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個女人
聯賽和足協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聯賽中富爾隊上升到了第二位,足協杯中,也在擊敗一支乙級球隊後進入了三十二強。
三線飆紅,本應是張燈結彩、歡聲笑語,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老莫吹著他想象中的胡子,瞪著他現實中的眼睛。但因為他擅自“挪用”了大家的獎金——包括老喬的,他為此沒少在半夜被氣醒過——沒人有心情去了解老莫的鬱悶來源,巴不得他的火氣越大越好,等他進了醫院,就免得整天礙眼,在眾人麵前晃悠。
雖然被所有的人忽視,但老莫卻不允許自己被他人忽視,在一天老喬給球員們開的技戰術課上,他徑直闖了進去,硬生生地掐斷了老喬的講課。
“教練,我必須將這件事說一下,不然我今天晚上肯定得失眠。”
“我還天天失眠呢!”老喬悶聲悶氣地想,但深知經理不可得罪,一言不發地下了講台。
“小夥子們,”老莫開口道。睡著的球員在他進門的那一刻都被鄰座搖醒了。“小夥子們,我相信你們已經注意到我最近情緒不佳……”
球員和教練都佯裝什麽也沒聽見地東張西望。
老莫不管這些,繼續以哀慟的神色和語調道:“你們想知道原因嗎?”他見沒人搭話,就接著往下說,“因為現在俱樂部處在極度的危險中!”
“發大水了?”陳知宇驚慌失措地喊。
“哪有那麽多大水可發!”宋路讓他安靜。
“現在我們三線都還生存著,危險在哪裏?”杜若明問。
“這種危險跟足球沒有關係,”老莫道,“但到底跟足球有沒有關係暫時還拿不準……”
眾人暗翻白眼。
“富爾是我的心髒,一想到她的安危,我就不能平靜!”老莫用手撫著胸口,做出疼痛的樣子。
“經理,是不是您多慮了?”老喬好心地問。
“怎麽是我多慮呢?”痛苦瞬間消失,換之以嚴厲,變化之快,令底下一幹人不自覺地想要往後倒退。
老莫走到老喬麵前,“如果你的家中時不時地出現一個黑影,有時是長頭發,有時不是,它飄到這兒,飄到那兒,永遠看不清模樣,你還會認為是自己多慮了嗎?啊?”
老喬已被步步逼近的老莫逼退到了牆邊,聽了他的問話,忙不迭搖頭,表示後悔自己的想當然。
“很好!”老莫回到講台上,麵下底下縮成一團的眾人清了清嗓子,“為了俱樂部的安全,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查出來,她顯然是個女人,希望大家積極配合,知情者盡力提供線索,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得晚上輪流值班!”
“這是……什麽意思?”趙銳山小聲問。
耳尖的老莫聽見了,“就是所有球員參與晚間值班,一線隊和梯隊,直到抓住那個女人。”
“不!”老喬一步竄上講台,死死抓住老莫的衣服,“您不能這麽做!我們正在為冬歇期前的半程冠軍努力,體力不足會影響球隊狀態!”
“那你有什麽好主意?”老莫問,但他的表情明顯顯示他不認為老喬會後什麽好主意。
“增加安保人員!”老喬道。
“又讓我花錢!”老莫用力將自己的衣服從對方手中拉出,“知道現在的外匯牌價是多少嗎?”
“怎麽扯上這個了?”老喬很納悶。
“就這麽定了!”老莫一錘定音,施施然而去。
沮喪的老喬走回到講台前,“希望能及時找出那個‘人影’。值班?非讓其它球隊笑掉大牙不可。”
※
會議一結束,吳震喬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他確信老莫遇見的“人影”就是自己遇見的那一個,而對自己遇見的人影,他是知之甚多的。該怎麽辦?找老莫“提供線索”,那豈不是出賣兄弟?假裝什麽也不知道,那恐怕幾天後他得讓自己和隊友們去“值班”!
他急得在家裏團團轉,最後決定先給方光亮打個電話。但連續撥了三次,語音都提示占線。他發狠如果第四次還占線,就毫不猶豫地去找老莫。但未等他撥第四次,有電話打了進來,顯示的名字正是“方光亮”。
“喂,方哥,我……”他還沒說完,就聽電話裏傳來“哇”地一聲大哭,震得他耳朵“嗡嗡”直響。
“小喬,”方光亮聲音淒慘,“我知道你不會那麽幹的!你不會!你這麽正直善良,你是不會那麽幹的!”
“方哥!”想起剛才自己的發狠,不禁麵紅耳赤。
“你知道我已經忍受了這麽多年的折磨,時時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自從那個蹩腳心理醫生來了之後,我找過他不下二十次,他都對我說,我要是再去找他,他就得去看心理醫生了。”方光亮抽噎著,“小喬,我的心理已經很脆弱了,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敲打,如果老莫知道了真相,他會對我狠下毒手的,到時……到時我隻有一死了之了!”
“方哥,”吳震喬連忙安慰,“您千萬別這麽說,沒有那麽嚴重,我一定會保守這個秘密的!”
“發誓?”
“發誓!”
“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電話裏的哭聲嘎然而止,“過段時間請你吃飯。”話音落處,電話已被“咵”地一聲掛上。
吳震喬聽著信號中斷的“嘟嘟”聲,緩緩醒過來,“過段時間?”他搖搖頭,“我知道那等於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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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影事件”的初步調查毫無結果,球員們不得不接受值班的命運。按照老莫排定的值班表,吳震喬和諾裏斯在第六組值班。輪到他們的那個晚上,吳震喬看見諾裏斯帶來了一隻睡袋。
“這是幹嘛的?”他問。
“睡覺。”諾裏斯回答。
“你還想睡覺?老莫不是要求一晚上都睜著眼嗎?”
“我知道你不會舍得讓我一宿不睡的。”
“我舍得!”
結果,在漸起的涼風中,吳震喬哆嗦著圓睜雙眼,留意觀察目力所及的草場、大樓、樹林,而諾裏斯則在睡袋中呼呼大睡。
一夜無功,連個小貓小狗的影子都沒見到。吳震喬想到或許是方光亮給他妻子通了消息,要她暫避風頭,不過,就憑方光亮在家中的地位,未必能有如此大的決定權和影響力——不,可以說,根本不會有!
白天的訓練課需要照樣出席不誤,吳震喬很後悔沒有像諾裏斯一樣蒙頭大睡。由於睡眠不足,他打著瞌睡跌倒了四回,三回踩到隊友的腳,而諾裏斯因為“精力超群”,四回被隊友稱讚,三回被教練表揚。吳震喬覺得那天沒有比自己更衰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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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的訓練課結束後,剛想離開的吳震喬被老喬拉住,說老莫在辦公室等著他。
吳震喬打了個寒顫,“您知道是什麽事嗎?”
“當然,是好事。”
但這樣的回答在吳震喬的耳朵裏怎麽聽怎麽像反語。他一路冒著虛汗,忐忑不安地走進了經理辦公室。
老莫讓他坐下。但吳震喬站在辦公桌前動也不敢動。老莫也不勉強他,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吳震喬手腳冰涼,慌亂道:“經理,您……是怎麽猜到的?”
“這還用猜嗎?”老莫悠然摸著下巴,“你別忘了,我可是俱樂部的經理。”
“我……”額頭的汗珠開始往下滴落。
老莫點點頭,“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想當初我的表現也和你一樣。”
“您也遇到過?”
“我怎麽會沒有遇到過?你對我真是太不了解了!”
吳震喬感到自己的心理防線已經一點點地在鬆動。他咬著嘴唇,忍著眼淚,打定主意實在忍不住時,就向“善解人意”的經理和盤托出。敘述客觀事實,談不上是出賣朋友吧?
“在叫你來之前,我已經跟老喬說過這件事了。”
“經理,您不會怪我吧?”
“我為什麽要怪你?傻孩子,你又沒有做錯事。”
吳震喬被這“貼心”的話語徹底擊潰了心理防線,他撲倒在老莫的座椅扶手上,流下了熱淚,“經理,我知道不該瞞著您這麽久,雖然是被逼無奈,但是……但是……”
“好了好了,”老莫親切地拍著他的肩,“瞧你說的,這哪裏叫‘瞞’,一切都得以足協的明文通知為準不是。”
“怎麽……足協也參與這件事了?”吳震喬頗感意外。
“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職責。小喬,看來你是太專注於踢球了,這些常識都不知道,但這值得表揚。”老莫稱許道。
吳震喬的淚眼呆呆眨了兩下,突然他抹了抹眼睛,“經理您說的到底是什麽事?”
“你進國家隊的事啊,你說的不是這件事嗎?”
小夥子所有的智慧都積聚到了這一刻,他的思維立即來了個超級大轉彎,“啊!”他叫了一聲,把老莫嚇了一跳。“沒錯,就是這件事!”他站起身,彎腰握了握老莫的雙手,“經理,太感謝您向我確證了這件事,我一定更加努力,為國家隊爭得榮譽,也為您的俱樂部鞠躬盡瘁。謝謝!”他徹底擦幹了眼淚,仰著臉大步走了出去,留下老莫一人愣在他的碩大皮椅裏——富爾的大經理感到這裏有人被耍弄了,但到底是誰被耍弄,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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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慶祝自己正式成為“國腳”,當晚吳震喬請諾裏斯吃晚飯。
“能帶上柯麗亞嗎?”諾裏斯問。
“你敢帶她來!”吳震喬一口否決。
在星級飯店,諾裏斯拿著菜譜點了一道菜又一道菜。
“以後家裏的水電費都由你交!”吳震喬道。
諾裏斯立即擱下了菜譜。
“我很奇怪,”吳震喬道,“怎麽名單裏沒有你?”
“我的名字怎麽會在菜譜裏?”
“我說的是國家隊的集訓名單!”
諾裏斯聳聳肩,“這你得去問那個領隊。”
吳震喬本就不讚成他改換國籍,所以也就不再多問,開始抓緊速度將端上桌的菜肴往嘴裏夾送——這裏的菜都很貴,他不能虧太多了!
但是在兩人邊對視邊比拚進食速度的對決中,吳震喬明顯落了下風,逼得他不得不打電話搬丹尼斯這名救兵。丹尼斯正在附近的教堂參加聚會,在被牧師的發言弄得昏昏欲睡之際,這樣一個電話無異於來自天國的一道光束,他立即從板凳上跳起來,顧不得牧師的驚愕,衝了出去。
丹尼斯其實已經吃過晚飯,但一落座,還是風卷殘雲般地頃刻將桌上的菜肴掃空一半,看得另兩位倒吸冷氣,說不出一句話。
“吃啊,別客氣!”丹尼斯看他們呆瞪著他,便道。
那兩位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即重新開動,並且是以雙倍於前的馬力,因為他們清楚意識到,再遲一秒,恐怕連喝上一口湯的機會都會沒有。
但即便如此下功夫,麵前的菜肴還是多半進了丹尼斯的胃。那位酒足飯飽後,站起身,打了個飽嗝,道:“我最好還是回去再待上一會兒,不然那位牧師下星期會對我單獨……呃……嘮叨上一個小時。”他走了出去,步履盡顯心滿意足。
呆坐在原位的那兩位盯著麵前空空的盤碟,一臉委屈痛楚。
“瞧你幹的好事!”諾裏斯終於緩過勁來,將餐巾扔在桌子上,“這也叫‘請客’?我都沒吃飽!”
“我想……我失策了!”吳震喬道。現在顯然比原先“虧”得更多。
諾裏斯向還擱在桌上的菜譜伸出手去,一把被吳震喬箍製住了,後者眼中滿是乞憐的神色,“回去吃泡麵吧,錢再這樣燒下去,以後隻好走路去俱樂部了!”
對於立誌打死也要擺“球星”架子的人來說,沒有汽車代步是最為不能忍受的。於是諾裏斯縮回了手,一聲不吭地隨著吳震喬回了家,從冰箱裏找出一罐已過期三天的泡麵,邊看著肥皂劇,邊用其填補了胃裏的剩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