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池中小苑是去年秋天正式開業的,那會兒沒趕上吃蟹的時節,隻在餐單上訂下了一道醉蟹倒是廣受好評,主廚精湛的廚藝跟食材相輔相成,於是,池霜和表姐還有幾位經理開過會決定今年要在食材上下功夫。

“生意好我是真的高興,不過咱們也是真的忙。”

表姐扶著池霜回到沙發上,幽幽歎息道:“閑的時候什麽事都沒有,忙起來了大事小事都找上門來。你瞧,這馬上又是旅遊的旺季,咱們餐廳人手不夠,還是得重新再招幾個人。除此之外,還要找靠譜的平台推廣……”

池霜繃著臉,“不要鋪墊了,又想讓我做什麽。”

表姐一秒變笑臉,挽著她的胳膊說盡好話,“我知道你不愛管招聘這種事,小事都交給我,下周不然你跟經理一起跑趟蘇市簽合同,你知道我還是放心不下外人,我不怕人拿回扣,就怕拿了錢也不好好給我辦事,砸了咱們的招牌。”

池霜仰天長歎:“姐,你知道的,我一開始是打算要退休的。”

結果現在比狗都忙!

“那不然咱們換換?”表姐笑吟吟,“你來管招聘還有跟幾個平台扯皮,對了,還得跟幾個探店網紅聊聊,有個叫農夫的還蠻喜歡你的,跟我要你的簽名照來著。”

池霜毫不猶豫:“我去蘇市。”

表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的辦公室,現在也不早了,她又回到辦公桌前休息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扶著桌子起來。果然就像白天那個骨科大夫說的,她這不算嚴重,今天用冰塊敷過,又噴了幾次藥後,隻在腳踩在地上時會有輕微的疼痛感,別的倒也沒什麽了。

她去拿包時,發現單人沙發上還掛著孟懷謙的西裝外套。

從包裏拿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他還是保留著良好的習慣,都沒讓她多等兩秒,立刻接通,也是她聽了很多次的開場白。

“我在。”

她還沒說話,先被逗笑,“你外套還在我這裏。可能弄髒了,沾上了奇怪的味道,我也不清楚你的衣服要送到哪裏清洗,”她頓了頓,調侃,“還是說你的衣服都是穿一兩次就扔,所以打電話來問問你。”

“我沒那樣鋪張浪費。”

孟懷謙笑了聲,“要不這樣,先放你那裏,過兩天有空我再去拿,好不好。”

池霜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戲。

之前打火機那一出她可沒忘,這個男人深諳“借書”那一套。

今天不小心落了外套,下次來時再落個東西,如此循環,從周周見麵,到天天見麵。

“隨便你。”她順手關了燈,走出辦公室,反鎖上,才轉身慢慢挪著往前走,電話還沒掛,一抬頭,便看到了身著白色襯衫和西褲的孟懷謙正姿態隨意地靠著牆等她。

搞什麽。

早就在這等著她了?

池霜將手機掛了,正要快步過來笑罵他浪費她的話費,他已經大步走來,接過了她的手提包,很紳士地扶著她的臂彎,溫聲提醒,“當心點。”

“無語了。”她抬頭看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孟懷謙含糊回道:“沒多久。”

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別人這般小心翼翼的攙扶,自己也能扶著樓梯下樓。可是,誰會不喜歡這樣被人記掛呢?池霜也就難得的沒有凶他,這個點樓下大廳吃飯的客人也不算很少,在這煙火氣息間,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當然,就連池霜自己都沒察覺到,西裝外套的主人明明就在她旁邊,她怎麽就忘記趁他在還給他。

穿過大廳,走出庭院。

六月初的京市夜晚的風都帶著溫度,夜空中星星卻很多。

孟懷謙的車就停在了離池中小苑最近的地方,他扶著她來到了車旁,等她坐上了副駕駛座後,這才關上車門。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回頭望向了某個方向,一輛黑色的轎車沒有熄火,停在了一棵樹下,樹木擋住了路燈,整個車身都隱藏於濃如墨的夜色之中,仿佛蟄伏的困獸,隨時要發動引擎,橫衝直撞。

但隻要在困獸的脖子上套一根繩索,足以令它匍匐在地,不得動彈。

他漠然地掃了一眼,沒有再駐足,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池霜上了車就開始忙自己的事。

她沒當孟懷謙是需要避諱的外人,直接發送語音消息給好友,微微側頭,手機屏幕上的光映著她白淨瑩潤的麵龐,“親愛的,我下周要去一趟蘇市,正好去看看你還有你家寶寶呀。”

那邊也發來語音:“真的呀?那太好了,咱們這都多久沒見了!”

“我看你朋友圈你寶寶好可愛好漂亮,都快萌化我的心了。”池霜聲音很甜,臉上還帶著笑意,“那到時候我到蘇市了再跟你聯絡。”

等她終於跟那邊一個圈內人士聊完後,孟懷謙才問道:“你下周要去蘇市?”

“嗯啊。”池霜按了按脖頸,“是誰又要開啟社交模式了,我一個大學同學在滬市,那會兒對我特別好,我都去蘇市了,肯定要順道去滬市看看她吧,然後剛才這位以前也是劇組的前輩,對我特別關照,她才生了寶寶也得去看看她呀。”

“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我現在就希望下個星期晚一點到來。”

孟懷謙淡笑頷首,“下周你的腳應該也好了。”

池霜呸了一聲,“晦氣話,什麽叫下周、應該、也好了,我明天後天就能好。”

孟懷謙從善如流道:“是我措辭有誤。你明天就能活蹦亂跳。”

“你才活蹦亂跳呢!清朝老僵屍就喜歡蹦蹦跳跳。”

孟懷謙麵露無奈的笑意,明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倒是池霜純粹是一時口快,又意識到這個點提什麽僵屍太滲人,果斷不理他了,輕哼一聲,繼續低頭看手機。

孟懷謙淡然地通過後視鏡看了眼緊跟在後麵的那輛轎車,他開車很穩,她在車上時,他更是小心而專注,時刻跟車前車後都保持著絕對安全的距離,可後麵這輛車步步緊跟,是挑釁,也是試圖逼停他。

坐在副駕駛座的池霜渾然未覺。

雖然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從池中小苑到她家也隻有幾公裏,可這個點開幾公裏都得好一會兒。

池霜這一天下來疲乏不已,後腦勺往後一靠,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對兢兢業業的孟司機說道:“我先眯一下,到車庫了你再叫我。”

“給你調一下車座?”他問。

“不了。”她閉著眼睛胡亂揮手,“就這樣挺好的。”

一般他這車都是司機來開。

開車的舒適度高不高,她不清楚,但這不愧是很多老板的必備車,乘坐舒適度沒得說,至少可以秒殺她的車。

孟懷謙不再吭聲了。

而在閉目養神、淺淺入睡的池霜也仿佛被他強勢地劃入到了與世隔絕的保護圈內。

她隻需要安穩地補眠就好。

外麵的一切紛擾她都聽不見、看不見。

梁潛麵無表情地靜坐在後座,所有的不甘、憤怒以及失望朝著他席卷而來。領帶夾、袖扣這樣的私人物品上雕刻上霜花,孟懷謙知道他在做什麽事嗎?

事到如今,他還怎麽欺騙自己。

都是多年的好友,彼此是什麽性子再清楚不過,孟懷謙已經做到這個份上,甚至不惜以公司為籌碼逼得他不能靠近霜霜半步,擺明已經做出了選擇跟決定。

他不懂。

但這不妨礙他猜忌並且惡心。

他甚至反複回想,是不是在他出事以前,孟懷謙就已經盯上了霜霜,是從什麽時候呢?是從第一次他將霜霜帶給他們認識的時候嗎?

那麽,在他不顧危險,以生命為代價擋在孟懷謙麵前,落海生死不明的時候,孟懷謙是否在竊喜。

竊喜終於有了能夠靠近霜霜的機會。

有那麽一個瞬間,梁潛真的很想命令司機一踩油門到底,撞上前麵這輛車。

在他生死不明,在他一片混沌失蹤的這一年裏,他最好的朋友堂而皇之地取代了他,成為了接送她下班、為她提包的那個人。

“梁總,不能再靠近了……”司機謹慎而無奈地說。

離得這樣近,前麵的車隻要停下,他即便來得及踩刹車,恐怕也會撞上去。

他都不知道梁總是吃錯了什麽藥,可再繼續這樣下去,那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梁潛神情陰翳,手放在膝蓋之上,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孟懷謙專注地注意著前方路況。

他偶爾會別開眼,看看已經歪著頭睡著的她。

她睡著以後很安靜,連呼吸都很輕很輕。他見過太多在他麵前或安靜或內斂的人,似乎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可每次隻要她在他麵前沉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她身上——不得不屏氣凝神,就怕當她出聲的時候,他沒聽見。

他掃了一眼後視鏡。

後車依然跟他離得很近,隻要他突然刹車,或者對方再點一下油門。

兩車便會相撞。

他並不介意這樣戲碼,也不介意再廢一台車,但是她還在車上,她在補眠,偶爾一點點的顛簸,她都會皺一下眉頭。

這一切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何必驚擾了她淺睡。

於是,他伸手,不合時宜地按了兩下雙閃,後又關閉。

車後緊逼的梁潛看著雙閃閃了兩次,他愣了幾秒,如果是旁人,一定會誤會前方車主是不小心按錯了雙閃燈,所以又立刻關閉,可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孟懷謙的警告——

不想死就滾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