭建在仁壽宮後一個小堂裏,台子很小,場麵倒也熱鬧,為了襯托喜氣,擺上了許多臘梅水仙等盆栽。尤其是宮外來的幾個孩子在得到太妃的鼓勵之後跑來跑去地玩耍著,給嚴肅的皇宮添了許多生活氣息。
泠然看李唐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憲王的身上,暗暗歎氣無語。
在他們來之前,室內已經坐了一些等級較周太妃低的景泰帝與英宗的嬪妃,紛紛來向周太妃恭賀。
鬧了片刻,外頭宣唱著汪太妃駕到,周太妃便領著憲王和重慶公主夫婦迎了出去。
這汪太妃就是固安公主的生母,景泰帝原配的皇後,隻因反對廢除朱見深的太子位,被景泰帝嫌棄,廢居別宮的,也難怪她與周太妃的感情好。據說她原來還生了另一個女兒,可惜沒養大就死了。她生得倒是富態,跟想像中被廢的哀怨皇後形象大大不同,白白淨淨的。
泠然想:作為杭皇後生的兒子,朱見濟有這樣的度量優待汪太妃和周太妃,看來人品應該不錯。再看場上固安公主並沒有出現,想是皇帝還記得自己的話,沒請她前來。
都說皇帝要來,不過還沒等他出現,戲台上就開鑼了,照例先上了熱鬧的麻姑獻壽,八星報喜之類的折子戲,然後讓各位主子依次點戲。
汪太妃看了看戲單,笑道:“唷皇上怎麽已經先點了,還點了這麽一出”
周太妃和公主憲王等都不解何意,汪太妃向台上努了努嘴。
隻見台上燈光一暗,一個衣裳襤褸的士兵斜背著一杆帥字旗歪歪扭扭地自台心翻著各種筋鬥過去。
簫聲響起,兩個老兵捧了古銅高柄的燭台和一張虎皮毯子上來鋪在了木椅上。
到此泠然還看不出要演的是什麽戲,明代的舞台布置較之後世簡單了太多,完全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境界。
簫聲弱,燭台和椅子暗下去,一個黑衣花臉的大漢出來倒在虎皮上撐著頭睡下。一名紅色魚鱗軟甲的妙齡女郎手上執了一件披風踩著淩波微步輕輕替他蓋在身上。
看那女子的裝扮,泠然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待那女子轉過頭來一個亮相,滿堂頓時鴉雀無聲。
隻見她粉麵丹唇,瓜子臉兒,眼波一轉,帶起淒涼的傾城之姿。這絕美的少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纖纖素手執起一盞燭台的模樣,施施然走了幾步,鶯聲燕語地開腔: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她的手勢和眼神極為到位,讓泠然頓覺置身於空曠荒涼的營地之上,畫角聲起,四麵楚歌。
這個“她”正是成綬帝裝扮,扮相太美,泠然本也沒看出來,直到下頭的先帝嬪妃們沒口子地稱讚鼓掌,她才想起少年天子喜歡反串花旦唱戲的事來。
泠然心中不由也驚歎,這家夥天生媚骨,裝扮起來比紅綃公子像女人多了,而且似乎入戲很深的樣子,抑或說能體會到虞姬當時的心境,演起來入木三分,漸漸叫看的人都欲落下淚來。
謝謝畢寧和樺天騎士
第一卷一六零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