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血祭
結界裏的世界變得狹窄, 少女扯著裙邊腳步匆匆, 她的步子邁得很大,想跑上去抓住臉色蒼白如紙,血如雨下的少年。
那很近的距離像變得相隔千裏,林鷺聽到自己胸口中那顆尚存的心髒怦怦直跳。
她想起在一日以前, 他還在嚇唬她, 說魘鷯會吞掉她的心髒。
林鷺後悔了,她後悔讓祝如疏出手。
她分明就知道這人對自己一點都不好。
兩步的距離, 她仰麵盯著緩緩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血液還順著腹部猩紅的缺口流淌到林鷺腳邊
一滴又一滴, 又滴到了少女的臉上。
由於太過於震驚,她沒有什麽動作, 隻是袖口之下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林鷺在害怕他死去。
少年那從前不染纖塵的白裳髒了, 被血淋透了。
他就這麽緩緩漂浮在半空中,升到了結界的最頂端。
從他頭頂之處像繞著光暈, 結界開始慢慢從那處被破開,世界明亮起來。
後來。
林鷺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是濕潤的, 似乎是流下了眼淚。
她止不住渾身顫抖, 也止不住同這場鋪天蓋地的血雨一起落下的淚。
再後來,她分不清臉上的究竟是血還是淚。
祝如疏就這麽猶如神明立在半空中。
他失去了神識, 手低垂著, 他的形態被林鷺在朦朧的血色中看得一清二楚。
身後那條尾巴暴露了他,魘鷯引出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欲念,亦或者是在原著之中未曾顯現過的另一麵,情魔。
情魔的血隻有當麵對心上人時, 才是清甜的, 所以人們爭先恐後想要讓情魔愛上自己。
情魔的血亦可以治愈萬疾, 使之起死回生,澆灌保肉身永駐不死不滅。
所以人們都想要得到情魔。
向來不是為了愛,是為了那舉世珍貴的血。
在欲望麵前,愛成了最廉價的玩物。
他們的一生都被愛捆綁,為愛成為他人的奴隸。
林鷺想不了這麽多,她隻知道了祝如疏是情魔,原著中從未出現過。
其餘的,她腦子盯著上空的血衣身影,大腦一片空白。
那尾巴飄搖在半空中,曲折來回,滅災的磅礴劍氣引得膽小的青蘿都化了千機鳥的形態,躲在林鷺袖口中微微震顫。
林鷺輕聲寬慰著青蘿,拍了拍她的羽翼。
神器都是有靈的,滅災隨了祝如疏能有毀天滅地的能力,而青蘿幾乎是隨了她,膽小但遇事卻從不怯懦。
祝如疏用的辦法是血祭。
而血祭是原著中失傳已久的,以血為養料進行破陣的祭祀。
其失傳程度不亞於林鷺的燒魂之術。
以自身的血液來祭天地隻為開路,焚毀魘鷯的肉身,破開它神識自爆的結界。
祝如疏用鋪天蓋地的血為林鷺開出一條生路。
有傳言。
生前用過血祭的人,死後的黃泉路上鋪滿了尖利的冥界暗石,若要從此過便需腳下血肉模糊,要淌著血水才能踏過去。
跨過黃泉路、生死橋、斷舍離,將生前的苦難盡數經曆一次。
因為用過血祭,便是欠著地府審判一條命,這是要計入命簿子,以後都要還回去的。
林鷺後來回想起來,再記起那日血淋淋的路,還有她第一次見到那般脆弱無比又奄奄一息的祝如疏。
他難得乖順,臥在她懷中,連指尖都很難再抬得起來。
而她自己,指尖顫抖到發麻,擁著懷中的人,熱淚盈眶,不知所措。
林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慌亂和死亡降至。
對於生死的無奈,和以後時日的惘然。
不隻是腦中還是心口缺了這麽一塊,扭著發疼,抹著眼淚,又覺得比在從前的世界磕著碰著還要疼上許許多多倍。
少年呼吸微弱,似乎下一刻就會斷氣在自己懷中。
他所經曆的疼痛,可比上一次自己幫祝如疏擋下的那劍,疼上百倍、千倍。
從幻境中出來後,她幾乎完好無缺,而祝如疏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
往日裏林鷺還能笑著調侃,隻是現在她盯著少年,半句話說不出來,心中還抽著一陣一陣疼。
少女費勁地一步一步,拖著比自己重很多的少年沿著山路一直往下走,她在路邊走幾步就停下來歇歇。
祝如疏的身影看著單薄,實則他的身形比林鷺高出很多,林鷺光是抬著手臂都十分費勁。
沒有意識的人會將所有力氣都壓在旁人身上。
林鷺將人丟在一邊,伸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脖頸,再回看剛剛走過的路,有些驚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
再看看樹下躺著的祝如疏,他雙眸緊閉,以往纏在眼眸上的布早已隨意被林鷺挽起來,懶散掛在少女的手腕上。
少年眉頭緊皺,不知是不滿意現在躺著的姿勢還是做了噩夢。
他渾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鮮血大片大片的凝結在衣裳上,還裹了路邊的泥土。
除了那張好看的臉還稍稍看得清些。
林鷺一看又覺得,若是祝如疏醒著,估計他這輩子都沒見過自己這麽髒的時候。
她早已查看過,少年腹部的傷口竟奇異的有自己愈合的傾向。
情魔的體質過於特殊,就連林鷺也不知道其他多的描述。
隻探著她這攻略對象,尚存一息,便還算放心。
因為實在是扛不動了,林鷺找了這失蹤多日的係統,在討價還價後才扣了為數不多的幾分,摳搜的借她了一輛破爛推車。
和一身給祝如疏的新衣裳。
結界外飄著落雪,林鷺借的還是厚衣裳。
少女凍得鼻尖通紅,將這半死不活的人拖到草叢裏,給人在野外脫衣服這事兒林鷺也是第一次做。
費勁換的過程中,她草木皆兵,害怕突然就從四麵八方竄個人出來,以為她將其迷暈,在對美少年行不軌之事。
這好不容易換好了,她便又將人丟在一旁,少女累得喘不上氣癱坐在地上,也不管這地麵上都結上了厚厚的雪碴子,將她掌心凍得失去知覺。
她又想起什麽便起身湊到祝如疏身旁,從衣擺側麵探進去,觸到少年冰冷的小腹,她眉心微蹙。
林鷺一日之內問了多次係統。
【祝如疏會不會死?】
係統回答:【不會。】
分明次次都是這個答案,可是林鷺放心不下,還總是摸了去問。
又覺得這人的身體就像他的心一樣,捂不熱。
林鷺又問。
【他死了會怎麽樣?】
係統又說:【祝如疏不會死。】
林鷺又探進去摸了摸他冰冷的身體,不確定道。
【真的不會死嗎?】
【宿主,讀過原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能夠活多久。】
林鷺這才低頭看著祝如疏緊蹙眉心的模樣,這才想起來。
確實沒人比她更清楚究竟誰是真正的“主角”。
在小說的結局,在沈若煙和南宮信殺掉原著中的反派魔女林鷺後,趁亂將兩人殺了的那人便是祝如疏。
這個原著中與女主沈若煙青梅竹馬,在打怪過程中一直任勞任怨的所謂的溫柔男二,才是原著中唯一的主角。
他手刃愛而不得的摯愛、屠戮漠視他的同門。
至於原因,林鷺是看到這一段,女主被殺了才被氣死穿過來的,這是不是說明,某種程度上,她來這裏的原因也是祝如疏。
她早就忘卻了原著中祝如疏殺男女主的原因,隻記得當時自己氣憤至極。
這一段到後麵作者被人罵的狗血淋頭,莫名其妙男女主都死了,這擱哪個讀者身上不無語。
而祝如疏活到了最後。
那麽按照這個設定下來便合理了,男主的金手指必然是套在祝如疏身上的,怪不得他武力值是無上限的。
林鷺拖著推車,因為車上實在是拖著個人太過於顯眼,林鷺便撿了路邊人家不要的草席,蓋在祝如疏頭上。
路過的農伯眼神不好使,還問她。
“哎喲,咋恁可憐,姑娘可是去城中賣身葬父?”
他看著這姑娘年紀尚輕,生了張娃娃臉,穿著卻不像平常人家的粗布衣裳。
這麽大一個雪天,還拖著車,定是家中生了變故。
林鷺聞言停下來,回眸看了看草席遮住的祝如疏。
少女彎起眉毛,好似勉強露出一個模樣有些脆弱的笑,搖頭柔聲道。
“不是的老伯,我死丈夫了。”
這老伯一聽更是覺得可憐,便給她指了方向到巽城。
“那處有個慕容氏,少主慕容薑雨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姑娘可去尋她得庇佑。”
林鷺這一聽慕容薑雨的名諱,神色都正了些,她沒想到慕容薑雨此人竟美名遠揚。
林鷺跟老伯道了謝後,才順著他指的方向往巽城去,隻是路途遙遠,在路上磨了好幾日,才初初見到巽城的輪廓,到了城門口。
在拖著她這死了的“丈夫”趕路這期間,林鷺甚是還發了一次熱,那日的場景簡直是…
羞為人齒。
林鷺隻是知道原來人暈著也有暈著的用法和好處。
—
一路向東走到巽城門口,進了城才有了醫館。
林鷺這才給沈若煙燒了個血鳶報平安,順便再說到巽城了,也講了祝如疏現在的狀態和魘鷯的事。
那頭的沈若煙語氣遲疑道。
“魘鷯…我同南宮師弟路過之時已然除去,這怎麽會…?”
“我們一路過來的時候碰上了,祝師兄為了殺魘鷯受了重傷,現在在巽城附近的醫館,師姐可以過來嗎?”
林鷺想的是先將他們都叫出來。
其次就是沈若煙和南宮信身上也有傷,在那邊呆著也未免怕有危險。
畢竟人多力量大,修養後再在一起去慕容家也不遲。
沒有祝如疏她實在是放心不下。
“姑娘,這公子的身子實在是…他……”
那老中醫愁眉苦臉的搖了搖頭,他想說無藥可救卻說不出口。
這神色讓林鷺想起了上禦雲峰第一日,那老丹修看她的表情。
這不就風水輪流轉了嗎。
隻是她沒想到會轉在祝如疏身上。
“您隻管治。”少女聞言隻說。
“過幾日我還有事,就是讓他在您這兒睡幾日都行,若人死了算我的。”
“這…”
林鷺這才將祝如疏那一口袋靈石都遞到中醫手中,叮囑著。
“無論誰來問都別說,也別讓他們見到這位公子。”
老中醫愁眉苦臉連連點頭,心想還真來了一位爺。
—
日落下山。
沈若煙同南宮信二人才匆匆趕來,三人將線索對了一番後,幾經思索後,還是打算直接往慕容家去。
因為沈若煙說,過幾日慕容薑雨便不在本家了,她要外出辦事,那便等不得祝如疏醒來了。
幾人臨走前還去房中看了一眼祝如疏。
他麵色還是蒼白的,絲毫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沈若煙見了也是眉心緊蹙。
林鷺見狀便在一旁道。
“師姐放心,我交代過大夫了。”
沈若煙這才點點頭。
“那便好。”
林鷺又問。
“師姐的傷如何?”
沈若煙一怔,她從未交代過林鷺自己受傷的事,卻還是瞞不過她這個心思細膩的師妹。
“我還好。”
沈若煙原本考慮到祝如疏負傷昏迷,再加上林鷺實在是沒什麽用便打算讓她就在這裏守著祝如疏。
此話一出,誰知她這乖順柔軟的小師妹態度強硬起來。
“我要去。”
沈若煙原想說這不是鬧著玩的,林鷺卻搶先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慕容薑雨跟我在安興城便認識,若是要同她周旋,我能夠讓她降低警惕。”
沈若煙原本還想說什麽。
旁的至今未插一句話的南宮信卻道。
“師姐,既如此便讓她去吧。“
林鷺也再三保證遇事跑得快,絕對不會給大家添麻煩,沈若煙這才鬆了口。
在去淮嶺的路上,林鷺問起沈若煙彎月村之事。
“師姐可曾問過慕容宗主關於彎月村的事?”
“問過了。”
“慕容氏的宗主慕容謙恭說,他們管理下的村落太多,一般若是有村莊遷徙,是無暇顧及的,此事歸人間的皇帝和地方管理掌管,並非他們。”
沈若煙一頓,又道。
“但是他還說,彎月村的舊似乎風水不好,經常招鬼怪,赤桑先皇有個淬煉冷兵器的工廠曾建在那處,隻是後來也荒廢了。”
林鷺聞言,蹙著眉心道。
“師姐,我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南宮信點頭。
“確實很奇怪。”
“慕容一族作為一方的鎮守,既說自己知道風水不好招鬼怪又說無法顧及村落遷徙之事。”
“這不是很矛盾嗎?”
沈若煙神色凝重。
“我也想到了。”
南宮信說。
“赤桑的皇城離這處很遠,皇帝為何將兵器廠放在這種伸手碰不到的地方也很奇怪,除非他是要借助這處特殊的條件…”
沈若煙抬眼。
“借助慕容一族或者是所謂的特殊「風水」。”
林鷺點頭。
“那我們今日必須要再去一次。”
還有一個疑點就是,沈若煙說並非慕容一族讓他們來除妖的,所以到底是誰呢?
這個人叫他們來除妖又是抱著什麽樣的目的呢。
究竟是為了除妖,還是因為其他事情,誰也不知道,就像背後有一隻手將他們推到這淮嶺來。
大概是沈若煙早就交代過還會回來,到門口還有人迎接,是慕容氏的管家,是位白發蒼顏,麵色和善的老者。
“各位仙師好,宗主吩咐我在門口迎接,他這幾日都有事,若是各位缺什麽告訴我便好了。”
沈若煙頷首。
“多謝趙叔。”
旁邊有個侍女神色匆匆,到旁邊小聲同趙兆興耳語。
“趙管家,少爺又犯瘋病了,小姐何時回來?”
她大抵是太著急,雖說是耳語,但站在旁邊的三人全部都聽到了。
趙兆興神色變了變,卻似乎在忌諱什麽,看了三人一眼後,這才整理了神色,寬聲交代那位侍女。
“小姐今日晨間已經回來了,你去屋裏尋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