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雲浮山,南雁樓頂。

從這裏望向南邊,能看到最平凡的農家生活,那些像格子一般的田地,一片連著一片,許多灰瓦的小屋聚在一塊,到了傍晚便會相繼飄起炊煙。

那裏住著許多一輩子都觸不到仙機的凡人。

許多用靈力頃刻即成的工作,對於他們而言,卻要夜以繼日,年複一年。

江津坐在頂樓的屋脊之上,望著南邊飄起的炊煙,田埂上歸來的農夫,呼呼直灌的北風迷了他的眼,也亂了他的青絲。

他心情有些不好,在此坐許久了。

江津的手裏握著一段空****的紅線,想了想,終究還是鬆了手,讓北風把紅繩帶了走。

塵歸塵,土歸土,亡人歸故裏。

那紅蓮裏坐著的少年郎竟然是師祖淩道子,江津一整日都在想著這個事。

按說,他與師祖的接觸,也隻限於在龍爪山的那一夜,師祖留了幾句遺言。

實在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可江津就是忍不住,心頭莫名悲傷,或者說是,遺憾。

他至今仍記得,坐在火蓮當中的少年郎,臉上的神情始終是平淡的,溫和的,縱是受了多年的煉火之苦,卻看不出什麽怨念。

火蓮火滅,魂飛魄散,他仍是灑脫豁達。

“多好的一個人呐。”

江津轉了個身,對著西邊的落日道。

“你且按你的路子走便是了,至於如何,到了那一步就知曉了。”師祖的話音仿若還在江津耳邊縈繞。

隨著夕陽沉落,星辰漸漸顯露,最北端,天與地相交那處,那顆星辰依舊黯淡,若有若無,卻好似比前幾日亮了些許。

……

“津津怎一個人在此處,讓為夫一番好找。”

隻見一道身影閃現南雁樓屋頂,正是寒燁,左臂上挽著件披風。

“要入夜了,這裏風大。”寒燁又道,給江津紮上披風。

可江津卻隻依舊迷著眼看著北麵的那枚星辰,並無回話。

過了好一會,“津津今日心情不好?”寒燁試探問道。

江津點點頭,道:“我今夜並無心思,恐怕不能與七郎雙修了,七郎還是早些先回罷。”

寒燁愣住了。

“我早便說過,津津你想練便練,不想練便不練,全憑你的心思,津津何須專門與我說這麽一遭,太過見外了。”寒燁回道,語言間比往日裏多了幾分柔和,不知是不是照顧江津今日的心情。

又道:“我出來尋你,是見你許久未歸,那飯菜都有些涼了。”

“還是說明白了好,免得教七郎白等一晚上。”

“說這些幹嘛,我們回去吃飯罷。”寒燁打岔道。

“夜裏我還有些事,七郎先回罷。”

江津不肯。

寒燁不是糾纏之人,素日裏也知道江津的脾性,猜想他是遇了什麽不開懷的事,隻好由著他自己想開,於是訕訕離去了。

看著寒燁離去的身影,江津苦笑,自言自語道:“雖然很想當條鹹魚,卻也不能什麽都指望著別人。”

他知道,寒燁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對他也是極好的。

可他也知道,寒燁雖嘴裏騷話滿天飛,可說到底,他們之間,是沒甚麽感情基礎的。

按書中所道,寒燁是個道心專一之人。

江津原本想著,既然穿過來了,什麽愛不愛的,什麽夫啊妻的,並不那麽重要,找根大腿,湊活著迷迷瞪瞪過就是了。

可師尊淩道子的逝去,讓一直迷迷糊糊的江津看通透了——他就是那顆異星,他在星盤當中,不管在何處,都是異象。

他根本不能迷迷瞪瞪地過。

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人的原有的路徑,如若他繼續迷迷瞪瞪,也許他能過得很好,很舒坦,可被他改變了的人呢?

就如寒燁。如果江津那一步走錯了,寒燁就有可能會像淩道子一樣,一個不慎,魂飛魄散。

這是江津不能承受的。

所以今夜,他決定自己去尋找夢獸,試著自己去承擔風險,而不是總依賴著寒燁保護他。

……

……

夜漸漸深了。

山下原本的燈火通明,也漸漸變成了稀稀疏疏的光點,與天上的繁星照應著。

江津取出夢獸留給他的那枚“星光”,夢獸說過,這個會帶江津找到他。

江津把星光捧在手裏,不知如何使用,隻好靜待著,沒一會,星光忽然裂開,化作許許多多細微的星輝。

星輝轉了轉,最後凝成了一頭麋鹿虛影,蹲在江津身前,頷首示意江津坐上去。

“你馱著我去找他?”江津問道。

麋鹿再頷首。

江津坐上去,那麋鹿後腿一蹬,踏空而飛,竟比禦劍飛得還要快還要穩。

麋鹿帶著江津,一路飛行,一路灑下星輝,江津看到點點星輝落下,鑽入了那些農家的小屋裏。

……

……

不出江津所料,麋鹿馱著江津飛往的,正是龍骨山脈。

而且並非山脈外圍,而是極深之處。

江津想起了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話說龍骨山脈當中,因靈氣充沛,靈獸妖獸群居於此。

這些靈獸妖獸皆異常強大,誰若是闖了他們的地盤,萬萬是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

於是心中暗暗罵自己,真是愚蠢至極,居然頭腦一熱,獨自到了這危險之地。

說到底,他還是慫的。

可已經沒有機會反悔了,此時麋鹿已經落地,穿行在龍骨山脈的密林之中。

江津能感受到,周邊冷颼颼的,各種奇異的靈力在周邊波動,他知道,他已經被各類靈獸妖獸包圍了,隻不過它們懼於他所騎的麋鹿,不敢上前罷了。

麋鹿繞了許多彎彎,讓江津根本不記得走了什麽路,終於來到了一株巨大的榕樹之前。江津下來,那麋鹿便又化作星輝,散了。

這株榕樹撐開枝葉,怕是能遮擋住一座城了,它的主杆也異常粗壯,江津站在其下,借著周邊飛舞著的螢蟲之光,看到樹架上建了一棟小屋。

想必就是夢獸的洞府了。

“進來罷。”裏頭傳出夢獸的聲音。

於是江津飛進去,進了裏頭,才發現遠比在外頭看著寬敞,與連雲宗最大的雲閣也相差無幾。

夢獸此時正是人形,站在一張木桌之前,上頭有許多透明的瓶瓶罐罐,他似乎還在忙碌。

“前輩還在忙?”江津恭敬問道。

夢獸化為人形,必定已然修行千年以上,江津喚他一聲前輩,倒也合適。

“我叫孟星洲,山裏頭的小輩都喚我一聲孟叔。”夢獸應道,未曾停下手裏的活,似乎在從不知名草本中提取某種靈素,又道,“你且自己在屋裏轉轉,等我忙完便招呼你。”

“是,孟……孟叔。”

基於這“孟叔”與師祖的關係,江津總覺得,叫這聲孟叔,好像逾越了輩分。

這時,江津看到屋裏用繩子吊著許許多多透明的罐子,裏頭鎖著星輝,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整整掛了一屋子。

江津好奇,隻好問道:“孟叔,這些瓶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夢,一些我覺得有趣的夢,便收藏在這裏。”孟星洲應道。

“有趣的夢?”江津越發好奇了,又問,“我可以看看嗎?”

又覺得有些唐突,於是改道:“不行也不打緊,我隻是隨口問問,問問……”

不料,孟星洲卻道:“隻是些別人的夢而已,你若想看,便取下來,雙手握住瓶子,閉上眼便能看到夢境。”

竟有如此神奇的事。

平日裏就八卦江津自然不會錯失此機會,當即取下一個新瓶子——看樣子應是剛掛上去不久。

握著,閉眼。

他當即就後悔了。

“津津,洗幹淨了,便快到為夫懷裏來。”夢裏那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