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菱月回到家裏,梁氏給應的門,她也是剛回家來,剛才出去給幾家主顧送過糕點了。

菱月進門後,梁氏道:“還剩下一些糕點,我給你祖母送去。給你留了一份,放你屋裏了。”

菱月的祖父早些年過世了,剩下一個祖母劉氏,這些年一直和菱月的大伯父一家住一起。

家裏有了什麽精細的吃食,梁氏常常會給婆婆劉氏送一些過去。

住得都不遠,送去也近便。

梁氏這就要出門。

菱月問道:“要不要我一起過去?”

梁氏道:“好容易得一日休息,你在家歇著吧。用不著你。”

菱月沒有堅持。

她小時候是梁氏帶大的,八歲就進了內院,和祖母劉氏感情比較一般。

梁氏這就出門了。

過得一會兒,有人來拍門,菱月還道是梁氏回來了,開門一看,卻是大伯家的堂妹,久兒。

久兒雙手捧出一個甜瓜,高興道:“堂姐,你看我帶什麽來了。”

大冬天的,甜瓜可不易得。

菱月把大門上閂,領著久兒進了院子,一邊道:“這甜瓜哪裏來的?”

久兒道:“昨兒個宮大家的給大奶奶送來一小筐瓜果,當時我正好站院子裏,又趕上大奶奶心情好,順手就賞我一個。”

久兒在大奶奶的秋香院做事,今年都十三歲了,還是一個三等的粗使丫頭。

不過這丫頭素來是個樂天的性子,向來也不拿這個當回事,成日裏興興頭頭的。

這會子快到中午頭了,菱月道:“你是偷溜出來的,還是今個兒也休息?”

久兒道:“今日輪我休息。剛才你娘到我家來,我才知道堂姐也在家呢。我跟你說個好玩的事,剛我出來的時候,你娘和我娘都要吵起來了。”

菱月一聽,忙問:“怎麽回事?怎麽還吵起嘴來了?”

梁氏和菱月的大伯母汪氏雖是妯娌,但平日裏又不住一起,矛盾比一般的妯娌要少得多,菱月都不記得兩人上次吵架是什麽時候了。

梁氏又是去送糕點的,怎麽還能吵起來呢。

久兒舉舉手裏的瓜,笑道:“先吃瓜,吃完瓜我再跟你說。”

菱月拿這個小吃貨沒辦法,估摸著梁氏那邊也就是妯娌間拌個嘴兒的事兒,不能有什麽大不了的。

菱月接過甜瓜,同久兒一道去了廚房。

這個廚房是後來加蓋的,地方不大,各色家夥什卻一應俱全的。

畢竟梁氏每日裏要做各種糕點拿去賣的,各種模子什麽的,一般人家的廚房裏興許還沒有呢。

小廚房裏燒著爐子,爐子上頭坐著風爐子,風爐子裏咕嚕咕嚕地燒著水,冬天裏家裏向來不缺熱水使。

菱月兌了盆溫水,把甜瓜仔細清洗了,又拿幹淨的抹布擦拭幹淨。

又取出果刀來,轉著圈把甜瓜皮削去了。

久兒把削下來的甜瓜皮高高地拎起來看,整個瓜皮薄而不斷。

久兒又看到菱月把削好皮的甜瓜放在砧板上,用果刀切成一牙一牙的,每一牙都是一樣的大小,十分均勻可愛。

切好後,又轉著圈擺進盤子裏,擺好後煞是好看。

菱月取出兩個銀牙簽來,把其中一個遞給久兒:“吃吧。”

久兒接過牙簽,插起來一牙甜瓜送進嘴裏,動作略顯笨拙。

她以前在家裏吃甜瓜可沒這麽講究過。

久兒吃著甜瓜,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不由得轉向了菱月的手。

這雙手白皙細膩、骨肉勻停,一看就是沒有幹過粗活的。

久兒不由得想起來她娘關起門來說過的話。

“……成日裏作養得跟個小姐似的。她娘光會慣,回到家裏也不讓幹一點活兒。花起銀子來倒是大手大腳的,一點不知道賺錢不易。那麽老貴的書,今兒買一本,明兒買一本。我的老天爺,書那麽老貴的東西,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買得起的嗎?那也不是咱這樣的人該看的呀。真把自己當小姐了。等著吧,等她嫁了人就有好看的了。哪個人家能供得起這樣的兒媳婦喲……”

久兒瞎想一回,她香香甜甜地吃著甜瓜,忽然想到一茬事。

“堂姐,”久兒道,“我聽說了一件七姑娘的事兒。”

冬天吃甜瓜到底不是季節,口感跟夏天的不能比,菱月吃了一牙就停下了,順著久兒的話問道:“七姑娘什麽事兒?”

府上的七姑娘,就是七爺和七奶奶嫡出的女兒,七爺成親多年,膝下隻有這一個女兒,今年才六歲。

七姑娘因為其母方氏長年在外養病,平日裏是養在祖母二太太跟前的,由二太太這個祖母來教養她。

久兒道:“昨個兒在我們院子裏,我不小心聽見兩個婆子偷著說話,說七姑娘根本不是七爺親……”

菱月聽到這裏已然變了臉色,她性格溫柔,輕易不說重話的,此時此刻卻嚴聲嗬斥自個兒的堂妹:“胡謅的什麽!還不快住口!”

菱月忽然變臉,久兒嚇了一大跳。

菱月正色道:“你記著,咱們府上的七姑娘是七爺和七奶奶嫡出的姑娘,府上正兒八經的小主子。七姑娘的身份和地位,是連老太爺和老太太認可了的,豈是幾個不知事的粗使婆子能編排得了的?”

“久兒,你不是小孩子了,該知事了。事關主子,你該謹慎再謹慎才是。旁人說這樣的混賬話,你非但不知道躲著,自己竟然還跟著胡說起來。這要是被有心人聽見,你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使的!”

久兒從來沒見過堂姐這般正顏厲色地說話,她一時給嚇住了,甜瓜都不敢吃了。

菱月就是要鎮住她,要不然她不知道這裏頭的厲害,回頭說順嘴了,在別的什麽地方也口無遮攔起來,這還了得。

菱月又道:“且你也不想想,咱們府上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呢,什麽話傳過一遭也早變樣了,沒影兒的事兒也能給編排得有鼻子有眼的。別人胡說上兩句,你竟然就當真了,傻不傻?更別說是這樣編排主子的混賬話。”

久兒無話可說,平日裏一個興興頭頭的小姑娘,此刻給訓得蔫答答的。

菱月這才放緩了臉色,道:“以後這樣的話,再不許渾說了,知道不知道?”

久兒點點頭,小聲道:“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久兒吃過瓜就回去了,被這事兒鬧的,連兩個娘吵嘴的事兒都忘了說了。

前腳久兒剛走,後腳梁氏也到家了。

菱月記著這個事呢,她看梁氏臉色還好,便直言問道:“娘,剛才我聽久兒提了一嘴,說是你和大伯母吵嘴了?”

梁氏嗤笑一聲,道:“汪氏竟想美事兒。拉著我問七爺納妾的事兒,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想讓你給七爺做妾。到時候你若好了,他們一家子跟著雞犬升天。你若不好了,他們撒手不理,憑你死活呢。人長得醜,想的倒是美。我把她撅了一頓。”

梁氏一生氣,連大嫂也不叫了。

菱月問道:“梅花雪茶那檔子事兒,你沒往外說吧?”

梁氏翻了一對大白眼,道:“你當你娘傻啊?我能說這個?”

他家閨女可是七爺姨娘人選的大熱門,要是讓人知道七爺壓根兒沒看上他家閨女,臨門一腳都讓人給拒了,還不知道那些人背地裏要怎樣嘲笑。

梁氏瘋了才跟人說這個。

菱月抿唇一樂,道:“我就是白問一句。”

菱月去自個兒屋子裏取來一物,用一方手帕包著,托在掌心裏給梁氏看:“快看看我給表姐買了什麽。”

今天上午出去的時候買的。

剛才梁氏說走就走了,菱月都沒來得及說這個。

上回問老太太告假的時候,菱月曾經拿了表姐做借口。

借口歸借口,表姐要出閣的事可是真的。

菱月這個要出閣的姨家表姐是梁氏一母同胞的姐姐家裏的,菱月這樣有心,梁氏沒有不高興的。

梁氏好奇地湊上去把手帕打開。

是一個雕著牡丹紋樣的銀鐲子,樣式十分精致,放手心裏墊一墊,沉手,分量也足。

別看顧府內院裏連稍有體麵的仆婦頭上都戴著金的,其實放在外頭普通人家,頭上能有銀的戴就已經很體麵了。

菱月這個姨媽年輕時求得了顧府的恩典,放出去嫁了外頭的人,現家裏經營著一家米鋪,家境說得過去。

這個銀鐲子送去給表姐添妝,已是十分體麵的物件兒。

梁氏歡喜地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一邊又忍不住念叨:“這得費多少銀子喲。”

菱月笑道:“表姐一輩子就成這麽一次親,少不得要花費些個。”

菱月手裏頭是不缺銀錢使的。

她這些年的工錢都在自個兒手裏頭,梁氏一文錢也不要她的。

甄二對此倒是有些微詞,是梁氏一力主張才得以如此。

梁氏把銀鐲子收好了,高興地點頭道:“回頭就給你姨家送去。”

說著又想起來別的,梁氏道:“你光給你表姐買了?你自己買了沒有?”

菱月摸摸自己頭上插的金釵,道:“我又不缺。”

這個話題梁氏母女二人已經不是第一回討論了,梁氏苦口婆心:“你怎麽不缺。別人都戴金的,就你戴個鎏金的,寒磣不寒磣?又不缺那個銀子。”

菱月道:“有銀子也不是那麽個花法。我又不愛那些個金啊銀的,幹嘛浪費那個銀錢?再說了,我現在就是買個金的戴上了,別人也不知道,隻當我還是戴的鎏金的呢。真的也成了假的,那才真叫花冤枉錢呢。”

這裏頭原有個故事。

去年冬天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的,菱月頭上插的金釵就掉下來了,啪地一聲在青磚上就摔成了兩截,旁人這才知道菱月頭上戴的金釵原來隻是個鎏金的。

一傳十,十傳百的,這事兒就被不少人知道了。

菱月笑道:“我又不能逢人就跟人家說,哎,這回我頭上戴的是個真貨。那不成了笑話了。”

梁氏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有時候真是摸不準自家姑娘的脈,梁氏都無奈了:“你還笑呢,旁人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笑話你呢,虧你還笑得出來。”

這也就是梁氏知道自家姑娘心太寬,渾不拿這個當一回事兒,這才照直了說話。

當初菱月非要買個鎏金的戴,梁氏就反對過,菱月不聽她的,一意孤行,這不,就鬧了笑話了。

當時梁氏還尋思著這回總該買個真的戴了,誰成想她自個兒又弄了個鎏金的戴上了。

她非但自己不買,還攔著不讓梁氏給她買。

梁氏忽然想到一茬,一拍大腿道:“別是七爺也聽說你那個釵子的事兒,把你瞧低了,這才有了梅花雪茶那檔子事兒的吧?”

菱月這下子真給梁氏逗樂了。

扶著腰,笑得都直不起來了。

梁氏看她笑成那樣,跟看個神經病似的。

梁氏一點沒覺得這有什麽可笑的,她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要不然自家姑娘這麽好,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毛病來,這樣一個美人兒都能狠心拒絕了不要,沒理由啊?

菱月拿帕子按著笑出的眼淚,說話的時候還帶著笑音呢:“娘說的很對,隻是既然這樣,我就更不能換金的戴了,不然七爺再聽說了,回過頭來又看上我了可怎麽辦,您說是不是?”

菱月來了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梁氏給噎了個沒話講,隻能幹瞪眼,沒咒念。

中午的時候一家三口吃了頓團圓飯,梁氏整治了一桌好的,半隻雞,一條魚,還有一道花生米拌水蘿卜的爽口菜。

甄二吃過飯就又回屋補覺去了。

梁氏收拾碗筷,菱月幫著一起收拾,用抹布擦拭了桌麵,母女二人捧著這些碗筷抹布往廚房裏走,菱月輕聲問梁氏:“娘,我瞧著我爹怎麽興致不高啊?話也沒說兩句,吃了飯就睡覺去了。瞧著有點悶悶不樂的。”

說到這個梁氏就要歎氣,她也輕聲說話:“前一段時間門房裏的張六升管事了,你爹資曆比他深多了,這心裏頭能痛快麽。”

菱月一聽這個,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