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香蘭
赤桑皇宮內。
蘭香殿。
雪夜寂靜無比, 宮燈照著漆黑、鋪滿蒼白落雪的地麵, 麵前漆黑的宮殿宛若雪夜之下的巨型怪獸,被這夜無聲的虛托著。
那雪跡之上虛浮著深淺不一的腳印,昏黃宮燈襯著一男一女的影子,那影子隨著風翩然。
似乎要被麵前的宮殿吞噬進去。
“這樣…這樣行嗎?宮中近日傳聞蘭香殿內可是有一口吃人的井, 若是…若是我們就這般進去, 碰著怪事兒了怎麽辦?”
那穿著淺色宮裝,梳著雙髻發的宮女咽了咽口水, 神色慌張了些,她手中握著顫巍巍的宮燈, 那燈芯燭光隨著風雪搖晃著,似乎要將人點進麵前的宮殿中。
男人穿著一身緊束的侍衛裝, 神色些許不耐, 他粗聲粗氣道。
“若是不願便回去,好似我為難你一般!如此大的風雪, 總不能在這野外就……”
赤桑宮廷上下皆知。
赤桑皇帝衰微,宮中掌權之人為太後。而太後對男女之事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故而赤桑宮中不僅常見侍衛同宮女互生情愫, 更有同太監對食之人。
那風刺著小宮女臉頰發疼,她閉了閉眸, 隨著侍衛踩上台階, 進了蘭香殿。
庭院荒蕪許久,雜草叢生,庭院中偶有細碎的響聲,嚇得小宮女心砰砰直跳。
一片漆黑。
“咻—”的一聲, 好似有虛影從眼前掠過, 她嚇得一聲尖叫。
“小聲點!你是想讓他們都圍過來嗎?”侍衛急忙將她嘴巴捂住, 逼迫她將叫喊之聲咽下。
小宮女雙目淚珠連成串往下落,她使勁兒搖頭,卻如何都掰不開男人的手掌,她睜大雙眼,宮燈碌碌滾到地麵上。
園中枯樹的枝椏伸出庭院,鋪滿慘白的落雪,尖端停著一隻渾身羽毛烏黑油亮的烏鴉。
它似乎正睜著一雙無機質的黑圓眼珠子,在黑暗中麻木審視著人類荒唐無比的行徑。
等小宮女不動之時,侍衛才將手鬆開,誰知那宮女雙目無聲,顫聲抬起手,指著麵前那口竟,神色呆滯極了。
“她…她從裏麵爬出來了…啊啊啊……”
侍衛嚇得心中一驚,緩緩回眸看那口井,卻什麽都沒看到,他驀然呼出一口氣,罵道。
“你可是瘋了!分明什麽東西都沒有,為何要突然騙人!”
那宮女神色仍然呆滯,隻是盯著眼前的井口,使勁兒搖頭,往後退,口中不管不顧喃喃道。
“她爬出來了…我沒看錯…羽太妃娘娘她從那裏爬出來了!”
侍衛聞言神色一片慘白,盯著麵前這口井爬出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女人,他似乎被釘在原地,背後壓著千金,腳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隻能雙眼大睜著,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將自己拖入井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尖利的慘叫聲劃破了赤桑皇宮上空寂寥的夜色,驚飛了枯枝上神色冷漠的鴉雀。
那鴉雀撲騰著漆黑的羽翼,朝寧德宮眾飛去了。
天微微發亮,將井口內也照得無比亮堂,那夜裏揣著宮燈的小宮女睜大了雙眸,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怖場景,至死都未曾閉上雙眸。
井外,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落雪壓著枝頭,簌簌而下,掩蓋住了地下淩亂無比的腳印。
—
兩行穿赤色宮裝的宮女腳步匆匆,雙手藏於袖中,步子邁得又小又輕。
寧德宮內。
梳妝台前,銅鏡照著麵前雍容華貴的女子,正由著宮中侍女給她描眉。
侍女是今晨才換上貼身伺候的,手腳笨拙將手中的眉筆不小心折斷了,給女人額間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記。
屋內的氣氛壓得低低的。
那女子猝然抬起雙狹長的眼眸,神色壓抑而不悅,將桌上的東西拂到地上,聲音尖利道。
“長月去何處了!你這個廢物,描眉都手抖,哀家要你何用!”
那侍女聞言立刻跪在地麵,不停朝她磕著頭,神色慌忙。
“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
那兩行宮女為首那個梳著單髻發,兩行人皆跪於地下,單發髻宮女名喚晝鈺,她行禮道。
“啟稟太後娘娘,今晨一早便有人發現長月…長月死於蘭香殿的枯井之中,同…同殿外侍衛一起。”
“瞧著模樣,像是被嚇死的……”
被喚作太後的女子聞言神色有些落魄,她好似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坐在梳妝台旁邊的軟榻之上,盯著銅鏡中那仿若在她眉目間生了根的,那劃錯的一筆,她漠然盯著跪在麵前的描眉宮女。
“晝鈺。”
“奴婢在。”
“將這個壞哀家心情的賤人拖下去斬了。”
那宮女聽了裙擺在地麵拖過,跪著湊到太後眼前,抱著她的雙腿,驚慌失措道。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太後睨著她,嫌惡地將腿抽了出來,似乎纏上她的是什麽髒東西。
進來幾個侍衛。將那宮女拖了出去。
呼喊聲、哭聲漸漸遠去。
太後這才脫力般扶住發疼的眉心,神色空洞的望向院外。
“陸白羽,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過我……”
一時間室內無人敢出聲,沒人敢觸著太後的黴頭,尤其是提起“陸白羽”這個名字時。
“前幾日讓人去請的修道士呢?何時才來?”
“啟稟娘娘,修士已在皇城之下歇腳,不日便會入宮。”
太後再抬眼,原本常年瑰麗華榮的女子不知緣何,竟看出雙頰幾分凹陷,眼周烏青,隻是眸色中似乎是多了幾分神采奕奕,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了般。
“好…好…再有一月便是皇帝大婚,需將他看牢了,可千萬別在大婚之時出什麽亂子。”
晝鈺微微頷首,答道。
“遵命娘娘。”
—
皇城內,日出雪停,今日甚至露了些日光的輪廓,不像前幾日那般森然。
幾人入城後先在客棧歇了一夜,等著天亮放晴,又去城中的布莊挑了合身的衣裳。
沈若煙向來喜好穿淡色的衣裳,外麵披了件白絨披風。
林鷺就不太一樣,沈若煙挑衣裳圖著方便,而林鷺圖好看。
她挑了身緋色荷葉邊羅裙,腰間墜著流光彩玉腰帶,裙身上還繡著工藝精巧的花樣,袖口處是白雪絨,梳著垂掛髻,插著祝如疏贈與他的銀絲白鳥簪。
少女生得膚白嬌嫩,唇紅如櫻,杏眸若星,是最為乖巧的模樣,連那布莊的老板都不忍誇上幾分。
乖是乖,就是像南宮信說得那般。
“師妹這模樣倒像個花孔雀。”
林鷺聞言倒是不甚在意。
“師兄也想穿?”
“古往今來喜好穿女裝的男子也不少,師兄若是真想,再我們幾個同門之間無需掩藏。”
“你少胡說!我何時說我想穿了?”
少女睜大一雙無辜的杏眸,差點就擠出兩顆眼淚來。
“不然師兄說話為何如此酸?”
“酸什麽?”
“自然是酸我能穿漂亮的裙裳呀。”
被說得啞口無言,南宮信也是第一次。
南宮信這才氣得臉發綠,咬牙切齒道。
“我不同你計較,我去前麵問路去了。”
沈若煙放心不下,便也跟過去了。
或許是穿了新衣裳,林鷺心情也格外好,便同旁邊的少年說道。
“祝師兄知曉,何為賤者先撩嗎?”
祝如疏微微抬眸。
“嗯?”
少女捧腹大笑,斷斷續續道。
“南宮師兄那般就叫賤,者,先,撩,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男女主角二人去打探,倒是真的帶來了些消息,比如為何赤桑皇城之中的街道如此荒涼。
因為黎明百姓皆知皇帝最近惹著風疾,身子不好,過幾日宮中有一場給皇帝“祭病”的典禮,需那日以後,才能夠再出來經商。
以及,一月以後,是皇帝迎娶丞相嫡女陸文鏡之日,看似為妃,實則據說丞相之女陸文鏡是神女下凡,是要嫁予赤桑皇帝衝喜的。
林鷺沒想到就連皇帝這種九五至尊都需要所謂的神女來衝喜,這是病得多厲害啊。
南宮信卻說:“此事有疑。”
沈若煙點頭。
“一開始牧師叔給我們的信息便十分奇怪,按理來說,皇帝所居之處陽氣最是旺盛,還有真龍之氣縈繞之,普通厲鬼斷然無法靠近,若說能影響皇帝壽命和身子狀況的,那必然是大妖。”
祝如疏笑道。
“若是如此大妖,估計不等我們來,宮中之人早已死得一幹二淨了。”
“是的。”
沈若煙道。
“進宮以後見機行事,小心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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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桑皇宮門前。
人群候在門前隻為迎接他們四人的道來,乍一看,宛若人山人海。
“見過四位仙師。”
林鷺人還未曾過去,就看著這一行人跪於宮門前,這浩浩****的問禮聲,給少女嚇了一跳。
她幾乎就是本能往祝如疏身後躲。
少年聽見她的腳步聲往後,便不忍嘴角捏起一抹淡笑。
小聲道。
“師妹膽子竟這樣小。”
林鷺未曾說話,隻仗著祝如疏看不見,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從少年身後又站了出來。
雖說這迎接隊伍一眼過去確實人多,細看便知,其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主子,都是宮女太監之類的。
修道界和皇室向來都是各自劃清界限的,修道之人不用遵循以皇為尊那套。
赤桑如此行徑,幾乎可以看得出來,他們雖說請人請到了禦雲峰,隻是他們幾人來了以後,並未得到赤桑皇室之人的重視。
沈若煙見此景皺了皺眉頭。
那排頭宮女領著一行人起身,微微俯身又行了一次禮,禮數周全後,這才開口道。
“各位仙師好,奴婢是太後身邊的晝鈺,太後今日身子不適,受了風寒,便無法出來接見各位仙師。”
“請各位隨我去寧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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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牆黛瓦,銀裝素裹下,讓這宮中看起來更加閉塞寂靜,頭頂不知何時壓過來的烏雲,恐有雨色。
兩行人引著他們四人走在前麵,繞過宮牆轉角,繞得林鷺都有些頭腦發暈了,這才見到頭頂傷“寧德宮”這幾個大字。
華貴的宮殿,林鷺看著那幾個大字有些發暈。
太晃眼睛了。
跨過門檻走進庭院,再到殿內。
這一路上,至始至終未曾有一人同他們搭話。
林鷺都懷疑這兩排人是不是機器變的了。
屋內高台之上坐著那穿著華美服裳,簪著鳳鳴金邊簪花的女子,她指尖蔻丹嫣紅,唇瓣眼裏,濃妝豔抹。
約莫是聽見幾人腳步聲,這才緩緩睜開狹長的雙眸,她抬手撐著太陽穴,似乎神色倦怠,朱唇微啟道。
“來了?”
沈若煙微微頷首。
他們本就不屬於赤桑,自然見著赤桑皇族不用像旁人那般行禮。
“在下禦雲峰門內弟子沈若煙,此三位分別是南宮信、祝如疏和林鷺,我們幾人皆為禦雲峰弟子,受召為除妖而來。”
太後聞言雙眸微眯,掃過幾人,她似乎有些不信這幾個年紀尚輕的少年少女竟是禦雲峰派遣之人。
她沉聲,開口道。
“皇帝前幾日在禦花園中,撞了邪,便一病不起到現在。”
林鷺觀察到這太後雖說在粉黛遮掩下,看似麵色尚佳,卻仍然能見著她那眼周烏青一片,似乎長年累月夜裏睡不著一般。
按理來說,皇帝病得定然不清,作為他母親得太後自然不可能語氣如此輕鬆。
沈若煙道。
“可否讓我們幾人見見皇帝,如此方能判斷是否當真為妖魔所致。”
太後睜眼掃過沈若煙道。
“皇帝現在正值病中,若是被幾位仙師衝撞了,便不好了。”
她撫了撫袖,旁邊一個年紀尚輕得宮女從隊伍中站出來,乖順地跪在地上道。
“奴婢名喚璃兒。”
“讓璃兒帶幾位仙師下去稍作休整,皇帝之事我們改日再議。”
沈若煙沒想到他們幾人一來此處便被閑置在一旁,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誰知高台之上的女子遞來不耐的神色。
“皇帝那處,哀家已命頗負盛名的修士守著,沈仙師你們幾人隻需輔助他們便可,等一月之後皇帝大婚,他便會好起來。”
如此一看,太後召他們來似乎不為除魔,為的隻是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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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兒將幾人“請”出了寧德宮。
縱使問也問不出結果。
那太後顯然是有自己想法的,隻是幾人現在未曾得知她究竟是在算計些什麽。
那璃兒看著年齡尚輕,甚至還熱切同他們說著宮中哪一出是做什麽的,是哪個娘娘在住著。
林鷺彎起眼眸,側目問道。
“璃兒姑娘,不知可否問幾個問題?”
璃兒聞言不知為何緊張起來了,猶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回道。
“仙師想問些什麽?”
“不知你們太後同皇帝關係如何?”
“甚好,雖然皇上並非太後娘娘所出,但是自皇上年少時過繼到太後娘娘那處,太後娘娘便將皇上視為己出。”
幾人聞言卻麵麵相覷,至少從方才的對話中幾乎看不出來,這個太後對皇帝所謂的”視為自、己出”。
“那方才太後所說的,一月後嫁予皇帝的妃子是何人?”
“是當朝丞相之女陸水鏡,陸小姐,是……皇上的表妹。”
林鷺又問。
“皇帝是在禦花園何處撞邪的?”
這個問題問得璃兒臉色慘白,她顫巍巍地險些跪在地上給幾人叩頭。
她哭喪著臉道。
“幾位仙師別問了,這……這可不是我能說的,求求仙師們放我一條生路吧!”
沈若煙聞言輕聲安撫道。
“別怕,我們的職責隻是除妖魔,不會將你說出去的,若是宮中的鬼怪一日不除,宮中之人便一日人心惶惶。”
南宮信在一旁悠悠道。
“也不知下一個撞邪或者是死的人,會不會是你呢?”
璃兒聞此言想起前幾日被活活嚇死在枯井之中的長月,她臉色蒼白,眼睛睜得這樣大…
她顫聲道。
“是羽太妃生前曾住過的蘭香殿,那裏麵有一口會吃人的枯井!吃了好些人進去…”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便迅速低下頭,道。
“其餘的別問了…奴婢也不知道了…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