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池霜怕癢。

他剛才那舉動……也確實嚇到她了。不過,她是不可能在他麵前表現出此刻的真實情緒來的,她輕哼一聲,偏頭,不去看他,嘴上卻不饒他,“你去崴腳試試,很疼的好不好,你沒看我這腳背都腫了嗎,反正你們也沒傷著,就覺得我現在特別作特別矯情唄!”

是真的疼。

她不是扛不住疼的人,畢竟哪個演員沒吊過威亞呢?

其實想想,都是眼前這個人的錯。

她昨天晚上的開心情緒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早上,換上了才買的新衣服,又搭配了許久沒穿的高跟鞋,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這樣捯飭過自己了。柳絮天出門都全副武裝,誰還顧得上去露臉。

誰能想到就碰上了這糟心事。

“我沒這樣想。”

給她噴完藥,他也沒急著起身,依然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跟她說話,“我知道肯定很疼,要不這樣,我現在帶你去看看別的醫生?”

他還是不太放心,想帶她再去檢查檢查。

池霜縮回腳,靠著沙發靠墊,橫了他一眼,“剛從醫院回來,現在又要帶我去,你想折騰死我啊?”

“我讓醫生過來。”

“浮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殘廢了呢!”池霜輕哼一聲,“好了好了,過兩天看看情況再說吧,我真的很煩,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惹我更煩。”

——叩、叩、叩。

敲門聲傳來。

池霜下意識地挪動,孟懷謙從容地直起身子,製止她:“你別動,我去開門。”

當他起身往門口走去,同時也背對著她時,方才溫和的神情陡然沉寂,熨帖整齊的白色襯衫也被他卷到了手肘處,手背上因為給她上藥,也被濺上了褐色的藥水。

一步,兩步。

他似乎擔心自己手上的藥水會弄髒她每天都會觸碰到的門把手,此刻竟然也不慌不忙地從口袋摸出一方手帕包住了把手,這才開了門,抬眸看向來人。

經理也沒想到會是他,這一對視,愣了幾秒,又忙笑道:“孟總。”

孟懷謙頷首,客氣地側身,並沒有堵住他進來辦公室的路,反而是經理謹慎地後退一步,“池總,過來就是想跟您說一聲,剛才有個男人說是您的朋友,我領著他上來,他又臨時有事走了。”

“哦,知道了。”

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池霜也沒多想,每天來找她的人都不少,她也不可能挨個去問。

經理臉上帶笑正要離開,孟懷謙又叫住了他,緩聲道:“你們廚房應該有冰塊吧?她的腳崴了,需要用冰塊敷一下,麻煩送點過來。”

“池總,您的腳崴了?”經理愕然,趕忙道:“行,我馬上就去拿冰塊!”

孟懷謙目送著經理匆忙下樓後,這才折返回來,卻對上了池霜揶揄的目光,顯然她也懂他要冰塊的舉動是為了什麽。

這也是她從前煩他煩得要命,但也從沒真正厭惡他的原因。

她腿上還搭著他的外套,清了清嗓子,戲謔道:“快去洗手吧孟總,放心,我們餐廳洗手液管夠。”

孟懷謙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之前那個烏龍。

愛幹淨是一回事,潔癖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看她總是以此為由開他玩笑,他也沒了解釋的必要,來了洗手間,口袋裏的手機在振動,他也不著急,洗淨雙手,接過洗手間裏的服務員遞來的毛巾,道了聲謝後慢條斯理地擦拭,這才接通了對方再次打來的電話。

“好,我知道了。”

他抬頭看向了鏡子裏的自己,何嚐不知道自己的卑劣。

他手中的繩索牢牢地拽住了另一頭的梁潛,每當梁潛想要靠近她時,他便不費力氣地收一收,逼著不自量力的人後退,再後退。

自然也會有徹底鬆開繩索的那一天。

或許梁潛也不會相信,他其實比他更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服務員目送著他離開洗手間,還在兀自感慨,這位孟總當真是修養極好,沒半點架子,待人也溫和客氣,幾乎將謙卑寬和刻進了骨子裏。

池霜在店裏吃的都是工作餐,雖身殘但誌堅,老老實實地回到辦公桌前開電腦幹活。幹一行恨一行,她原本以為開個餐廳當老板也很瀟灑,結果真的接觸這一行後才發現——錢難賺,哪行哪業都得給人當牛馬。眼下也快到端午節了,老板們也都躁動起來,她也需要給貴賓們送上節禮,還真別說,退圈後她腦子比以前更好使了,沒別的以前各種工作行程都有鍾姐還有兩個助理提醒她,現在什麽都得自己記。

大事沒有,小事一大堆。

平心而論,她也更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錢雖然賺得沒之前那樣多,但人更踏實呀。

孟懷謙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她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偶爾移動鼠標打幾個字,偶爾吃一口飯。他手中似乎還殘留著藥劑噴霧的味道,有心想提醒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但還是沉默著往後退了一步,順便幫她把門帶上。

負責包廂的領班過來,跟他打了個照麵,又熱情地問他:“孟總,我看你包廂還沒叫餐,今天想吃點什麽?”

“工作餐,還有麽?”孟懷謙平和地問。

領班啊了一聲,“工作餐?”

孟懷謙回頭看了一眼池霜的辦公室所在的方向,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領班:“……”

下午時分,領班碰見了池霜,以玩笑好奇的口吻說了這件事,“孟總那意思就是在說您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呢。”

池霜扼腕不已。

“早知道我今天就吃臭豆腐跟榴蓮了!”

可惡。

錯過了這樣一個惡整他的好機會。

梁潛也是後知後覺。

直到夜幕籠罩,他懶怠地鬆了鬆領帶,回憶今天的事情,才猛然反應過來,他是被人給遛了。那人壓根就沒想過要用多高深的手段對付他,如此拙劣、如此傲慢,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是想支開他。

梁潛拉開抽屜,抽屜裏是一枚領帶夾。

他原本以為他回來後,生活會回歸正軌,事業、愛情都會像從前一樣順利,可這段時間他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一切都不受他所控。壓抑的種種情緒,終是忍耐到了臨界點,他猛地起身,揮開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攥起那枚領帶夾便離開套房。

容坤接到梁潛電話時正在跟人應酬,隻好約了稍微晚一點的時間喝酒。

赴約時,容坤這心裏也是七上八下。雖然說梁潛約他喝酒這事兒太正常不過,可問題來了,怎麽隻約了他呢?進了包間後,他更是滿腹疑慮。梁潛正坐在沙發軟座上,一個人沉悶地喝酒。

“瘋了吧?”

容坤過去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醫生不都說了,你之前的傷還沒完全好最好別喝酒,你倒好,還喝烈酒。不要命了?”

梁潛視線冰寒地盯著他。

直盯得容坤頭皮發麻,遲疑著問他:“你怎麽了啊?”

該不會是……發現了吧?

梁潛踉蹌著起身,容坤要扶他,他卻一把抓住了容坤的肩膀,目光下挪到那深色的領帶上——

不是容坤。

他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去證實。他們四個人認識二十多年,對彼此的行為習慣再了解不過,這枚領帶夾的款式市麵上根本見不到,容坤也好,程越也罷,都不是過分講究的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插手梁氏集團內部的運轉,左右他工作時間的人,能有那個本事做到這步的人還能是誰?

梁潛一陣頹然。

他寧可那個人是容坤,是程越。

“怎麽了?”容坤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

梁潛搖頭,鬆開了手,溫和地笑道:“沒什麽,隻是懷謙忙,阿越也忙,我們四個人真的太久沒聚了。”

“……”容坤幹巴巴笑了一聲,“你這意思是說就我比較閑,是吧?”

梁潛微笑,“我也是。”

他說:“畢竟離開一年了,公司那邊有懷謙的幫忙似乎運轉得更好。我要謝謝懷謙,給了我這麽多時間養病,還從來沒有這樣清閑過。”

容坤心裏發毛,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這跟他也沒有關係,隻怕說錯了一句話被卷入其中,更何況,這不是外人跟自己人的針鋒相對,兩邊都是自己人便隻能保持中立的立場和態度。

“真的感謝他。”梁潛又說,“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容坤:“……”

他本就不遲鈍,這會兒如果還沒聽出點貓膩來,那他的腦袋也被馬給踢了。

這幾個人一個個比鬼都精明。

他都納悶,梁潛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發現的。

他跟程越這兩個無辜的人還沒來得及跑洛杉磯避世呢,這就發現了,那他們還走不走了?

梁潛並沒有在包間裏呆太久,他隻是想給一味逃避事情真相的自己重重一擊。從會所出來後,他恢複了以往的淡定從容,讓司機驅車來了孟懷謙總是光臨的定製店。

孟懷謙作為奧朗的繼承人,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幾乎是他們四個人中最為挑剔的一位。

衣物飾品都是出自高定,連領帶夾都不例外。

定製店的老板也認識梁潛,見了他還很意外,“梁總,今天怎麽有空親自過來,怎麽都沒提前說一聲?”頓了頓又委婉地說,“或者您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上門為您服務。”

“不必客氣。”

梁潛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似是不經意地提起,“時隔一年,當初準備訂婚宴時有些細節我不太滿意,正好路過就來看看,我也想改動一下。”

老板笑了笑:“原來是這事,您突然過來,這還嚇了我一跳。”

“不過這會兒他們都已經下班了。”老板說,“要不這樣……”

梁潛含笑打斷,語氣中隱含強勢,“不用那麽麻煩,懷謙現在的飾品也都是你們負責,我想看看他的。”

“應該可以吧?”他麵露微笑說,“或者我給懷謙打個電話知會他一聲。”

如果是別人,老板自然是要拒絕。

可梁潛不是別人,誰都知道他跟孟懷謙的關係有多鐵,就跟親兄弟似的,那是一家人,真要因為這麽點小事給孟先生打電話,隻怕也不太合適。

老板略一思忖後,小心翼翼地從一邊鎖著的櫃子裏拿出一個木製盒子打開。

除了領帶夾以外還有幾枚袖扣。

設計簡單獨特,做工細致而精湛,每一處細節都堪稱完美。

梁潛垂眸,掩去了森寒的眼神,他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枚領帶夾,順著明亮的光線看過去。

隻見內側以不可思議的卓絕手藝雕刻了一朵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