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一時間,菱月的大伯母汪氏正在飯桌上抱怨呢。

“……我招誰惹誰了,莫名其妙地就被她給呲了一頓,好像別人要占她多大便宜似的。我一個做大伯母的,還不想著能讓咱們自家的孩子有個好前程麽。老天爺喲,咱們府上的七爺那是什麽樣的人物喲!就是舉人老爺家還想把家裏的姑娘送進來呢,弟妹倒好了,竟然還不中意……”

汪氏想起來梁氏說的那些話就上火。

什麽“我們家可不敢有攀龍附鳳的想頭,誰家有這個想頭,誰家就送自家的孩子進去,別竟尋思別人家的孩子”。

汪氏倒是想呢,要是這事她能做主,還能輪得到老二家的月娘?她自家的姑娘早給送進去了。可也得久兒這個死丫頭有這樣的福氣啊。

想到此處,汪氏狠狠地剜了飯桌上的久兒一眼。

飯桌上隻有菱月的祖母劉氏、汪氏,還有久兒三人。

汪氏的丈夫甄大,還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兒媳婦,都在府上做粗使,這種時辰都是跑腿兒的跑腿兒,做小廝的做小廝,幹粗活的幹粗活,白天都是不著家的。

飯桌上因隻有老少三個女人,飯食也簡單,就是米粥、饅頭,再加上一碟子醃鹹菜,管飽。

久兒一手拿著饅頭正咬著吃呢,一抬頭正對上汪氏剜她那一眼,久兒咕噥一聲:“關我什麽事。”

低下頭埋頭苦吃。

汪氏接茬抱怨:“我還不是一心為著咱自家的孩子好。咱家月娘長得這麽個好模樣,又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又正趕上七爺要納妾,那不就是那戲台上說的那什麽,什麽近水樓台麽!咱還不抓緊著。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二弟妹可倒好,別人好心好意的,她當人家是驢肝肺……”

飯桌上,除了汪氏在不停地抱怨,其他隻餘吃飯聲,碗筷聲。

劉氏覺得不好一直讓汪氏唱獨角戲,還得自己出來打圓場:“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家裏好。這麽的,既然老二家的不領情,咱以後就少管。月娘的事兒,讓她爹娘操心去。咱還樂得清閑呢。”

這話汪氏可不愛聽。

汪氏撇撇嘴,搶白道:“娘,話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就是不為家裏其他人著想,也得想想二叔吧。”

汪氏口中的二叔,說的就是甄二了。

汪氏道:“二叔這樣的人才,當年年紀輕輕的就當上管事了,就因為娶了梁氏,得罪了人,硬生生得讓人給擼下來。這麽些年就窩在大門口做個小門房,也實在太委屈了些。我這個當人大嫂的都替二叔屈得慌,你這個當娘的就一點不心疼?”

這裏頭原有故事。

梁氏年輕時出落得跟一朵花似的,當年就有一個頗不成器的看上她了,這個人自己雖然不成才,他家裏頭在顧府卻是有頭有臉的,他娘正是二太太院子裏的丁嬤嬤。

丁嬤嬤是二太太小時候的教養嬤嬤,打二太太小時候就跟二太太在一處了,二太太出嫁後又跟著來了顧府,一向是很得二太太看重的。

如此一來,連帶著丁嬤嬤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也抖起來了。

梁氏是不願意嫁給那個人的。

丁嬤嬤很溺愛兒子,使出百般手段想讓兒子如願。

梁氏是死活不肯嫁,後來梁氏竟然找上甄二,問甄二願不願意娶她。

甄二也是鬼迷心竅了,真就娶了梁氏。

這一下可把丁嬤嬤一家給得罪了,到手的前程也沒了。

汪氏道:“娘你也不想想,若是咱家月娘真能嫁給七爺,她還能不管她爹?給二叔撈個管事當當還不就是吹個枕邊風的事兒。到時候,月娘自個兒前程也有了,二叔也不用再受委屈,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兒?”

當然了,二叔要好了,自然不能白看著不拉扯自家大哥和侄子們一把。

這是皆大歡喜的事兒。

在汪氏看來,當年若不是梁氏拖累了二叔,自家如今也不能是個這樣的境況。

梁氏非但不想著怎麽彌補,還敢在這個家裏高聲,呸,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臉。

劉氏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裏,穩穩當當地就跟個彌勒佛似的,聞言慢悠悠地道:“哎喲,我六十歲的老婆子一個了,哪裏還管得著那個喲。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去吧。”

汪氏撇撇嘴,六十歲的老婆子管不動了,四十歲的時候也沒見她管過啊。

當年二叔被美色迷了眼睛,這要換了別人家,當娘的為兒子前程著想也得攔著啊,她老人家倒好,當年就是這樣一副腔調,說什麽兒孫自有兒孫福,二叔要娶,她還真就幫著張羅起來了。

和這麽不思進取的一家子混在一處,汪氏想不操心都不成。

到了晚間,一大家子都家來了,大家圍著吃過晚飯,兩個兒媳婦結伴洗鍋刷碗去了,汪氏給丈夫甄大使了個眼色,夫妻二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說話。

汪氏把白天的事情跟丈夫一說,又道:“哼,這事兒梁氏她說得也不算。回頭我得找二叔說道說道這事兒,這家裏頭到底還是得聽男人的。”

甄大是個老實頭,看汪氏這態度,勸也不敢勸,悶了一會兒,猶豫道:“二弟……當年為了娶梁氏,他前程都能不要,誰知道他什麽態度。”

“當年?”汪氏一聲冷笑,“你也說了是當年了。當年二叔還沒有在一個小門房裏窩了二十年呢,當年二叔還沒受這麽多年的氣呢。當年二叔不知道厲害,現在還不知道嗎!要是能回到二十年前,他二叔能再選一回,他還能拚著前程不要非得娶梁氏,我對他二叔才真叫佩服呢!”

***

當晚吃過晚飯,菱月便回了顧府內院。

匆匆又是一天過去,傍晚時分七爺下了值,來給老太太問了安。

暖閣裏老太太照例隻留了蔡媽媽一個,祖孫二人在暖閣裏說了會話兒。

待七爺這廂一走,丫鬟婆子們都進來暖閣服侍,老太太想起來什麽,對紅藥道:“你留下來,我有個話問你。其他人都出去吧。”

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和蔡媽媽對了個眼神。

看那神態,應當是好事。

菱月留意到這一點,想到什麽,心中不覺一動。

和其他的丫鬟婆子們一起出去之前,菱月望了紅藥一眼,眼波裏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

紅藥臉上一紅,顯然心裏也有一些猜想。

從暖閣裏出來到了堂屋,期間隻有大家窸窸窣窣的走路聲,異常的沉默。

堂屋裏靜默過了片刻,還是芳兒清脆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寂靜,就聽芳兒笑道:“咱們院子裏又要出個姨娘了,等紅藥姐姐出來,看我怎麽笑話她。”

蘭草立刻就道:“這話也說得太早了些,興許是別的什麽事呢,你現在就說這個話,回頭再不是,別人該臊得慌了。”

老太太身邊六個大丫鬟,蘭草是其中之一,芳兒隻是個二等丫鬟,蘭草這樣說她,芳兒也不好回嘴。

一時間堂屋裏又沉默下來。

幾家歡喜幾家愁,自然不能指望別人都盼著紅藥拔得頭籌。

屋子裏呆得不舒服,菱月披上大衣裳,索性到外頭散散去。

院子裏甬道上的積雪早在下雪的第二天一早就給下人們鏟去了,隻餘下一層薄霜覆在青磚上。

但是屋簷上、樹梢上,卻覆蓋著厚實的白色積雪,好像它們也怕冷,所以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被。

外頭很冷,但是菱月心裏頭暖和。

她為紅藥感到高興,她但願事情正如大家所猜測的那般。

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這句話放在她身上成立,放在紅藥身上也是一樣的。

既然紅藥自己那麽願意,那菱月唯有衷心地祝願她能夠如願以償。

便是從現實一點的層麵來看,七奶奶長年在外頭養病,平日裏並不在府上,紅藥真去了七爺的院子,平日裏便用不著伺候主母,隻這一點,便比其他院子裏的姨娘不知道強上多少了。

紅藥是不會落到寧姨娘那種境地的。

至於其他的,以紅藥的能力,菱月相信她應付得來。

好好經營,興許也能有一番天地。

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想到這件事會讓紅藥多麽高興,多麽快活,菱月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期待起來。

傍晚時分的庭院空曠而寂寥,菱月跺跺腳,往手心裏哈了一口氣,哈氣馬上變成了白色的霧氣,飄散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