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 帝王心
一低頭,泠然看見手腕上戴了許久的那隻銀鐲子。
據彭倫說,裏頭藏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掃視桌上,萬貞兒喝剩下的茶具靜靜地似乎召喚著她,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對麵前五個女子起了殺意,可最終,善念還是打敗了心底的那個惡魔,歎了口氣,對她們道:“我二八神難得附身到凡人身上做一回好事,你們不許向外頭的人吐露半個字,否則本尊將夜夜糾纏,叫你不得好死一會這個女子醒了,你們也不要告訴她。”
那五個宮娥連連磕頭說遵命。
泠然心頭暫時一鬆,向後一仰,就裝作神已離體,醒了過來。
那五個宮女還是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泠然一手按住隱隱作痛的腹部,再也不用裝了,虛弱地問道:“你們跪著做什麽?”
她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都起來了,一個個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大概是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想了一想,輕輕拍了下手掌道:“萬娘娘交代的事我們已經做完了,此時夜深,說不定她與王爺已經安歇下,不如都……散了,明日再向她複命吧?”
她是帶著征詢口氣問另外幾個人的。
其餘幾人見有人拿主意,求之不得,連忙說是。
泠然也怕生變,咬牙挺住了,急忙從房裏出來往藏書樓回去。
李唐妹提了盞燈籠正站在樓前的庭院裏著急地四處張望,看見她從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近來,連忙一把扶住了,連聲問怎麽回事。
泠然揪著她回樓,心想今天要是換了這丫頭大概已經被打成殘廢了,為免她繼續沉迷下去,就將憲王向萬貞兒招認了與藏書樓的宮女有染如實告之她,又把萬貞兒所要施行的手段也說了。
李唐妹驚得臉如白紙,看她一直用手按著腹部,猜是疼得厲害,聲音發顫:“妹妹何苦替我受罪我既做下了那事,任何後果也曾料到,萬一傷了你的身體不能恢複,我便是做鬼也不能心安啊我……我自己招認了去”
說著就要走。
泠然真被她氣個半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道:“我好不容易糊弄過去了,你再去惹事,別叫我恨你”
李唐妹腳下僵住,“那我該怎麽才好?”
“這裏有生薑麽?弄碗薑湯我喝。”泠然拔下頭上一直戴著的一支犀牛角發簪,又道:“煩你設法拿這個到大門上去,就對外麵的侍衛說,皇上親派的宮女有事要稟告,他們能向懷恩公公傳話就行。”
李唐妹連忙點頭,“生薑我去向廚房的人要幾塊,話我一定帶到”
泠然嗯了一聲,由她去了。
都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如今身處險惡之地,李唐妹雖然看上去溫良和善,但她經曆過豔豔的背叛,多少留了個心眼,有心試探一下她的為人,看是否值得自己這麽幫她。
身上雖然疼,不過到底還是萬貞兒留在皮肉上的鞭傷更厲害一些,她解開衣服審視了一下,發覺好歹是冬天,隔著衣服倒沒留下多少傷痕,隻是脖子邊被掃中兩次,出現觸目驚心的血痕來。
宮裏是吃人的地方,如果再在南宮待下去,肯定會出事,她回想成綬帝拚命遊說自己進宮的情景,相信他不至於無聊到把自己騙進來丟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終老。
等了許久,泠然甚至心中都開始生疑,才聽到樓下開門的聲響,她起身稍稍推開一扇窗戶,立在窗邊,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才望向樓梯口。
但見李唐妹雙手捧著一隻大海碗上來,臉上似有淚痕。
泠然忙上前接了,一入手,才發覺燙得驚人,差點就把碗給甩了,也虧李唐妹能一路端過來。瞧她的模樣,想是受了廚房中人的委屈,倒也沒說什麽。
將碗擱到一旁,泠然拉起她的手看,就見一雙纖纖玉手被燙得通紅一片,心裏感動,覺得天底下到底還是好人多的,尤其在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李唐妹還能保持著淳樸之心,實在是不容易。
“你怎麽這麽傻呢?就不知道借隻托盤來麽?”她埋怨。
李唐妹卻道:“簪子送出去了,不知皇上會不會來救你出去,當時心裏急,哪裏還能為了一隻托盤再跟他們磨蹭”
泠然心裏感動,一把將她抱了,歎道:“以後別那麽傻氣了,你也不適合在南宮,我們一起想法子出去吧。”
李唐妹半天沒吭聲,泠然錯開她一看,見她已滿臉是淚。
“妹妹為了我受罪,我心裏難受”她抽抽噎噎地道,“再遇到這樣的事,你不須替我隱瞞。”
短時間內泠然知道也無法改變她的觀念,隻得搖搖頭,先慢慢喝了那碗薑湯。
身上開始暖了起來,也不會感覺到那麽疼了。
好不容易捱過一夜,第二日早起,就聽見樓下有太監的聲音喊門。
兩人也不知又是什麽事,硬著頭皮迎下去,見是一個傳話的太監,說是奉皇上諭旨,今日是周太妃生辰,晌午之後在仁壽宮開戲,並召憲王殿下、重慶公主為太妃賀壽,憲王命藏書樓兩名侍女隨行。
李唐妹一聽,喜出望外,道:“公公稍待,我去樓上,馬上、馬上就下來。”
泠然瞧她的神情,一來是為自己高興,皇帝已經開始動作了,可能馬上就能離開南宮。而瞧她那副小兒女的心思,也許是因為要麵見憲王,想上去照個鏡子打扮一下。
看來這丫頭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勸說就要離開憲王。
那太監掃了她一眼,卻道:“打扮什麽?皇上又不選妃,快走,難道還叫王爺等你們?”
李唐妹不敢再說,兩人出得樓來,把門落了鎖,這才隨著太監一起往前殿而去。
隔了一夜,泠然身上的傷痛已緩,倒完全能忍受得。一路上,她想那重慶公主是明英宗的女兒,憲王是明英宗當年的太子,今日成綬帝傳的兩個看戲的人身份倒是比較奇怪,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李唐妹已輕聲對她道:“仁壽宮的周太妃就是憲王殿下的生母。”
咦,既是憲王的生母怎麽沒給一起軟禁到南宮?泠然以眼神詢問。
“聽說當日先英宗皇帝留下遺詔,廢除後妃殉葬製度。當今皇上天性仁慈,先英宗皇帝的妃子們有子女的都得以留在宮中頤養天年,其餘的到皇家寺廟中剃度了。如今主掌六宮的汪太妃與周太妃感情非常好,周太妃在宮中地位還是挺高的。”李唐妹小聲給泠然掃盲。
前頭走的太監喝了一聲:“不要多話小心禍從口出。”
李唐妹便噤了聲。
乾清宮中,南窗鏡下出現一張描畫精致的少女臉蛋來。
立在身後為其綁上假發小冠的懷恩道:“看陛下今日的裝扮,莫非要上演霸王別姬?”
成綬帝一身女裝,待他束好發冠起身左右一照,但見一個美人兒紅色的魚鱗軟胄,修長中不失嫵媚,明珠翠羽裹著的張光彩照人的臉,若不說個清楚明白,根本沒人可以看出是個少年。
不過他卻對鏡中的影像露出一個誇張惡心的表情來,從鼻子中重重哼了一聲,道:“太傅擔心朕成才,朕這不是遂了他的意?戲子本已下濺,朕偏生還喜歡反竄女角,聽說他每次聽到朕排演新戲,都開懷大笑,今日也讓人傳話給他,笑個夠罷”
懷恩警惕地喊了聲:“皇上”
成綬帝道:“無礙。碧晴站在外頭,有探頭探腦的人,她自會出聲的。”
懷恩向窗外望了一眼,成綬帝問:“不是派人去請襄王麽?怎麽還不見來回話?”
懷恩道:“襄王已多日不曾上朝,隻怕今日也不會奉詔進宮。”
“今日不奉詔,改天他說不定就要後悔。”朱見濟神秘地一笑。
懷恩問道:“皇上怎麽如此篤定?”
成綬帝雖然一身女裝,但卻負手踱著方步,一副威嚴之態,“那日朕去看他,你在外頭沒有看到,酗酒嗜睡,分明是痛苦難耐,他若很快就好了,那個張姑娘就沒有什麽價值了。不過要是日子拖得太長了,他漸漸淡忘,卻也不是朕想要見到的。”
懷恩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頷首表示同意,皇帝年少就能有這樣的覺悟,他感覺十分欣慰。
正要起行,一個太監走到門前回道:“啟稟皇上,陳準在殿外候旨。”
陳準正是懷恩一派的得力太監,兩人同時進宮,淵源非淺,懷恩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之後,就推舉陳準做隨堂太監,這二個崗位在宮中那是相當的顯赫。
成綬帝早晨派他前往襄王府請楚玉入宮賞戲,聽他回來,自然說宣。
陳準進屋來伏地磕頭未畢,朱見濟就問道:“可曾請動襄王?”
陳準年紀也不大,約莫三十上下,四方臉型帶幾分英雄氣,倒有點不像個太監,見皇帝動問,低頭答道:“奴才奉旨到襄王府的時候,才得知王爺不在府中,後來聽說東廠出了大事。”
成綬帝當即反應過來,“這兩件事有關聯?東廠又出了什麽事?”
第一卷一五九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