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妖

林鷺呆呆地看著他那副模樣, 少年的眼神有些虛無, 也往她身上撂。

隻是她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她。

眼前的六王爺年紀尚輕,是翩然少年的容貌,又分明似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此時偏偏欲色濃重, 宛如美像一尊, 便是隻看一眼,林鷺都會覺得自己瀆神了。

林鷺在定住腳, 眼眸釘在麵前的少年身上那一刻,想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想起外麵簌簌的風聲, 想起那日出家的十裏紅妝,想起她跨進王府後低頭看著的繡鞋, 想起還有院子裏的牡丹, 想起將它圈養起來的琉璃壁上也照著日光,泛起異樣惹眼的光澤。

看到祝如疏的第一眼, 林鷺心中生出的並非是畏懼,而是難得一見的憐愛。

隻是這種憐愛並非純粹, 儼然被懼意蓋過。

少女試著動了動腿, 表情從容但內心慌亂,她盡量扶正自己的聲音, 輕聲道。

“走錯了, 王爺,妾身先行告退。”

林鷺這才好不容易挪開軟癱的雙腿打算走。

“站住。”

不知緣何,這六王爺說話倒是讓林鷺聽出些氣若遊絲之意。

林鷺不敢動,聞言眼眸一閉, 便緩緩轉身。

再回頭竟看到那搖搖擺擺的, 類似於尾巴一樣的東西竟從六王爺的衣裳下麵, 悄然伸到她眼前。

林鷺心中一驚,拔腿還沒來得及跑,那尾巴便猝然卷上了她,順便關上了門,而少女則在眼前少年的懷中。

這個傳聞中脾氣古怪的六王爺竟然是個妖怪。

這是林鷺未曾意料到的。

這可是比性格陰鬱、殘暴嗜血更讓她驚訝的。

少年神色淡淡的,一隻手扶著林鷺的腰,將她圈在懷中。

林鷺有些別扭的縮在少年懷中,愁眉苦臉。

她能隱約感覺到自己可能慘了,第一天就撞破了這個妖物的秘密。

在門外聞到的馨香氣息直直鑽進她的鼻子,林鷺不敢輕舉妄動,就這麽任由他抱著很久後,祝如疏這才堪堪開口說。

“成婚那日……你…”

“嗯?”

林鷺沒聽清,他也沒再說了。

她隻記得成婚那日甚至沒見著祝如疏的影子,隻她一人獨守空房。

林鷺任由他抱著,少年身上的溫度很高,隨著溫度升高似乎身上的香氣也越濃稠,尾巴纏著她很緊。

林鷺雖然怕,但是她也怕他就這麽燒死了,總不能一嫁過來就守寡吧?

再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是怪物她也沒辦法。

於是林鷺問:“王爺可是身體不適?”

總不能讓他死自己旁邊了。

少年呼吸一滯,似乎沒想到少女會問他,許久才道。

“無妨。”

林鷺能感覺他有些虛弱,但是似乎並非身體方麵的虛弱,若是身體虛弱,又怎會擁著她的手如此緊,叫她掙脫不開。

林鷺嗅著這香氣,枕著少年懷中,久而久之便昏昏欲睡。

就這麽一夜過去了,少女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被誰送回房間裏了。

她原想問月築,但是斟酌半分,又覺得萬一那人不是六王爺,那她不就落了個私通的罪名。

林鷺一想又覺得奇怪,月築分明應該守夜,怎得昨夜她出門之時卻沒看見門口有人。

一問月築才道。

“王妃昨夜出去了嗎?奴婢一直守在門口,隻夜半打了會兒盹。”

這便更奇怪了。

難道昨夜是她被杜丹花妖勾走了魂兒?

可是為何花妖是個男妖精。

“王妃昨夜是去了哪裏嗎?”月築低低跪在一旁為她梳著頭,側身歪了個頭問她。

“昨夜隻是起來如廁了,沒見著你這妮子以為夜裏偷懶去了。”

為了一探究竟,林鷺打算今日再去今日後花園中逛逛。

午覺日光正爛漫,往往是這時,花應當開得越是豔麗。

月築站在一旁給自家王妃撐著傘,她不知怎的為何王妃又對那後院中的花花草草感興趣了。

二人剛跨進後院,便遇到了花匠,也就是醫師。

“為何六王府的後院中種的多數是藥材。”

那醫師已是蒼顏白發,垂眸給林鷺行了個禮,這才聲音喑啞著娓娓道來。

“王妃午安,王爺一向身體不好,也不願多出來走動,他平日裏要用的藥材也有極其珍貴,王爺便讓移摘在院中,這也方便。”

林鷺想起夏蟬衣精通醫術,便問。

“王爺得的什麽病?”

“這…”

醫師麵色發愁,若是沒有王爺的授意他可不好說,那位脾氣可差,怕貿然脫口自己小命不保。

老中醫捋了捋袖子,打算矮身去侍奉眼下這株藥材,也是為了避免再被這王妃盤問。

“若是王妃想知道什麽,還是自己去問王爺吧。”

既是珍貴藥材,林鷺也不好偷了去給夏姐姐辨認,再說若是少了何物被發現了,她也不好解釋。

林鷺隻心中感歎她那矜嬌柔弱的丈夫。

少女也不再為難他,想自己走走,便將傘接了過來,喚了月築回院中。

一個轉身那中醫園丁不知去了哪兒。

身後是少女那穿著白衣的矜嬌柔弱不能自理的丈夫。

少年形單影隻,身形薄弱,正手觸碰著圈著牡丹的琉璃柵欄。

似乎是感受到她望過來了,他側目朝少女一笑。

林鷺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

另外的,她這才明白原來昨天晚上的不是夢。

林鷺行了個禮,喊了聲六王爺。

少年淡聲道:“如此規矩的行禮,可不像你。”

這話說得有些怪怪的,像是他們認識了許久,二人關係相當熟稔一般。

隻是林鷺記得她同他除了昨夜外,並未見過。

這時候林鷺也確定了,他確實是個妖怪。

那麽為何當朝六王爺是妖,還是帶尾巴的那種。

“王爺何以見得?”

聞言少年一頓,似乎思緒飄到別處,想起其他事一般。

他無聲的雙目在日光之下盯了少女很久。

日光襯著他蒼白的膚色透亮,如同挽上一圈溫和柔軟的光暈。

林鷺竟有一種她這坊間風評頗差的丈夫,實則本人有些好相與的錯覺。

若是沒有昨夜的經曆,直接跳到今日,那她定會覺得這人確實好相與,隻是到如今隻能說是“錯覺。”

少年笑了一聲,隻輕聲道。

“直覺。”

隻二字似乎近數撲在簌簌而起的風聲中。

少女被風沙迷了雙眸,再睜眼,那少年卻消失不見了。

過幾日林鷺都沒再見到六王爺。

沒有他的時日倒是日日過得不錯,在屋內同侍女們打趣兒,再在院中逛一逛,還有忙不迭先後送至她屋內的賬本。

林鷺哭笑不得。

這六王爺當真就是不管事兒的主。

這段時日,她倒是同院中的侍女們倒是熟絡起來了。

到第七日應該回去省親了。

在林鷺百花樓中幾個姐姐接二連三的信件後,少女終於鼓起勇氣去找祝如疏,讓他陪她一同回門。

彼時他正在書房裏練字,林鷺剛進門便看著她這身影單薄的丈夫正跟白紙和毛筆較真兒。

看著那一桌子如狗爬的字,想著要拍點什麽馬屁才不顯得假。

林·牙俐齒·鷺想了許久,再盯著那字兒確實誇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是她有些不懂,這人分明就是個瞎子,為何又要為難自己去寫這字兒。

這時他偏偏抬頭笑吟吟問她。

“哪個字好看?”

林鷺:……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她這“巴掌”是如何都打不下去。

林鷺幼時在百花樓中,她的義姊姊沈若煙曾教過她幾個大字。

少女矮下身,開始仔細辯駁,這才勉強認出,少年寫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上一次見到六王爺的名字,是在婚書之上,所以她也當認得那幾個字是如何寫的。

林鷺看著一個個都如同狗刨一般,忍痛指了指最後一個字“疏”。

那勉強至極的笑容,像是要咬碎一口銀牙。

“王爺字字都好看,但是這個疏字卻最是出彩。”

少年神色認真道。

“騙人。”

林鷺不經感歎傳聞害人。

這哪裏是什麽長相可怖,就光是粲然一笑都讓她走神許久,這麽一張殺神殺鬼的絕世容顏可真是害人不淺。

雖說確實是假的,但是林鷺還是信誓旦旦道。

“千真萬確。”

誰想祝如疏下一刻便將筆遞在她手中,欲要讓她寫這字兒。

林鷺抓著手心裏的毛筆,頗為無奈道。

“王爺,妾身是煙柳之地長大的女子,可不曾學過書畫。”

“你會。”

“我不會。”

“你會。”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那林鷺還是拿著筆,在宣紙上大手一揮寫下“祝如疏”三個大字。

她原本以為會奇醜無比,誰知還看得過去。

林鷺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他的“疏”字雖醜,但是跟自己筆下的“疏”風韻和筆順彎鉤卻極其相似。

這當真是怪事一件了。

這緣分就像是上輩子注定的一般。

見林鷺寫下,祝如疏不再多言,將筆接過,放在筆擱上。

又道。

“所以來找我有何事?”

“明日回門省親,我想讓王爺跟我一起去。”

“為何?”

林鷺到底是說不出來。

她那些煙花巷口的姐姐們,想親眼目睹一下這傳聞中的六王爺究竟何種樣貌。

林鷺仰望著他謫仙的麵容,支支吾吾說。

“應當有的禮節。”

林鷺心中生出一絲異樣心緒,其實她心中似乎不願讓他被別人看到。

少女說不清為何心中有些酸酸的,甚至還有些許提不上興致來。

“好。”

他劃下最後一筆,抬眸眉眼彎彎,林鷺便被迷得五迷三道。

省親那日,馬車在門外候著,風寒雨聲順著房簷滴答作響,林鷺難得早起,在門口等了一刻鍾,衣袖下的雙手都攥緊了,抬頭再往裏張望,卻怎得都不見他出來。

月築見著便安慰道。

“許是王爺被何時絆住腳了,王妃莫急,再等等看。”

林鷺聞言心裏的失落卻未曾減輕半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六王爺能有什麽大事。

林鷺提著裙邊,月築攙著她,在雨中等久了裙邊都有些潤了,她心中已打算上馬車自己去。

“王妃。”

少年聲音泠泠,身著白裳,頭戴銀冠,卷起上半段紮著馬尾,眼眸上遮著無瑕白布,手杵盲杖走了出來。

林鷺聞言,腳步頓了頓。

再回首,見著眼前的少年卻微微走神。

月築悄然往後退了幾步,少年走上前扶住她細嫩的手腕。

二人這才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馬車上,林鷺先開了口。

“王爺別怕,我那些姐姐就是性情耿直了些,實則心是好的。”

“就是…就是他們對你頗為好奇。”

林鷺先給祝如疏做了個心理建設。

少年坐在她對麵,盲杖就擱在一旁,隻笑不答,點了點頭。

林鷺這麽一看,又覺得她那些姐姐估計不敢對這六王爺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

頂多也就借著她的由頭調侃兩句罷了。

林鷺是煙柳之地長大的女子,所以省親跟尋常女子也不同,她需回門兩次。

一次去百花樓,而另一次是去將軍府。

林鷺在馬車中有些忐忑,嫁過來之時,夏蟬衣硬要塞給她的那盒毒藥還在她首飾盒中放著。

少女怕她的姐姐們為難他,更怕夏姐姐在吃食裏下毒,雖說她已然在信件中千萬次囑咐,一起去的時候還有放心不下。

今日省親,又因祝如疏身份特殊,百花樓便停了一日的營業,閉門謝客。

本就是京中最富盛名的窯子,就是一日閉店都損失頗多。

馬車停在百花樓樓下。

祝如疏先一步下了車,還伸手扶著林鷺下來。

而林鷺一幹姐姐站在門外花枝招展,看到六王爺的眼神微微訝異,隨即看著他扶住林鷺的手,又露出會心一笑。

林鷺掃了一眼,見著她的義姐沈若煙也在其中。

沈若煙是女官,今日想來也告假回來了。

林鷺看她眉心舒展,想來也是看得出來六王爺對她還好。

“草民拜見六王爺、六王妃。”

眾人紛紛行禮。

因為都是樓中的姑娘,這行禮的調子也如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鶯鶯燕燕各成一曲兒。

林鷺原以為祝如疏不會如何搭話,誰知他還算頗有王爺架子。

“都起來吧,既是王妃的親眷,自然也是本王的親眷,不必多禮。”

林鷺最初還擔憂他會不習慣同他們接觸,畢竟此人深入簡出。

結果到底是她多慮了。

畢竟是王爺,就算不受寵又眼瞎,那也受過些許教育。

作者有話說:

1.小鷺雖然身處窯子,但是大家把她保護得很好,沒有沒有沒有接待過客人。

2.在魘鷯的幻境中會忘卻自己本來的身份和記憶,隻有性格是真實的,qwq但是由於祝如疏太bug了,大家可以辨認一下他究竟有沒有記憶。

3.大家可以猜到男主是個什麽玩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