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程晟一夜都沒有睡。

第二天六點多, 祁勝斌早起出車。

一起下樓, 完全沒看到程晟的疲憊和眼裏的紅絲, 隻顧套近乎:

“你最懂事, 我那個不像話的兒子多虧你照顧,對了, 他腿好了沒有?”

程晟渾渾噩噩, 都不知道自己答了什麽。

兩人在路口分開, 祁勝斌身影去得遠了,他才搖搖晃晃轉身回家。

握著那個娃娃坐在灰暗的客廳, 一動不動。

一直到他媽醒過來。

……

孟鑫瀾第一次流產住院時, 隔壁床住過一個戴金鐲子、會算命的大姐。

當時大姐信誓旦旦, 拉著她的手, 說你多讀經、多修善德, 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

而且多半是個身體健康的大胖小子,可福氣呢。

孟鑫瀾一度篤信那個算命大姐。

後來跟祁勝斌懷上第二個時, 以為這下肯定穩了。

萬萬沒想到,醫生說保不住。

她不信醫生, 硬是躺了兩個月,最後還是沒保住, 身體雖然恢複了, 心裏卻一直想不通。

直到夏天, 她在大街上又遇上了那個大姐。

她迎上去抱怨,說大姐你算得根本不準啊,害我白白受罪!

大姐尷尬, 答應帶她去找更厲害的“師父”。

大姐的師父,還沒有大姐年紀大。

四十多歲一男的,樣子普普通通,說話也接地氣,一點都沒有算命大仙玄虛的調調。

牆上倒是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錦旗,像模像樣的。

師父問了孟鑫瀾生辰八字,略停了一下,就開始說她命不好、坎坷多,一些細節說得都挺準。

金鐲子大姐在旁提醒:“師父,她主要啊,是想問她今後生兒子的事。”

“師父您說怪不怪?我之前給她算過,她按說命中應該是能生兩個兒子的,但第二個遲遲不來,難道是我算錯了?”

師父聞言起卦,好一會兒。

“沒算錯,我看也是能生兩個孩子,但是吧……”

他問孟鑫瀾:“你是不是跟你第一個兒子,關係特別差?”

“從卦象看,你倆爭執很重,積怨挺深,堪憂啊。”

孟鑫瀾馬上不滿的叫起來:“怎麽可能?才沒有!我對我兒盡心盡力,我兒子也特別孝順我。”

師傅搖頭:“不對不對。你看這卦,明顯的子女不安、矛盾爭執不斷、大概率還見了血,對方天大委屈、對你怨氣極重。而且這個心懷怨念的孩子天生念力還很強,隻要他在,你沒一天能有寧日的。”

孟鑫瀾:“胡說!胡說!你算錯了,不可能!我兒子明明好得很!”

繼而,她臉色一變。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是誰了!”

“但他不是我兒子!他是我老公……我男人帶來的。是!那小孩特別記仇、怨氣重、一肚子壞水!不孝!隻比我兒子小兩歲!是不是他?”

師傅:“哦,繼子啊?懂了。”

“那我勸你兩句啊,別人的情況我不知道,但你這個情況,親生不親生都一定要一碗水端平,懷善念,多疼繼子一點,爭取化解怨恨。”

“而且,卦象顯示,你還欠他債呢。”

“具體欠什麽,你自己知道。總之,別跟他鬧矛盾,不然結局肯定你吃虧。盡量還債,補償人家,要不然他能讓你一直生不出兒子。就算生了,孩子也要跟你一起還債。”

“……”

孟鑫瀾聽完,都快炸了。

什麽東西?一碗水端平?多疼他一點??不偏心???化解????還債?????

她欠小拖油瓶什麽了!憑什麽!

於是開始跟師父爭。

好幾次辯駁,她跟祁勝斌又沒領證,祁衍不能算她繼子。

什麽關係都沒有的人,憑什麽妨她、妨她兒子?

師傅:“這其實跟領不領證沒大關係……不然這樣,你把你全家的生辰八字姓名照片都拿來,我都給你仔細看一看!”

孟鑫瀾那天氣呼呼回家,就問祁勝斌要八字。

祁勝斌:“算命?嗨,那都是封建迷信、騙錢的,你怎麽也信這個了?”

孟鑫瀾:“你懂什麽!那個大師說得可準了!”

她軟磨硬泡,終於要來了八字,又去翻照片。

祁勝斌身為父親,居然沒有兒子一張照片。

他撓撓頭:“我記得以前他媽給他拍過……”

然而,那些相冊都放在哪裏,他找不著。

最後,孟鑫瀾隻能去兒子的房間翻。

翻了半天都沒有,程晟收藏的一堆她的舊經書她看了心煩,粗暴地把它們往下扔,碰到了上麵的書。

書掉下來,夾在裏麵的拍立得照片散落一地。

總算有照片了!

可是……

孟鑫瀾拾起來。

雖然有了,但這照片可真叫人看了煩躁!

每一張,拍的都是他兒子跟小拖油瓶,倆看著可親密了,張張笑得那麽燦爛,她都沒見她兒子對他笑這麽開心過!

真的胸悶。

她那個兒子,不知道中了什麽邪,沒有一天拎得清的!不管教育多少遍都沒用,天天就迷那小拖油瓶!

礙眼死了。

尤其是翻到他們睡在一起那一張。

這張照片,尤其讓她從心底裏覺得不對勁、不舒服、鬧心。

她努力按捺住撕了的衝動,最後從裏麵拿一張不那麽紮眼的,就找師父去了。

祁勝斌跟著去,打算看神棍笑話。

師父把幾人相貌八字都看過,最後挑出祁衍的。

“哎喲喲,這個可不得了!”

“這孩子八字命硬啊,而且命好,大富大貴!”

祁勝斌:“就他,還有命大富大貴呢?”

師父:“你現在看不出來,是因為人十年一大運。這個男孩啊,人生前十年過得還是不錯的,但這十年正好是個坎兒,各種磨難,正在人生最低穀。”

“不過沒事兒,挺過去以後,二十歲開運!”

“之後一飛衝天,不僅大富大貴、名利雙收,還能找個他喜歡的、也喜歡他的人,雙宿雙飛過一輩子。”

師父說到這兒,自顧自興奮,還招手叫旁邊的徒兒:“來來,你瞧瞧,瞧瞧!你看人家這命,羨慕嗎??”

“大運!財神!啟明星紫微星都高高掛,心想事成,人生贏家!”

師父一個勁讚歎祁衍命好。

孟鑫瀾聽得窩火:“就他那倒黴樣,我怎麽看就不像有那麽好的運氣呢!”

祁勝斌則拉她:“行了,走吧回家吧。”

孟鑫瀾甩開他:“那師父,我兒子呢?我兒子將來怎麽樣?”

“你兒子呀……”

師父不知為何,露出了頗為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兒子的命吧,就不好說了,複雜、晦澀,變數較多。”

孟鑫瀾聽完就更氣了。

這是什麽道理?

憑什麽小拖油瓶算出來就大富大貴一飛衝天,她兒子就坎坷、變數多?

“師父你是不知道!我兒子人品性格很好的,成績也比剛才那個好很多!我兒子將來按說要比他有出息呀!”

師父笑笑。

“你兒子這命吧,咳,說白了,受命硬的那個孩子影響。”

“也不止他,你們全家都受影響。那孩子八字硬、氣運強,周圍的人都會被他壓著。雖然也不能說順他者昌、逆他者亡,但也差不多了。”

“記住,跟他對著幹,最後都會落得不順。”

師父說到這兒,又跟徒兒指指點點,“你瞧人家這天生的命格,這要是放古代,至少一方梟雄吧,不服氣直接奪你大運,多強悍!”

孟鑫瀾尖叫:“這怎麽行,這要給我們破解的啊師父!”

師父:“啊?不是早就說了破解之道了嘛,對他好、哄他啊,欠債的趕緊還債。別跟他對著幹,隻要對他好,運氣自然……”

孟鑫瀾:“可他現在就無法無天了啊?還要對他好?那個孩子你不知道,他連他親爸都敢打!”

師父搖頭歎道:“那也要哄。你都吃過兩次虧了,怎麽還要執迷不悟。”

孟鑫瀾:“我吃過虧?我什麽時候吃過……等一下,意思是我沒出生的兩個兒子,是被他克死的??”

師父:“命沒人家硬,就不要招惹他。”

孟鑫瀾:“祁勝斌你聽見沒有!是你兒子害了我們的孩子!”

祁勝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拉著孟鑫瀾就走。

這神棍也太能信口忽悠了,真心疼他白瞎的五百塊錢算命錢!

“你也是,非要來這勞什子地方上當!”

“那種封建迷信、神叨叨的胡說,我都能給你編。這就能坑你大幾百塊錢?關鍵是你還信?”

“誰惹他誰就倒黴了?順他者昌逆他者亡?那老子從小把他踢到大,咋沒一點事呢?”

孟鑫瀾:“可我們的孩子確實沒保住呀!”

祁勝斌:“那不是你身體虛嘛。”

孟鑫瀾:“你怎麽不說是你的種有問題呢!”

兩人吵吵吵,吵回家。

孟鑫瀾越想越憋屈,隔幾天趁祁勝斌出車了,偷了點錢又去找師父。

“師父,您就幫忙做做法吧!我記得以前我老家有個大仙是能做法咒人、奪人氣運的!您也能做吧,要多少錢!”

中年道人聞言一愣,隨即搖搖頭。

“唉,你走吧。”

“我們仙家算命,是做善事,從沒有害人一說。你找到我這,本來該是個善緣。我已教你化解之法,可惜你不聽。”

孟鑫瀾:“是他先妨我、妨我未出生兒子的,我做法把應得的奪回來,又怎麽啦?憑什麽我全家活該被他壓著?”

師父:“都說了,欠債還錢,你今生自己造的冤孽,餘生該多做好事、積德行善,才有可能下半生安穩,否則……唉。”

他瞧著麵前女人,歎氣。

“罷了罷了,我幫不了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

大師不肯幫忙,孟鑫瀾不甘心。

她橫下心,這人不給她,她又不是求不了別人!

於是那周末,她偷偷坐車回了趟老家。找了老家那個擅長巫咒的大仙,拿出私藏很久的幾千塊錢,請他做法咒祁衍。

瘸了腿的小娃娃放進枕頭裏,當晚就聽說,祁衍摔斷了腿。

這也太靈驗了吧!

可惜摔斷腿太輕了,她是要他倒更大的黴的!

大仙:“急什麽?這才剛開始,那個小人你在他枕頭底下放滿一百天,注意中間別讓別人碰了,不然就不靈了。你也別碰,當心晦氣!”

孟鑫瀾忙點頭。

又問大仙:“那他的運氣,以後是加到我兒子頭上啦?”

大仙:“一百天後,你把娃娃燒了,運氣可以轉到你將來的小孩身上,不過現在的兒子加不了。”

孟鑫瀾:“為什麽啊大仙,為什麽現在的兒子不行?”

大仙瞧著她,一臉的你明知故問。

“你心裏門清吧,什麽都知道,自己不願意承認。”

孟鑫瀾心裏一陣翻騰不好的感覺:“大師,您說明白一點。”

“還要多明白?你自己為什麽那麽恨人家,自己心裏不清楚?”

“為啥!不就因為你家這個兒子,跟人家是‘好朋友’?”

“有一說一,人家倆是好。你兒子恨不得掏心掏肺、把自己一身氣運都掏給他呢。”

“所以運勢做給你兒子有什麽用?給他他馬上還回去。我做無用功啊?”

“不過話說回來,之前那個給你算命的沒算錯。人家運勢是強,壓得你兒子就慘了,要受苦替你還著債呢——都是現世報了!”

……

大師講話,夠清楚了。

再不懂,自己回去慢慢悟。

回去路上,孟鑫瀾生生把自己氣哭。

要不是大師詛咒很靈,她今天肯定要砸他攤子。胡說八道什麽呢?

……就算有。

就算有他說的那些,也都是小拖油瓶勾引、魅惑、帶壞了她兒子!

對!就是小拖油瓶心術不正,居心叵測、勾引小晟!

孟鑫瀾越想越咬牙切齒,真難想象一個男孩能心有那麽險惡的居心!早從他們母子一進家門,他就開始纏著小晟了,天天勾他,還光屁股睡在一起!

她的小晟是個正常男孩子!

隻不過現在半大不大,還不懂事!一時迷惑!

對,肯定是這樣!

……

從那天起,孟鑫瀾就經常暗暗試探、旁敲側擊程晟。

問他班上的女孩,談論哪個女明星漂亮。有時看他反應鈍鈍的,剛有了點安慰,轉眼又瞧見他失魂落魄、淋雨踏雪,恨得孟鑫瀾變著花樣的罵。

小拖油瓶真是男狐狸精!真有本事!

一學期裏,她私底下找了大仙好多次。

“我隻要我兒子正正常常的,我隻要這呀!”

後來大仙都煩了:“讓你先等一百天,起碼等他運勢消了再說啊。你現在來幾趟都沒有用!”

可孟鑫瀾不死心,又去找了別的師父,還學了個咒語,回來逼程晟念。

她要他發誓,將來要娶妻生子,不然百病纏身。

程晟沒反抗,於是她又有了希望。

一百天,她算了算,從夏末到這天,都已經九十八天了。

隻差兩天。

就差兩天,可她早上起來,卻看到她兒子握著那個詛咒娃娃,低著頭坐在客廳!!!

那一瞬間,功虧一簣、五雷轟頂。

她尖叫著撲過去搶:“程晟你有毛病啊!你怎麽回事,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是生來禍害我的嗎?這是你媽多久的心血!就差兩天,兩天!”

她理直氣壯,程晟則後退一步,把娃娃緊緊捏住。

他紅著眼睛問她,這是什麽東西,裏麵為什麽會寫小衍的名字。

他媽搶,他不放。

手指被掰得生疼,但他抓得更緊。

他媽瘋了一樣的尖叫、罵他、叫他放手,可笑又不真實。

他想給她跪下。

如果跪下,求她,就能換回她一點點常人的理智。

……

祁衍一早就去找程晟,一班的人齊齊說程晟沒來。

祁衍:“他也會睡過頭?”

之後一上午,卓紫微眯著眼、托著腮,圍觀祁衍的坐立不安,每節課下課就陪他往一班跑一趟。

程晟始終沒來。

中午吃飯,以往祁衍能吃一盆,今天沒戳兩口就吃沒勁了。

黑色的眼睛,時不時看著窗外,枝頭上的雪。

“不會是病了吧……”

肖明超少爺馬上貼心地奉上手機,祁衍往家裏打沒人接,打到他爸單位,他爸跑長途去了。

祁衍繼續不安。

“不行,我得去醫院看看。”

中心醫院離學校不過三站路。

卓紫微不明白,就算人真病了,全市那麽多醫院,祁衍怎麽確定他就一定來這裏?

不過轉而又想起,過年時他就是直接帶著他去醫院“大海撈針”的,而且還撈到了。

公交車上,搖搖晃晃。

祁衍腳上石膏已經拆了,現在是固定器。拐杖還用著,醫生說再過兩個星期才能走路。

祁衍:“總覺得多半是病了。”

“他病了我會有點感應,去醫院八成找得到。”

卓紫微:“但是,你們又不是親兄弟,怎麽會有感應?”

“……”

“其實,我倒是知道一種情況,沒有血緣也會有感應,emmm~”

公交車晃動,祁衍沒有回話。

黑瞳不經意地看向窗外。

但其實,並不是沒有聽見。

窗外街道上滿是白雪的明亮,可他想著的,卻是昨天黃昏後昏暗的寢室。

程晟抵著他的肩,咬牙問,是誰。

俊朗的臉孔略微扭曲,清灰色的眸壓抑著什麽情愫,他聲音澀啞,喉結抖動。

離得那麽近,祁衍眼裏隻有他呼出的熱氣和無色的嘴唇。

至今清楚地記得,身體在那一刻,動不了。

一切,突然像是走得好好地鍾表,突然崩落了零件。

一切都在停擺的邊緣。

當——當——當——

祁衍看著那隱忍灰眸裏流動的顏色。直覺地懼怕他再說什麽。

如臨深淵,恨不得能臨時封閉自己的耳朵,封閉掉自己的心,不聽,不看。

祈禱時間停止。

好在最後,程晟並沒說什麽。

他猜了個很古怪的人選,卓紫微。祁衍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滿世界找程晟。

為的就是看到正正常常的他,一切重來。

多半是他想多了。

但不管如何,他隻想當弟弟。

當弟弟,才能被哥哥一輩子無條件寵愛。

作者有話要說:在開竅的邊緣伸jiojio試探……但其實能說祁衍某種意義上,和孟阿姨一樣“早就知道、選擇性無視”嗎。

哦,小衍,你可真是個內心複雜、天然黑的小磨人精。驢子要狠狠踢你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