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菱月把寧姨娘的事情跟梁氏說了。

寧姨娘自小也是在梁氏跟前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梁氏聽得是感慨萬千。

“……當時這孩子給人做小,旁人都羨慕得了不得,她那個爹高興得跟個什麽似的,我是怎麽說的來著?我就說這小婦做不得!先不說那高門大戶裏頭的,就說外頭的平常人家,但凡哪家有兩個錢娶了小的,那一家子能清淨了?哪天不是朝打暮罵的?鎮日裏跟那烏雞眼似的!人腦袋能打出狗腦袋來!做丈夫的新鮮上兩日,過段時間就嫌煩了,撒手不理會,由著這大婦去折騰這個小的,這小婦的日子能是人過的?”

“……像咱們顧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外頭看著高貴,殊不知那裏頭的大婦折騰起小的來,還更厲害呢!咱們府上的那些太太奶奶們,哪個不是達官顯貴人家裏出來的貴人,一點委屈也受不得的?那些小婦又是個什麽出身。人家貴人能把這些人當個人看?人家手底下大把的奴才,想折騰你,那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就是把你折騰死也沒地兒伸冤去!”

梁氏說著說著,拿巾子抹了抹眼睛,傷心道:

“怎地這樣命苦!從小就沒了娘。親爹娶了後娘之後也跟個後爹一樣!她給人娶進去做小,也不是她自己願意的。這個命,也太苦了些……”

菱月抱住梁氏一條胳膊,烏鴉鴉的腦袋枕在梁氏的肩窩裏,默默地安慰著她。

梁氏等情緒平複得差不多了,瞅瞅匣子裏黃的金子白的銀子,又忍不住咂舌。

“我的乖乖,好購置一份齊整整的家業出來了!普通人怕是賺一輩子也賺不了這許多銀子!這當大夫的也太賺了些!倒好一出手就賺出別人一輩子來!我的老天爺喲……”

寧姨娘家裏那些事兒,梁氏沒有不知道的。

顧二爺納小給的那些財禮,全被那夫妻二人克扣了去。

寧姨娘自個兒是一個銅板也沒撈到,全然是光著身子進的顧府。

現如今擺在眼跟前的那些個金子銀子,必然是入府之後才攢下的了。

金子銀子在燭光中晃著人的眼睛,梁氏忍不住道:

“怪道寧丫頭進去做小,旁人羨慕得眼珠子都紅了。這可是一輩子都賺不來的家業啊……”

菱月一聽,笑道:“娘,這好話歹話全讓你一個人說盡了。”

梁氏一聽這話,也笑了。

***

第二日一早。

吃過早飯,菱月頭帶幕籬,手上拎著一個小包裹,由梁氏陪著出了家門,一路來到了長雀市。

這是一個很熱鬧的大商業區。

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從早到晚,都是熱熱鬧鬧的。

菱月母女二人按照梨子所言,尋到了北街。

北街上盡是些醫館藥鋪。

她們一張招牌一張招牌地認過去,終於看到一張黑底金字的長方匾額,上書“和祥醫館”四個大字。

這家鋪子外頭掛著厚實的棉簾子擋風,看不到裏頭的情形。

梁氏站住腳:“真不用我陪你進去?”

菱月笑道:“娘快回去做點心吧,我又不是個小孩子,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因為一些緣故,梁氏在顧府沒有正經差事,好在她有一門做點心的手藝,平時便做些點心拿去賣。這些年下來,也頗積攢了一些主顧。

梁氏每日裏做了點心,須得按時給人家送去的。

這就跟開門做生意是一樣的,你一日不開張,掃了人家的興,人家以後可能就不來關照你的生意了。

故此,梁氏這些年來從來都是雷打不動的。

菱月不想耽誤了梁氏的生意。

她拎著包裹走上和祥醫館門前的幾級台階,梁氏親眼見她進去了,這才回去了。

這廂,菱月一踏進來,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藥香氣。

地方還算寬敞,陳設簡單而整潔。

最顯眼的兩麵貼牆而設的滿滿當當的百子櫃,每一個格子上都寫著藥材名,正是常見的醫館藥鋪的模樣。

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迎上來。

“姑娘是來自己看診呢?還是需要請大夫出診呢?”

菱月一笑,道:“我是來找小許大夫看病的。不知道小許大夫這會子在不在?”

對方讓菱月稍等片刻,進裏頭找人去了。

不多時,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出來了。

菱月上前一禮:“想必您就是許大夫。”

年輕男子道:“正是許某。”

又疑惑道:“姑娘是……”

麵前的姑娘頭上戴著幕籬,遮擋住了麵容,但是光聽聲音,也是很陌生的。

菱月道:“許大夫並不認得我,我也是聽旁人說起,知道許大夫醫術高明,所以這趟專程過來找許大夫看病的。隻是女子身上的病症,說起來難免有不方便之處。不曉得有沒有一個好說話的僻靜地方?”

“姑娘請。”

菱月跟隨小許大夫進了旁邊一間看診用的小屋子。

屋子裏陳設簡單,一目了然,一張桌子,一裏一外兩張椅子,桌子上放著筆墨,供看診和寫方子使用。

空間不大,但很安靜,兩個人說話足夠了。

菱月摘下了頭上所戴的幕籬。

為了避免可能遇到的麻煩,菱月但凡出門,都是要戴幕籬的。

時下有不少女子出門都是頭戴幕籬的,菱月這樣打扮,也不算標新立異。

隻是眼下求人辦事,若是不以真麵目示人,怕是不能取信於人。

幕籬摘下,小許大夫一時間看得呆住了。

眼前的人漂亮得好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好看的女子。

菱月對著小許大夫就行了大禮。

“許大夫,實不相瞞。我乃是顧尚書府的丫鬟,這趟過來,其實並非為了看病,而是有事相求。這實在是個不情之請,隻是性命攸關,不得不為。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許大夫海涵。”

小許大夫還沒能從眼前人的美貌中回過神來,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禮給驚住了。

忙側身躲過,一邊道:“姑娘有事盡管說就是了,許某但凡做得到,必不會推辭。實在無需行此大禮,真是折煞許某了。姑娘快快請起。”

說著,雙手虛虛一扶。

菱月這才起了身。

小許大夫伸手一比,道:“姑娘請坐下說話。”

兩人隔著桌子方才坐定了。

菱月一番娓娓道來,把寧姨娘的遭遇說給了小許大夫聽,又把她們想出的主意說了出來,這也就是菱月這趟過來的目的所在了。

說罷,菱月赧然道:“許大夫,我們心裏清楚,無緣無故的,把您這樣不相幹的人拖進這趟渾水裏,實在是讓人為難。隻是我們實在沒有其他法子可想了。我在府裏常聽其他人說起您,都說您是位心腸極好的大夫,這才來冒險一試。”

對小許大夫來說,今天實在是令人難忘的一天。

他先是見到了一位極美貌的姑娘。

接著又出乎意料地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小許大夫定了定神,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忽見對麵的姑娘伸手解開了包裹,露出裏頭一大一小兩個匣子。

菱月把兩個匣子一一打開。

白晃晃的銀錠子和黃橙橙的金首飾赫然出現在小許大夫跟前。

菱月道:“許大夫,這樣的事情,萬萬沒有白讓人幫忙的道理。這些都是寧姨娘的東西。寧姨娘托我轉交給您,隻要您願意出手相幫,這些東西就都是您的了。”

說著,把兩個匣子推到小許大夫跟前。

小許大夫定了定神,伸手把兩個匣子一一合上,摞在一起送回菱月跟前。

這是拒絕的意思?

菱月心中一緊。

小許大夫說道:“姑娘,你所說的那位姑娘的遭遇,實在令人同情。承蒙姑娘看得起許某,認為許某有兩分仁義之心,願意讓許某幫忙,許某自是義不容辭,又怎麽敢索要姑娘的財物?這件事於許某而言,不過小事一樁。姑娘具體有什麽安排,隻管吩咐許某就是了。”

這番話實在讓菱月大吃一驚。

他竟然一分銀子不要,肯白幫她們的忙。

不誇張的說,這些財物,於一個普通人而言,是可以躺著吃一輩子的。誠然,許大夫有醫術傍身,賺起銀子來應該會比普通的平頭百姓要容易些,家裏條件可能也要更富裕一些。但是這樣的一筆財富,許大夫真能一點不動心?

菱月到底還是搖了頭。

“許大夫,這些東西請您一定要收下。您看這些東西是財物,可是對如今的寧姨娘來說,這些東西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再說,您是大夫,這件事畢竟於您的聲名有損。我們也隻能拿些財物稍加彌補。您若是不收,我們實在不能安心。”

說著,又把兩個匣子給小許大夫推了回去。

不料,小許大夫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的。

匣子剛推過去,又被人送回來。

“姑娘,許某行事一向是問心無愧即可。姑娘口中的聲名有損,於許某而言實在不值一提。再說了,姑娘一個小女子,尚且願意冒著風險為一個苦命的女子奔走。我一個男子,幫一點小忙還得索要姑娘的財物,那許某可成了什麽人了?”

“姑娘盡管放心就是,這事許某既然應下了,就一定會幫忙到底。”

見菱月沉默不語,小許大夫有些著急了,他原本也不擅長應付這樣你推我讓的場合。

就聽小許大夫說道:“姑娘若是信不過在下,我現在就說個誓。”

說著便要舉手發誓。

“許大夫,萬萬不可。”菱月慌忙阻止了他。

小許大夫這才發覺有些過了,忙訕訕地住了手,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

菱月心中頗受震動。

站起身來,深深一福。

“許大夫高義,小女子如今才算是真的見識到了。剛剛是小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實在是看低了許大夫。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才是。”

小許大夫慌忙起身。

“姑娘言重了。快快請起。在下實在不敢當、不敢當。”

雙手虛虛一托。

小許大夫這般赤誠,菱月是如何謝他也不為過的。

全了自己的禮數,菱月才站起身來。

抬起眼睛,霎時間,兩人的目光觸在一起。

許是完了一樁心事。

菱月到了這會子才有了一點閑情。

她忽然發現,梨子說小許大夫長得可俊,這話一點不錯。

顧府那些個丫鬟婆子們,之所以對小許大夫津津樂道,除了小許大夫人確實好,八成還和小許大夫這張俊臉脫不開關係。

小許大夫,姓許,字茂禮。

許茂禮一張白皙俊秀的俊臉,在菱月清淩淩的目光裏,肉眼可見地慢慢變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