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門關上, 丫鬟們退了出去。

初春時節,屋內光線略顯暗淡。

菱月依偎在顧七懷裏,顧七順著她的發絲撫.摸上脊背, 調養了這些日子, 身上也不見長肉, 還是這樣單薄。

過了半晌, 菱月方怔怔開口:“七爺, 我怕。”

她們這樣身份的人,真是命如草芥一般, 上位者一句話,輕易就能把人碾碎了。

顧七也聽說了,他摟著她,一下一下輕拍著她,像在哄小孩子似的:“有我在,你什麽也不用怕。”

如意的後事辦得無聲無息, 二老爺並不給她府上姨娘的待遇,下令草草掩埋了。還是菱月央了顧七, 如意才被好好收斂了。

孤零零一個墳, 墓碑上刻著“如意之墓”四個字。

如意這個柳姨娘總共沒當多久, 也沒有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如今還其本名,大概才是最好的歸宿。

春去夏至,百花從繁盛到凋零, 似乎也隻有短短的一瞬。

端午節如期而至, 大家身上的夾衣都換成了夏衫, 菱月調養了這幾個月,肚子卻始終不見動靜, 連老太太都開始不時關懷。

還請了太醫來看過,太醫說菱月身子康健,如今隻是緣分未到的緣故。

讓人送走太醫,老太太略一思忖,道:“這麽著,讓他們準備一下。過兩日我親自帶你去娘娘廟拜上一拜,咱們也拴個娃娃回來。”

菱月大窘,老太太的意思違背不得,她隻得說:“哪裏好勞動老太太,我自己去就是了。”

老太太一擺手,道:“無妨。關鍵是要讓天上的神佛看見咱們的誠意。”

這兩年老太太年紀上去,是越發見老了。二太太聽聞忙趕來勸阻,老太太卻心意已決,隔了兩日,果然親自帶了菱月去給一座香火鼎盛的娘娘廟上香。

周遭都是女客,因為聽說很靈驗,前來求子的女子很多。

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菱月恭恭敬敬地給娘娘廟磕了頭上了香,又用紅繩拴了一個泥娃娃。

老太太滿意了,她老人家站起身來,身子卻晃了晃,隨侍的丫鬟婆子忙扶住了。

旁邊就有一座尼姑庵,顧府中人頭兩日便打好了招呼,庵中早早地給騰了幾間寬敞的禪房出來,眾人忙扶了老太太過去歇著。

菱月十分不安,擔憂道:“都是我的過錯,老太太千萬保重自身啊。”

眼看老太太年紀是真的上去了,菱月說這話時也不知自己有幾分真幾分假。

老太太擺擺手:“剛才就是一時沒站穩,不妨事。”

蔡媽媽張羅著要去請太醫,老太太不願意鬧出動靜來,也不想小題大做,並不許人去。

時近中午,眾人服侍著老太太用了一點吃的,禪房床鋪上的一應物品都換上了顧府自帶的,等老太太睡著了,菱月從屋裏出來,去了隔壁的禪房休息。

讓丫鬟注意著隔壁的動靜,菱月靠坐在椅背上,闔上雙目想要小憩一下,折騰半日她有點累了。

剛安靜片刻,就有一個老尼姑敲門進來,笑眯眯地奉給菱月一個盒子,還附有一封信。

菱月怎能不奇怪,不禁和鈴鐺對視一眼。

這老尼姑的神態看著就油滑,鈴鐺不客氣地問道:“你這老尼姑弄什麽鬼呢?這都什麽東西?哪裏來的?不明不白地就敢往我們娘子這裏送!”

老尼姑忙道:“是一位崔大官人送給娘子的,娘子看了信就知道。”

鈴鐺當下就要橫眉立目,菱月擔心驚動隔壁,不欲聲張,她把鈴鐺按下,對老尼姑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老尼姑走後,菱月把盒子打開,是一副鑲了大塊寶石的金釵,價值不菲。

菱月讓鈴鐺把東西收好,那信索性也不用去看它,想也知道定是一些惡心人的話。

晚上等顧七回到府裏,菱月把兩樣東西拿了出來。

顧七沉著臉把信看完,當即修書一封,連著崔十的那兩樣東西,當晚就讓人給崔十的父親送去了。

等人出去了,菱月伸手撫上顧七的襟口,巧笑道:“七爺也太壞了。”

顧七捉住她搗亂的手,略用力捏了捏:“招蜂引蝶。”

菱月貼靠在顧七身上,目光又柔又媚:“那七爺是蜂還是蝶呀?”

第二日,崔十的父親奉上拜帖,親自登門謝罪。

崔十被好一頓家法伺候,屁.股都給打爛了,裏褲和傷口血糊糊地混在一處,丫鬟給上藥的時候,崔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淚,崔十哭著喊冤:“還不都是姐姐告訴我說那丫頭向來勾三搭四的,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嘶,要不然我能做這樣的事兒嗎!”

二太太見菱月肚子始終沒有動靜,想把身邊的大丫鬟金鳳塞給顧七,顧七沒有答應。

二太太心裏不痛快,把菱月叫去數落一頓:“子嗣是大事,老七不知輕重,你作為老七的枕邊人,很該知道規勸才是。賢惠二字不光是要求妻子的,放在你們這些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頓了頓,又道:“有那不知道的,還當是你狐媚,纏著老七不撒手。真耽擱了你七爺的大事,我怕你吃罪不起。”

在老太太跟前,在顧七跟前,菱月可以撒撒嬌,可是在二太太跟前,菱月隻有唯唯而已。

菱月心裏很清楚,二太太對她早有芥蒂。

二太太一早想在顧七身邊安排一個親近人,天長日久的也好拉近和顧七的母子關係。結果這一局到底是老太太拔得頭籌,二太太心中是老大的不樂意。

偏又在丁嬤嬤身上吃了一個啞巴虧。

樁樁件件加起來,二太太越看她越不順眼。

如今菱月進門一年半,顧七獨寵於她,她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二太太就好像抓住了什麽把柄一般,對菱月漸漸開始不客氣。

從慎安院出來,菱月心裏悶悶的,晚上見到顧七這個始作俑者,菱月少不了要訴訴苦。

“……您怎麽賠我?”

夜深人靜,菱月一身素白的裏衣,一頭烏發粗粗地編成麻花辮垂在身前,她坐在床頭,單手托腮,哀怨地望著顧七。

顧七光是看著菱月這模樣就覺得喜歡,他也承認這件事上他有很大的責任,把菱月攬入懷中,他想了想道:“賠你回你家裏看一看,好不好?”

菱月眼眸一亮:“真的?”

顧七見她這般高興,心裏也十分柔軟:“怎麽不真?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菱月緊緊地依偎在顧七懷裏:“七爺對我真好。”

兩人當即商定了日子,菱月第二天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了梁氏。

出門子一年半,菱月終於能回家看看了。

甄家得了消息,連甄二都高興得坐不住。

梁氏早早地就忙活起來,把各色家什擦洗得是一塵不染,家裏各處都打理得立立正正、亮亮堂堂的。

到了正日子,又早早地打發甄二買來各種上好的果脯和鮮品,生怕招待不周。

馬車停在街口,菱月拉著顧七進了院子,甄家夫婦二人上前給顧七行禮,顧七早早地叫了免。

梁氏心裏實在歡喜,顧七這樣的貴人能帶著菱月回娘家,可見菱月確實受寵。

更重要的是,菱月看得出與顧七十分親近,臉上也重新有了神采,分明與之前所見不同。

一家人重新團聚,彼此間有著說不完的話。

顧七在堂屋喝茶,甄二陪客,菱月拉了梁氏去西廂房說話。

梁氏悄悄告訴菱月一件事:“前一陣子府上來人挑家生子,你爹給管事的打了招呼,隔壁那幾個全給涮下來了。哼,活該!”

這說的是隔壁的甄四嫂子一家,她家裏過得不容易,雙方又是親戚又是鄰居的,甄家一向是能幫襯的就幫襯一把,誰成想甄四嫂子喪了良心了,為虎作倀,把甄家給坑害慘了。

這話提醒了菱月:“要不您和我爹換個地方住吧。換個大點的宅子。銀子不夠的話我出。也省得和那一家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多膈應。”

梁氏搖頭:“我才不搬。我心裏一點都不膈應。看見那一家子的倒黴樣子,你娘我心裏不知道多暢快了!每天飯都能多吃一碗!”

菱月失笑。

小小的一方院子,承載了菱月太多的記憶。

顧七一開始答應帶菱月過來看看,隻是為了哄菱月高興。真等到了地方,顧七也想多看一看這個菱月從小長大的地方。

菱月拉著顧七在院子裏東看看西看看的,想起院子裏發生過什麽趣事,就一樣一樣地告訴他。

最後來到菱月以前所居的西廂房。

顧七仔細打量了西廂房,和顧七見慣住慣的屋子自然是不能比,但是整潔雅致,是顧七想象中菱月會住的屋子。

靠牆一個矮櫃,顧七拉開第一格的抽屜。

裏麵放了兩本書,顧七拿出來,一本《本草經》,一本《傷寒雜病論》。

梨白院的西廂房裏也有一些菱月帶過去的書,顧七都看過,品類繁雜,顧七隨口一問:“這兩本怎麽落這裏了?”

有風吹過,吹動了書頁,簌簌有聲,也吹動了遙遠的記憶。

看顧七又去拉別的抽屜,菱月有意岔開話題,故作好奇地詢問:“七爺找什麽呢?”

顧七饒有興致地在菱月未嫁時的閨房裏探索:“找找看你有沒有什麽小秘密。”

菱月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一笑掩飾,回答得半真半假:“有也不能告訴你。”

西廂房裏菱月的東西梁氏都保管得很好,一樣也沒有動過,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菱月以前的針線簸籮就放在多寶閣最上麵一層,顧七身量高,一眼就看見裏麵還有未做完的針線,他一伸手把針線簸籮拿了下來,把裏頭未做完的針線拿在手裏賞玩。

是一個荷包,用料不算很好,做工卻相當講究。

顧七捏著這個半成品打量片刻,忽地發問:“這荷包怎麽隻做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