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燒魂
夜幕濃重, 空中少了些星星點點的光亮。
少年回眸, 麵前這個曾跌倒在他腳邊乞求他,帶自己上山的“身嬌體弱”的少女,動作幹脆到他在簌簌風聲中都能聽見。
祝如疏突然想不起當初少女抓住他衣擺的指尖第二次又去抓了沈若煙,後來他心中是什麽感覺呢?
他看不見, 隻是那時拂開少女指尖時, 那一份溫熱讓他的指尖在袖口中微蜷,微微一顫便好似悸動。
他笑。
手中的滅災掐得緊了些。
他這小師妹向來天賦異稟, 在某些方麵又顯得蠢笨不堪。
是如何得知禦雲峰血鳶的、又是如何得知邪物魘鷯的,更是在他成另一個形態時, 絲毫不躲藏避諱,甚至不曾看出半分害怕。
這一切他都裝作不知不問, 心中卻已然埋下疑慮, 說疑慮,更多的更是好奇。
就像這一切她是提前預知到了一樣。
他提著劍, 滅災鋒利的尖端在地麵劃過,留下深淺的痕跡, 還有耳邊刺耳的劃聲。
如何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夠用劍割斷少女纖細的脖頸。
若是這樣,一切疑慮都會煙消雲散。
隻是心中苦悶, 還有鈍痛, 少年垂眸將劍鋒指向少女,他笑著卻更像冰冷又殺伐狠厲的屠戮機器。
這似乎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少年在無邊無際的幻想中將看不見容貌的少女斬於劍下,他似乎在斑駁中嗅到空氣裏彌漫開的甜膩血腥氣。
少女無聲無息倒在地上,他隻能聽見動靜, 卻看不見她那副雙眸無神的可憐模樣。
他隻是遺憾, 或歎然。
少年高舉滅災, 終是刺穿自己的手掌,撕裂了夢魘。
聽見眼前看不見模樣的少女正喚他。
她是靈動的、是膽怯的,唯獨不是毫無生機的。
他自虐般回想起幻想中的場景,手中溫熱的血,還有觸著少女那跳動的心髒逐漸平靜到最後歸於沉寂,葬於碾成泥的塵土。
心中山與河晃**,在墜落邊緣高懸。
他轉頭,在驀然漆黑的空洞世界中,聽到有人在喚他。
“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看不見的世界裏撕開了一條口子。
他感受著溫熱的血液,手腕上的紅紗鏈條,尾端搖曳的蝴蝶。
聽著少女急切的聲音,撕下布條再纏上他手心,遮蓋掌心中刺眼的紅。
她的動作急切又溫柔,偏偏祝如疏悄無聲息晃起另一隻手上那隻欲飛的蝶。
他心情還算不錯。
又慢悠悠想起,這隻蝶是第一次在彎月村時,她笨手笨腳給自己打的。
那時,少女邊包邊念叨他。
他記下那動作,後來執拗的給自己打上死結,像看不見的烙印,像鐐銬枷鎖將他束住,讓他束手無策。
—
林鷺這邊剛做出大動作,她心中想著會被祝如疏發現自己會武功,原本還一陣心虛。
見著少年提劍,似笑非笑,步伐輕緩,向她走過來。
林鷺的本能反應是跑。
然而沒邁出去幾步,祝如疏已然瞬移在她眼前,滅災直指她的脖頸,林鷺再不敢動。
想脫口而出的話,也被劍逼在喉嚨,不上不下。
又見著他高舉滅災。
少女閉上雙眼,卻無事發生。
溫熱染上她的掌心和衣擺,卻並不是她的血。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少年掌心噴湧而出,他刺穿了自己的掌心。
而他卻還在笑。
她卻急了。
她不知道這人怎麽想的,扯了身上的衣料便要給他包紮。
別的不說,她還指著祝如疏從這裏出去呢,若是他失血過多死了,那她怎麽辦?
那她不就鐵定了會死在這裏麵。
魘鷯還圍在周圍,她麵無表情將祝如疏不老實的手抓了過來,將布料理整齊了再往他手腕上裹。
魘鷯似乎覺得自己被忽視了,一個極速衝刺紮了過來,等林鷺抬眸看到時,已然衝到她麵前了。
她手一抖,手中的布料掉在了地上。
完了,真要歸西了。
她閉眼在臨死前心中帶著祖宗譜罵了祝如疏家中好幾代人。
誰知分明都在眼前了,林鷺閉上雙眸卻半天沒反應。
少女再小心翼翼睜開眼眸,四周籠罩起一個巨大的結界,將魘鷯擋在外麵。
它隻能盯著這結界又氣又惱,再用力衝撞卻如何都撞不開。
林鷺:……
擱這兒玩鳥呢。
再看看少年悠然的神色,他垂眸,一副似乎什麽都沒發生的無害模樣。
林鷺又在裙邊扯下一段衣料,再給他包上。
不管怎麽樣,隻要祝如疏不懷疑她就行。
再者,沒過問就是沒發生,事後再問她可就不承認了哈,就是現在問她也不承認。
—
原著中也曾提及,魘鷯最脆弱的地方是嘴巴下麵的脖頸,而嘴巴是魘鷯最堅硬的地方。
它們通常能夠依靠敏捷的身體迅速閃躲攻勢,也能用無比堅硬的嘴巴和身體護住脖頸,所以不容易被抓住破綻。
如何碰到脖頸,這是攻破魘鷯的一大難點。
林鷺再想想原著中男女主是如何應對的,成長型雙人組都能夠解決的副本。
她雖然鹹魚,但帶了個滿級男二,怎麽可能出不去。
林鷺這麽一想,就有些放心了。
原著中是男女主合力將其製服的,一個人分散注意力不停攻擊魘鷯,而另一個則一劍刺入其最脆弱之處。
魘鷯已然攻了過來,林鷺身形敏捷地避開,跳到了另一處。
她朝少年吼著。
“祝如疏,用劍刺他嘴巴下麵的地方!”
少年聽到被她叫了名字,指尖微動,斂唇笑得唇眼顫動,長睫如羽,蹁躚若蝶。
方才被少女包好的掌心,布料脫落,他抬起血跡幹涸之處,掌心利落劃過滅災,再帶出滅災劍鋒上的血珠。
那劍氣染上了一層血色,劃出去打在魘鷯身上,竟打破了它身上那層光滑的皮毛。
林鷺見狀,身形一僵,合著剛剛她剛剛的包紮是又做無用功了?
熱知識:滿級npc是不會輕易死掉的。
祝如疏掌心又添新傷,血順著掌心紋路緩緩滴下。
魘鷯被打退幾步,摔在地麵上裹了泥沙,它好似發怒,笨拙舔舐著那處傷口,卻連著光滑的皮毛一起,傷口處變得無法愈合。
林鷺見狀便知,此局有解。
但是弊端就在於祝如疏每次朝他刺上出一劍都必須要在手心上割一下。
林鷺不知道他的血有什麽作用,隻是目前看來確實挺厲害的。
【係統,祝如疏的血有什麽特殊的作用嗎?】
其實她想問的不隻是這個,但是情況緊急先問了再說,之後的之後再算。
【宿主您好,關於您的提問,我們這邊還在查詢中,若是有結果會第一時間通知您。】
【那我要你到底有什麽用?】
這話林鷺問了無數次,卻還是想吐槽。
【滴——係統自動維護,有事請留言。】
迎來了一套標準式的係統跑路。
果然俗話都說,靠樹樹會倒靠人人會跑。
林鷺看著他的嘴唇逐漸發白,覺得再這麽下去,她可能要跟祝如疏一起死在這裏了。
而且還有可能是祝如疏失血過多而死。
雖說他的血有作用,但是收微甚小,隻能在魘鷯身上劃出小傷口,或是更大一些的裂痕。
眼下她不能坐以待斃,隻能靠自己才行。
原著中林鷺作最大的反派boss,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法器的。
“青蘿。”
林鷺喚了聲法器的名字。
少女腳腕處那個往日裏都隱藏起的鈴鐺順勢叮鈴作響,招來一隻千機鳥蹭著她的袖口,扇動羽翼,朝她啾啾叫了兩聲。
千機鳥折疊成一隻小巧的袖劍穿插在林鷺右手下指環連接極細的絲線套在她的中指上。
袖劍不比其他武器,使用需要稍加練習,林鷺原以為她會掌控不準,誰知連使用袖劍的能力,原主也一並繼承給她了。
林鷺熟練的拉動絲線,鋒利細長的匕首從袖口中猝然彈出來,割斷了她的袖子,少女多拉了兩次,袖劍從袖口中彈出來倒也算順手。
好在身手也還算是過得去。
“祝如疏,你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去刺她的軟肉。”
幻境在崩塌,周邊的風吹的少女殘缺的衣袖簌簌。
少年聞言,笑若星河,隻道。
“好。”
他飛身上前,撒血如雨。
隻是這次嘴唇卻越發嫣紅,是不正常的紅色。
指尖的手法越來越讓人看不清,速度極快,極狠厲。
魘鷯被鮮血裹著劍鋒刺得雙眸通紅,叫聲尖厲,滿天空亂竄。
那血撒在魘鷯身上如同能灼傷身體的硫酸,落在林鷺身上卻是腥甜的。
在唇邊,她抬眸沒忍住用舌尖掃了掃。
這血鋪天蓋地就像下了一場雨。
林鷺自然也沒等著,從旁邊魘鷯沒看到的地方悄悄繞至身側,速度極快的刺向了魘鷯尖嘴下方的柔軟處。
指尖微微一勾,袖劍彈了出來刺入了魘鷯的那處,它流出了鮮血,那張狀似月築的麵容先是驚異,後來發出尖利的悲鳴。
林鷺還未曾來得及抽出劍,便被它的元神自爆逼退了兩步,重重摔了下去,被祝如疏接住了。
祝如疏的手腕鮮血淋漓,沾上她的衣袖。
卻輕描淡寫道。
“它若是此時元神自爆,我們都得死在這裏。”
林鷺聞言迅速抬眸。
“那要如何做?”
祝如疏聽出了少女語氣中的慌亂,卻笑道。
“沒辦法,她就是要我們一起死。”
祝如疏一頓。
“除非……”
林鷺原本心中已然沒了希望,他這聲“除非”又將她心中的希望燒了起來。
“除非什麽?”
“除非有超度師在。”
林鷺:……
她真懷疑祝如疏是故意耍她的,他們二人之中沒有一人能成為超度師的,不僅如此,超度師也不是能現學現會的職業。
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勾男人一個。
若是沒辦法,他們今日是一定會死在這裏。
如果是這樣,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林鷺又試著叫了幾次係統,它都不回應。
祝如疏感受著她少有的、慌亂的樣子,反而有些愜意。
他就是故意的。
其實自己有辦法如解決,隻是人瀕死之前,他見過許許多多不同的反應,他們或是跪在腳邊求他、或是要用拙劣的方法跟他同歸於盡,最後的結局都是被他斬於劍下。
他隻好奇,她究竟會不會害怕得哭出來。
會不會害怕得求他想想辦法?
祝如疏解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強行將這個結界撕裂,這樣會耗損修為。
不過他自己從來不在意,他這樣境界的人,修為沒了向來可以再攢。
隻是這精彩絕倫的場景錯過了,那便真的是錯過了。
林鷺卻早就從慌亂中冷靜下來。
她來了這個世界這麽久,自然知道萬事還是要靠自己。
索性原主留下來的東西還算多。
她不斷從記憶中搜尋,在記憶深處發現原主作為魔修,能夠燃燒自己魂靈的力量去召喚鬼神,這便是傳說中的百鬼招魂,能靠之撕裂幻境。
她自然也知道這瘋批肯定能夠解決,不過估計方法粗暴耗損也頗多。
那麽她若是靠自己,是不是還能在瘋批麵前攢個好感度,這不就讓他欠自己一個人情。
雖然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感激她。
燃魂術這個方法也耗損壽命,跟超度異曲同工,超度能將魂靈淨化,而燃魂是直接將妖物的魂魄燒毀,兩者的相同點就是能將妖物的神魂帶走。
她在這個世界一共也待不了多久,耗損點血條應該也沒事吧?
林鷺跟著記憶裏的印象念了個訣,止住了世界的坍塌,她見著有效果,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一旁的祝如疏卻抓住她的袖子,企圖製止她的行為。
少年冷著臉,眼眸含著壓抑的怒氣。
燒魂之術他自然是知曉的,還有其中的副作用他也知曉。
更是知道這世間僅有一人會使用燒魂術。
他氣林鷺不向他求救。
甚至氣她,不惜命。
他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來什麽。
像他這麽個不愛自己的人,卻期待著別人去珍惜生命。
未免也太奇怪了。
林鷺等了許久,都未曾見著少年說出些什麽,隻是看神色,她知道他有些生氣,卻不知他為何生氣。
“我來。”
少年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咬牙道。
他鬆開拽緊的袖口。
林鷺愣了瞬間,隨即將手放了下去。
祝如疏確實比她厲害。
但是林鷺還是不懂祝如疏為何不高興。
難道是生氣自己明明不是什麽的都不會,卻瞞著他?
不像。
但是不管怎麽樣,之後結束了,要好好同他解釋一下。
因方才的燒魂之術,魘鷯的結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球形。
招魂之術停止後,球形的麵積便開始不斷縮小,這是魘鷯自爆內丹的前兆。
祝如疏卻做出了一個讓少女驚訝的動作。
他將滅災捅入自己的腹部,旋轉幾周,林鷺在一旁甚至能聽到劍麵攪動腹中骨血的聲音。
她沒想到這竟是祝如疏所謂的“辦法”,她難免想起在上一個副本之中,他將她關在屋內,讓她看著自己被孤魂野鬼啃食殆盡。
林鷺指尖震顫不止,她早就該想到,這人對自己也狠厲至極。
看起來就很疼。
祝如疏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又將劍利落地拔了出來。
少女看著那血噴湧而出,將他的白衣染成了血色,白裳濕漉漉又血淋淋緊貼著祝如疏的身體,他麵色猶如一張蒼白到未曾上色的紙,欲將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