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宅院的日子總體上是無波無瀾的, 菱月悠閑度日,看看書、彈彈琴、逗逗貓、喝喝茶,間或也聽說一些其他院子裏發生的故事。

十六奶奶身懷有孕, 便給她的陪嫁丫鬟開了臉, 放在身邊服侍十六爺。十六奶奶這般行事, 自然給自己贏得了賢名, 她素日裏又會做人, 很願意給下麵的人施些恩惠,現在府上的下人對這位十六奶奶多有稱讚之語。

二老爺得了如意很是喜歡了一陣子, 不過陳姨娘也不是白給的,等二老爺這新鮮勁一過,陳姨娘很快便複了寵。如今在二老爺的後院裏,如意和陳姨娘一個新歡一個舊愛,也算是平分秋色。

如意如今喜歡上庭院裏那一爿半月湖,尤其喜歡在傍晚時分在半月湖畔彈琵琶, 說琵琶聲能順著水麵傳出去老遠。還邀請菱月同她一起去。

她初來乍到的,以前又沒有在顧府這般的大宅院裏生活的經驗, 菱月怕她一時不慎吃了虧, 曾經隱晦地提點了她一句, 隻是如意言語間實在是喜歡那一爿湖, 菱月也就不好多說。

這一日傍晚,半月湖畔,如意收了琴聲, 夜色微涼, 有風吹過, 湖麵泛起一陣波瀾,如意緊了緊領口, 正是轉身欲回的當口,忽地聽到近旁的花園子裏有些聲響。

如意有些警覺,低斥了一聲:“什麽人!”

花園子裏一片靜默。

如意也怕沾惹上是非,見沒有動靜,匆匆地舉步欲走,正當此時,一顆桂樹後猶猶豫豫地繞出一個年輕男子來,比起顧府見慣的錦衣華服,這個男子衣著上顯得樸素許多。這男子也算守禮,一雙眼睛隻管往地上看,一邊作著揖低聲道:“不慎擾了娘子的清淨,是在下失禮了。”

如意見是個年輕男子,已經不由自主地要走開了,偏此時又聽見此人幾不可聞地低語:“夜裏風涼,娘子下次還是多穿件衣裳罷。”

說完這句,這個年輕男子似乎也自知不妥,匆匆忙忙地又作一揖,便忙忙地轉身離去了。

如意不覺停下腳步。

這世間冷暖,她已嚐過太多。這顧府雖然富貴,她在其中也不過是一個玩物。來顧府這些時日,除了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些友誼,何嚐還有人真心關懷過她的冷暖?

夜風吹過如意的裙擺,如意不覺在庭院裏多站了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又過得些時日,菱月竟然聽到一些閑言碎語,主仆幾人關起門來說話,鈴鐺道:“……也不知道這些爛舌頭的話都是怎麽傳出來的,正好讓我聽著了,我想著咱們跟柳姨娘有些交情,姨娘也該知道知道。”

鈴鐺言語間也是忿忿,實則主仆幾人都很詫異,柳姨娘雖說出身不好,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看著她實在不像個不安於室的人。

想來這事是有心人有意為之了。

大宅院裏這些爭風吃醋的事兒,這些人都是見慣的。

菱月眉眼微沉,這種事她不知道還猶可,知道了便少不得要去提醒如意一下,菱月起身:“走,咱們到聽雨館走一趟。”

綠波欲言又止,她雖說對那些爛舌頭的話也不大信,但她一向覺得柳姨娘處境微妙,對自家姨娘和柳姨娘的交往,她心裏一向是不讚成的。如今柳姨娘身上又傳出來這樣的閑話,她就越發覺得自家主子該和柳姨娘保持距離,無他,和柳姨娘走得近了,對自家主子實在是沒有半分好處。

去聽雨館的路上,說來也巧,正好讓菱月遇見一個麵生的年輕男子。不過菱月早些天便聽說過,金陵老家裏有族人赴京趕考,如今正寄住在府上,想來就是此人了。

彼此略一施禮,交錯而過的當口,菱月的目光忽地一凝,一枚精致的荷包掛在這男子的身上,竟如此眼熟。

菱月不由愣住了。

鈴鐺見狀奇怪,問道:“姨娘怎地了?”

菱月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麽。”

到了聽雨館,借口把丫鬟們都支出去後,菱月便向如意提起了這件事,如意聽說,手上的帕子不覺一緊,她低著頭,過了片刻才勉強道:“竟還有這樣的事,虧得你來告訴我……”

人的第一反應是騙不了人的,菱月見她如此,就像先前的預感落了地,心口不覺一沉,不過菱月先前心裏好歹有了準備,此刻麵上倒也穩得住,隻著意提醒她:“你年紀小,我真怕你不知道這裏頭的厲害。咱們顧府這樣的人家,你是不曉得下麵那些丫鬟婆子的唇舌編排起人來有多厲害,便是沒影兒的事兒,也能給你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現在還隻是有幾個人偷偷摸摸地在私底下說,真要弄得滿城風雨,你便是清清白白,到時候怕也說不清楚了!你我這樣的人,最怕的就是這種事。須知謠言也能殺人呢。如意,你聽我一句勸,以後沒事兒少往外頭跑,省得那些愛嚼舌根子的丫鬟婆子再把瞎話編排到你身上。我這些都是好話,你可別不放在心上,千萬要當心了!”

菱月沒有多留,從聽雨館走出來,菱月最後又回頭望了一眼,聽雨館的匾額依舊靜靜地掛在那裏,因午時下了一陣雨,匾額上有些許潮濕,看上去無端地有些寂寥。菱月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過來聽雨館了,這個地方她以後不會再來了。她和如意的交情開始得奇特,如今結束得也這樣突兀,想起來著實讓人唏噓。

她不曉得如意怎麽會和那個人牽扯上,明明不久前,如意還親口說的,她在顧府不求別的,隻要顧府願意給她一口飯吃,她也就知足了。若是論富貴論安穩,在顧府做個姨娘自然可以滿足她。可是如意到底是個年輕的姑娘家,她比她還小一歲呢,今年隻有十六歲,花朵兒一般的年輕姑娘,到底還是向往真摯的感情吧。沒遇到的時候以為自己不在意,真到遇見了,就像飛蛾要撲火一般,明知道會灼傷自己,到底還是抵擋不住那股對溫暖的渴望。她其實是明白如意的。可是她們這樣的處境,真能容得下這樣的感情嗎?隻怕走錯一步,就要萬劫不複了。

從這一日開始,菱月雖說不再與如意往來,可是心中始終有一根弦在為她糾著。日子在平靜無波和提心吊膽中遊走,就在菱月剛剛以為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平靜下來的時候,這一日,綠波神色有異地進得門來,告訴她一個消息:“聽說柳姨娘昨夜突發急症,不到一時三刻,人就已經沒了。”

聽說這事的時候,菱月正在用曬幹的木樨花珠串手串,驚聞此信,木樨花珠不慎灑落一地,有風從外麵吹來,吹起的木樨花珠扶過菱月的裙擺,簌簌作響。

手被人牽起來,菱月恍然回神,七爺不知何時進來的,半是責備地對她道:“發什麽呆呢。手這麽涼,也不知道加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