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啟程

(我知那味藥並非你的意思……)

朝陽餘暉斜斜掛於上空, 洋洋灑灑地掃過陰暗之處,破碎的朝陽餘暉層層疊疊地漫過,撕破悠長街道上昏沉的黑夜。

隨處可聞的雞鳴音伴隨著沉悶鍾聲掠過王府上空, 正門外丫鬟侍衛們步履匆匆來往於內院和大門外, 遠行的車馬早已備好候在外頭,俊俏的馬匹時不時地踢著磚塊, 漾起清脆的聲響。

裴牧曜負手佇立於駿馬身側, 掌心拂過略微有些焦躁不安的馬匹,聽著祈安收到的前方探路侍衛傳來的消息。

垂頭搬運著行囊的侍衛們餘光睨見內院若影若現的影子,身影紛紛頓在原地垂頭請安。

聽聞聲響的裴牧曜手掌稍稍抬起, 撇頭望去,稟告著消息的祈安倏時閉上嘴,

淡綠色的身影提著裙擺拾階而上, 也不知是在和丫鬟談論著什麽, 恬靜的麵容之上, 眼眸中盡是俏皮歡悅的神色,看上去很是雀躍的樣子。

灼灼的目光落在身上, 宋絮清噤住了聲循著眸光望去,瞧見披著朝陽輝光的男子時她抿了抿唇,昨夜的場景不管不顧地闖入她的思緒之中, **著她的心房。

宋絮清往外走的步伐慢了幾分。

身側的姑娘忽而靜了下來,茗玥也有些奇怪地抬頭,“那姑娘幼時可曾下水摸過蓮藕。”

被她的聲音喚回思緒的宋絮清對上她疑惑的神情,輕咳了聲, 道:“自然是下水摸過的, 不過也是淺淺的水麵, 那時有表哥表姐陪我, 外祖他們也在岸邊看著。”

那是宋絮清唯一一次出京城,仔細想想,竟然也是幼時的事情。

茗玥笑了笑:“姑娘幼時確實……”

說著說著瞥見邁著長步走來的王爺,她抿上了唇垂頭退後至宋絮清的斜後方。

宋絮清眸光掠過他的掌心,恍惚間隻覺得側腰好似被火燎過那般,清了清嗓子:“現在出發嗎?”

裴牧曜似有似無地‘嗯’了身,注意到她眼下微微漫起的青絲,沉聲喚著她的小名,“昨夜似乎沒有休息好?”

聽他這一說,宋絮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昨夜自然是沒有休息好的,但是是誰害她沒有休息好的,難道不知情嗎?

嬌俏的神情利落幹脆,裴牧曜低低地笑了聲,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非要把事情講清楚:“看樣子,是我的問題。”

宋絮清:“……”

她啞口無言地仰頭看他,嘟囔道:“心裏知道就好了,怎麽還說出來呢。”

何況還有這麽多人在這兒看著。

瞧見眾人抿唇憋笑的神情,宋絮清佯裝鎮定地掩了掩唇,邁步越過裴牧曜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上了馬車。

裴牧曜的視線順著她的身影挪動,清冽的薄唇揚起縷縷弧度,轉頭吩咐了祈安啟程後,翻身上了馬。

端坐在輿內的宋絮清手心緩緩地按壓著跳動的胸口,她指尖挑起窗柩帳幔,悄悄地探頭望著前方的裴牧曜,中不知何時也染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此次啟程前往韶州株洲的事宜是皇帝親批之事,但也不便大張旗鼓出行,故而選擇了清晨時分離京,一行人出城門之時擺攤的商販們才將攤子擺好等待客人到來。

長路漫漫,為了防止路途中無聊,茗玥昨日甚至收拾了些書冊放在馬車之中,不過宋絮清昨夜並未休息好,出了城門不久便倚著軟墊睡著了。

等她再醒來之時身上披著道薄紗毯子,馬車似乎也沒有前行的意思。

都不等挑開帳幔,熾熱的陽光隨著微風吹**起的帳幔縫隙照射進來,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抬手遮在額前擋著陽光,起身掀開帳幔探出去,恰好撞見裴牧曜走來,手中端著個茶盞。

見她眸中滿是倦怠懶散的神色卻還在往下走,裴牧曜三步做兩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牽著她的手帶下了馬車,“何時醒來的,也不吱聲。”

“才醒來不久。”說著宋絮清抬手掩住嘴,細細碎碎地打了道哈欠,視線掃過倚靠在樹蔭下休息的眾人,問:“我們現在離京城多遠了?”

裴牧曜抬手將茶盞遞到她的唇邊,道:“百來裏路。”

宋絮清了然地點點頭,下意識地就著他的動作,垂頭呷了口茶水潤潤幹澀的喉嚨。

離京的這小段路走的是官道,是以用時會短上不少,但休息結束啟程前往夜間歇息的院落走得便是旁門小路,腳程要比官道慢上不少。

不過為了好生休息後趕路,他們也是選擇了臨江的官道停下休息。

是以雖然已是日掛高頭的正午時節,徐徐吹過的清風帶著些許江河的清涼,倒也是個好去處。

宋絮清倚坐在樹蔭底下,就著清水小口小口地咬著幹糧,聽著澤川給裴牧曜上報情況,才得知若是桉他們的進程,明日午後便可抵達陘州。

她聽著聽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祈安不知去了哪兒,倒是伺候起居之事的澤川在稟報腳程。

等澤川躬身離開後,宋絮清微微仰起脖頸,望著眸光深暗的裴牧曜,不解地問:“我們是要大張旗鼓地進陘州嗎?”

視線瞟過那道白皙纖細的長頸,裴牧曜嗓子緊了緊,好半響才道:“既然都經過了,就沒有不進去的理。”

他掌心揚起衣裳擺子,隨處在她身側尋了道位置,盤腿坐下。

熾熱的烈陽透過遮擋的屏障落在他的頭頂上,宋絮清往旁邊挪了些許位置,“坐過來一點吧。”

熟悉的氣息夾著點點攝人心魄的暖意,漫不經心地掠過她的鼻尖,平靜的湖麵中**起了陣陣漣漪。

有那麽一瞬間,宋絮清心中稍稍失神。

清脆的響指音敲響,她回過神來,茫然地循聲看去。

漆黑深邃的瞳仁如同盛夏的卷風暴,意圖將她卷入狂風之中,宋絮清咬了咬下唇瓣,顫著音道:“進陘州,可會引來裴翊琛的注意?”

裴牧曜伸出手,帶著江風涼意的指腹滑過她的唇際,抹去絲絲水珠。

宋絮清呼吸滯了一瞬,怔愣地看著他。

餘光瞥見似乎朝這兒看來的侍衛們,她身體微微僵住,動也不敢動。

好在裴牧曜並未繼續做什麽,而是收回了手,道:“不進入陘州也會引來他的注意,倒不如大張旗鼓地入內。”

適才澤川來報,在他們離京的不久後,就有人在城門口不遠處的酒樓中瞧見了裴翊琛和顧沁寧的身影,如此早的時辰,二人出現在那兒就是道信號。

宋絮清頷了頷首,想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裴牧曜出京,還是前往韶州株洲等要地,以裴翊琛的性子,不可能坐視不理任由他出行。

就是前世最後那段時日,裴牧曜忽然出京前往韶州的那一日,心思沉穩如裴翊琛也寢食難安了數日,現在想來,應該也是怕他將李錦帶回京中。

都說怕什麽就會來什麽,裴翊琛前世之所以會逼宮,也是因為李錦被帶回京中關押在大理寺牢獄中,且靖寧王府被禁足之下的無奈之舉,誰知也正中了裴牧曜的下懷。

不知這一世前往韶州,是否能夠提前捉到李錦。

宋絮清凜了凜神,“可有查到李錦在韶州何處?”

裴牧曜搖頭,“他在陘州。”

宋絮清眉心微擰,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嗓音微微壓下:“我還以為你此次來陘州,是想要查走私官鹽之事。”

裴牧曜聞言,眉梢往上挑了一瞬。

對宋絮清擁有前世記憶這件事,有了另一層理解,她好似並不僅僅是知曉她的死亡,而是和他一般,窺探到了所有的事情。

他手臂撐著地起身,不緊不慢地道:“走私官鹽之事是父皇想查,逮捕李錦之事是我的事情。”

宋絮清眸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心中漾起些許不解。

裴牧曜掌心落在她的手腕上,用了點勁兒將她拉起身,道:“他知道是誰在背後運作,不過是缺少證據罷了。”

宋絮清抿唇不語,平靜的內心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下那般,狠狠地向上**起瓢潑水波。

她是否可以認為,皇上如果得知借用陘州四通八達的交通運道走私官鹽之事背後的人是靖寧王,也會得知支撐著靖寧王如此行事之人乃太子裴翊琛?

但這實在是過於聳人聽聞了。

比未來君主放任其皇叔肆意妄為,傷害國本之事還要來得驚駭人心。

可若是這樣,皇上為何還如此偏愛裴翊琛,難道就隻是因為他是未來的君主,是以任其傷害國本?

前世宋絮清久居宮中,所能夠接觸到的事情不過就隻有東宮內部的消息,再往外她便不知情了,可現下仔細想來,也覺得奇怪。

宋絮清怎麽想,也想不通這其中的深意。

她抿了抿幹澀的唇瓣,視線通過窗柩縫隙凝著策馬跟在車輿旁的裴牧曜,忽然間,前世離宮前,裴徽瀾出來相送的話語在宋絮清心中響起。

宋絮清澄亮溜圓的鹿眸四下轉動著,探究著裴徽瀾話中的意思。

“皇嫂,我知道那味藥非你的意思,隻是那段時日我真的太痛了,痛得我不敢再和你交好。”

我知那味藥並非你的意思……

宋絮清眼眸瞪得渾圓,心中隱隱有些發怵。

今日之前她回想起這段話,重點都落在了最後一句,反而忽略了最初那句話的意思。

裴徽瀾要是知道那味藥並非她的意思,豈不是一直以來都清楚,給她下相克之藥的人是裴翊琛!?

宋絮清手心緊緊地抓著窗柩邊緣,白皙的指尖也因力道的原因,漸漸染上了通透的緋紅色。

她眼神微凜,深深地呼了口氣。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驟然闖入她的思緒之中。

別的事情不提,單論裴翊琛逼宮失敗之後,狀告他殘害同胞傷害國本之事如同冬日飄雪飛下,而皇上更像是早已得知那般,連問都沒有問過就已經將他打入牢中,直到三日後流放文書頒布,都未曾召見過他。

甚至也不曾派人前來東宮抄宮,隻是遣散了所有的宮人,將她和側妃侍妾等人遷出東宮。

倘若裴翊琛一開始就是死局,那麽他不管如何想辦法突破都,不管往何處走都是圍牆,隻是在於這個局,到底是誰設下的。

是裴牧曜,還是皇上?

又是何時開始設的局,是查清官鹽走私事件後,還是在此之前就已經有了……

宋絮清無從得知,她抓著窗柩的手緊了緊,側過眼眸卻並未看到適才走在輿外的裴牧曜。

她探頭出窗柩,前後左右環視了一圈,才在距離馬車十丈之後的方位發現了他的身影。

他神色漫不經心地騎著馬,倒是跟在他身邊的祈安,神情中滿是嚴肅。

祈安牽著韁繩,避免馬匹衝向前,悄聲道:“王爺,現下跟在我們身後的應該有三路人馬,屬下觀察了約莫一個時辰,確定他們之間都互不相識,都在刻意的避開別人耳目,目前還未撞上。”

聞言,裴牧曜眼神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祈安有點兒摸不準他的意思,問道:“可要派人前去阻隔他們?”

“不用。”裴牧曜唇角微微揚起,眸中卻一絲笑意都不及,“他們想跟那就跟著。”

祈安睨見他這道神情,便知這是放任他們跟隨的意思。

越往南邊走路途也不順暢,若是遇到暴雨時節,在林間泥濘小道奔波之間,總有一日會相見,那時便是自相殘殺之日。

不過裴牧曜拽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幽深不見底的瞳仁落回至前頭的馬車上,少頃之間,他道:“探清哪一路是侯府的人,引他們跟著我們的人走,別和那兩路碰上了。”

祈安聞言眼眸微縮,並未想到宣武侯會派人跟著他們離京,更驚訝於王爺為何會知道此事,那三路人馬躲躲藏藏,可沒有一路是想要他們知道的意思。

裴牧曜落在韁繩上的手往上拉了下,笑意不達眼底地道:“至於父皇和皇兄的人,由他們去就行。”

說著他夾了夾馬腹,跟上了前頭的馬車。

祈安在後頭應了聲是,拉緊韁繩掉頭往回走。

作者有話說:

今天卡一下章節,後續是進陘州,明天一起寫。

前幾天太忙沒法給大家雙更,我這個周末盡量給大家多更新一點。

但不能保證是萬字之類的,盡量保證在7k以上。

這兩天我也需要空出點時間去醫院複診拿中藥調理(整個六月熬夜碼字靠咖啡續命導致瘋狂長痘,在看皮膚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