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進內院, 心境上似乎有些許改變。

回首過去,短短的一個多月,竟然發生這麽多事情。

這是菱月自己都沒能料到的。

回到下處一放下細軟和燈籠, 菱月就去了正院, 走進堂屋, 掀開軟簾進了暖閣, 老太太正歪坐在羅漢**, 丫鬟婆子們圍著老太太說說笑笑的,一切都是舊時的樣子。

這許多日子沒見, 菱月和老太太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又覺得親切,又覺得想念。

菱月道:“我給老太太拜個晚年。”

說著,就要給老太太跪下磕頭。

蘭草卻幾步跑過來攔著:“哎哎哎,不許拜不許拜。”

菱月被蘭草攔著, 想拜也拜不成。

蘭草攔著菱月道:“今個兒都什麽日子了,還拜的哪門子的年。”

又轉向老太太說:“老太太, 我看菱丫頭她就是想騙您老人家的賞封, 咱可不興上她這個當!”

菱月一聽就道:“好啊, 你們一個個的都得了賞封了, 偏攔著不讓別人也得一個。平日裏姐姐妹妹的叫得倒是親熱,一到真章上就現了原形了。”

說著,菱月一把把蘭草搡開, 不由分說就跪下給老太太磕了頭, 嘴裏飛快地說完了拜年的話, 生怕別人打斷似的。

老太太被她們二人逗得合不攏嘴,笑完了忙命人給賞封, 又道:“菱丫頭,你的這份比她們的都厚,饞死她們!”

菱月接過賞封抿唇一笑:“就知道老太太疼我。”

屋子氣氛正好,芳兒掀開軟簾道:“大奶奶來請安了。”

老太太說:“讓她進來。”

大奶奶進來了。

老太太笑道:“正說要怎麽給你做生日呢,你就來了。”

又讓大奶奶坐下說話。

大奶奶在杌子上坐了,笑道:“還做的什麽生日。才剛出了十五,這些日子鎮日裏你宴請我我宴請你的,堂會什麽的就沒斷下過。我再做個生日,大家該不耐煩了。”

老太太笑道:“該做的還是得做。你這個做主母的要是帶頭不做生日,這些人到時候更不敢做了。”

老太太這話是指著大奶奶帶來的人說的,這次服侍著大奶奶過來的並非丫鬟婆子,而是秋香院的兩個侍妾,一個叫雁紅,一個叫繁英。

這兩個人此刻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大奶奶身後,伺候著大奶奶。

大奶奶笑道:“既這麽說,我這個懶還真不好躲了。不然人家該說我這個當主母的不知道體恤下頭的人了。”

老太太對左右笑道:“你們瞧瞧,我就這麽一說,她這就接過去自己就給自己戴上高帽子了。到時候不光做生日沒落下,好名聲也得了,好事兒全歸了她了。”

大家都笑起來,這其中,又數大奶奶笑得最厲害。

笑完了,大家又商量怎麽給大奶奶做生日,最後說定在正月十九,也就是大奶奶生辰那日,請戲班子來府上唱堂會。

顧府有專門修建的戲樓,天冷的日子裏府上唱堂會都是到戲樓裏去,暖和,戲樓地方又寬敞,宴席正好也擺在那裏,很方便,不用來回折騰。

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九。

戲班子早早地就給請來了。

接近午時,丫鬟婆子們簇擁著老太太來到了戲樓。

戲樓紅牆碧瓦,分了兩層,一般來說,第一層是男客看戲的地方,第二層才是女客。

不過,今日不是休沐日,府上這些爺們今日上值的上值,上學的上學,不用上學的年齡都很小,所以今日戲樓裏不設男女之分,都在一樓聽戲。

走進戲樓,最前頭是一座寬敞的高台,已經做好了開場的準備。

高台下麵,是一張張的條形長幾。

每條長幾都配有一把椅子,上麵鋪著軟墊。

長幾上則擺放著冷盤、茶水和橘子。

這樣的安排,既不耽誤看戲,又方便人隨時取食。

府上牌麵上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也各自按著身份落了座,最靠前的中間一張長幾自然是給老太太留的。

菱月和蔡媽媽一人一邊,扶了老太太落座。

大奶奶拿了戲單子過來,請老太太點戲。

老太太讓大奶奶先點,大奶奶拗不過,隻得點了一出,她點了一出《武鬆打虎》。

這是場熱鬧的武戲,大奶奶知道上了年紀的人多喜歡這種戲。

老太太接過戲單子,點了《水滸傳》裏的一出,點完又讓人把戲單子給大太太送去,讓大太太點。

平日裏每個主子身邊都是一堆服侍的人,不過戲樓裏人多了多有妨礙,所以今日主子們身邊都不多留人。

菱月向來是最受老太太寵愛的,聽戲這樣的事兒,老太太落下誰也不能落下她,又留下蔡媽媽,其他人都讓回去了。

菱月便和蔡媽媽一人一邊,一邊隨時注意關照老太太麵前的茶水是不是冷了,一邊伴著老太太聽戲。

先唱過一出《武鬆打虎》,這時候長幾上的冷盤給撤了下去,換上了正式的宴席,一時台上的戲也停了,大家都去給大奶奶祝酒,一輪下來,直把大奶奶喝得是臉也紅了,眼也醉了。

這才又接著聽戲。

前麵幾場戲菱月隻覺尚可,直到台上唱起《長生殿》來,菱月才漸漸聽入了神。

《長生殿》講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

菱月雖然沒有領略過這般不合禮法的感情,但是這些纏綿悱惻的唱詞、細膩複雜的心思,菱月仿佛都能體會。

換了以前,菱月還並不能如此。

唱到會心的地方,菱月不禁抿唇一笑。

顧七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他剛剛下值回來,聽人說大奶奶今日做生日,戲樓裏在唱堂會,顧七原本是沒打算過來的,以他在府上的特殊地位,似乎也很有我行我素的特權,不是誰的麵子都要買的。

偏偏顧七又想到什麽,腳下一轉,還是過來了。

掀開棉簾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人。

也許是因為她站的位置顯眼,跟著老太太站在第一排最中間,又或者是因為她相貌出眾,天然的容易被人識別。

總之,顧七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

十六七歲的少女,烏眸紅唇,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柔軟的臉頰上帶上一點駝紅,此刻因聽戲聽得入了神,臉上的表情十分動人,顧七望著她,不覺站住了腳。

老太太正看戲呢,忽然感覺到一邊胳膊被人有意拿胳膊肘碰了碰。

老太太把視線從台上收回來,看向蔡媽媽。

蔡媽媽給老太太使了個眼色。

老太太順著蔡媽媽的視線,先看向戲樓門口,看到了顧七,又順著顧七的視線繞回了自己旁邊。

菱月正聽戲聽得入迷,對就發生在身邊的這些眉眼官司全然不知。

老太太和蔡媽媽相互使著眼色,彼此都露出了笑容。

又聽了半場戲,菱月見老太太有些乏了,正說要勸老太太回去歇著,這時候就聽見旁邊有人小聲地說起來,說外頭下起雪來了。

菱月出去一看。

真的下雪了。

戲一唱就是大半天,天色已是傍黑,抬眼看去,無數細細的小雪花從空中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落在掌心裏,細細融融的,有著和冬天的鵝毛大雪不一樣的質感。

到底是春天的雪。

地麵上的青磚看得出都還是幹的,可見這雪才剛剛開始下,榮怡堂還沒人送傘過來,可老太太已經見乏了,菱月回去說了一聲,冒著春雪回去取傘去了。

取完傘回來,先打著傘送老太太回了暖閣歇著,回到榮怡堂伺候的人就不缺了,菱月回到下處換濕掉的衣裙。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整個地黑下來,加之又在下雪,越發顯得幽暗了。

菱月提著“今夕何夕”的燈籠給自己照亮,回到堂屋的時候,順手把燈籠挑在了屋簷下頭。

伺候老太太用過晚飯,因今個兒老太太戲聽久了,身子乏,又早早地就了寢,伺候老太太安歇的時候,菱月笑道:“老太太今個兒好像特別高興。”

老太太笑眯眯的:“嗯,今個兒的戲唱得特別好。”

菱月哪裏知道老太太話裏有話,當下笑道:“那下回還請這個戲班子,讓他們給我們老太太多唱幾場。”

伺候完老太太,因今晚上不輪菱月值夜,菱月打著傘從堂屋出來,要回下處去。

芳兒同她一道。

自紅藥走了,芳兒就給提拔成了大丫鬟,她又求了蔡媽媽,現在已經搬去和菱月一起住了。

菱月撐著傘走到屋簷下,要摘自己的燈籠,手提起來,忽地一頓。

芳兒也撐著傘過來:“呀,姐姐的燈籠給撲滅了。”

天上雪花飄飄灑灑,不時吹進燈籠裏,是能把燈籠給撲滅了,不過……芳兒放眼一看,笑道:“其他的燈籠都亮得好好的,偏隻有姐姐的燈籠滅了,也怪了。”

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芳兒也是拿它當笑話說的。

菱月聽著,心裏卻不大歡喜。

總覺得這不是個吉利的兆頭。

要是今日提著過來的是別的燈籠,菱月隻會付之一笑,可偏偏是這個燈籠。

重新把燈籠引燃,提著往回走的時候,菱月這一路上,心裏都不大高興。

回到下處,暈紅的燈籠往桌子上一擺,燭光搖曳,菱月單手托腮,一雙烏黑的眼珠仿佛是在看著燈籠上的題字,又仿佛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麽。

忽地菱月自失一笑。

他們彼此心意相通,許家父母都已經同意了。

隻要他們二人心意堅定,難得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嗎?

不會的。

不過些許小事,自己竟也這樣迷信起來。

菱月笑了笑,吹燈睡下了。

第二日傍晚。

下了值,顧七來到榮怡堂給老太太問安。

暖閣裏,老太太照例隻留下蔡媽媽服侍,其他人都讓出去,菱月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娉婷的背影,讓顧七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精雕細刻的羅漢**,顧七和老太太隔著一張案幾相對而坐,顧七先問了老太太的安,然後才道:“孫兒這趟過來,是想問祖母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