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氏詩集

九輪聯賽過後,富爾隊以十三分在十八支球隊中暫居第三位,這對於實力鶴立雞群的富爾隊來說當然不是一個最佳位置,但還好,在冬歇期前還有八輪比賽,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賺取積分,撈得一個“半程冠軍”。

自從上次老喬主動提出開小灶,並在下半場一開場就作出換人之後,吳震喬感到教練對自己的器重越來越溢於言表。在訓練場上,老喬幾乎成了他的私人教練,指導,督促,鼓勵,多數時候都送給了他。吳震喬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也擔心會招來隊友的不滿,不過留意一觀察,那些死氣沉沉的家夥根本沒人在乎老喬的注意力放在誰的身上,他們隻顧著埋頭完成訓練內容了事。

第十輪比賽前最後一次訓練結束時,老喬拍了拍吳震喬的肩,“注意休息,保持踢九十分鍾的體力。”

吳震喬在老喬跟他說這句話的地方足足有二十分鍾邁不動腳,直到訓練場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才如夢方醒,高舉雙臂,呼喊著“上帝,我來了”,又蹦又跳地向停車場而去。

這天晚上,獨自在家的吳震喬禱告了整整半宿,感謝上帝的保佑,表明自己虔誠的信心。

第二天的比賽,吳震喬果然獲得了首發,司職前腰,李霆霄被安排在了右前衛的位置上。

一切都進展得異常順利,就連賽前準備偷偷溜出去逛附近一家大型超市的杜若明也被助理教練及時抓住,死死地摁在座位上。

富爾隊在開場十分鍾時就取得了兩球的領先優勢,進球分別來自吳震喬和馬蘇的助攻,李霆霄和方光亮的進球。因為本周周中有冠軍聯賽的小組賽,兩球領先的富爾隊開始收力,堅持防守反擊的打法。隻有諾裏斯一人還一心盼著繼續進攻,因為前一天晚上他答應柯麗亞盡快在賽場上取得一個個人進球。

在整場比賽的補時階段,富爾隊又抓住了一次反擊機會,最後的兩分鍾,由替補上場的李高打進了一記超遠距離吊射,技驚四座。給他助攻的是吳震喬。wωw奇Qìsuu書còm網

吳震喬再次獲得了“本場最佳”,更讓他高興的是第一次看到興高采烈的李高,看到他發自內心地笑著跑上前來同他擁抱。相信如果不是因為同在一支球隊,李高一定會想著和自己的這位“助攻恩人”交換球衣。

賽後的新聞發布會上,老喬不斷地摸著自己豎立的“鋼絲頭”,得意洋洋地告訴媒體他早就知道吳震喬有成為球隊領袖的潛質,他這位弟子的才華是不可限量的,回頭一定要敦促經理提前跟他續約。

被讚得天花亂墜的吳震喬麵紅耳赤,隻覺無處躲避,一隨球隊回到俱樂部本營,他就趕緊逃去了車場,開車回家。他全力衝出了圍觀歡呼的女球迷群,費盡周折甩掉了尾隨的“粉絲”後,終於逃到家中時,已是筋疲力盡,全身酥軟。

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後,他起身拖著步子走到床邊的十字架前,開始晚禱:

“上帝啊,本來不是應該高興嗎?為什麽我卻有些不安?前途似乎越來越明亮了,但我怎麽沒有料想中的興奮呢?難道是我不愛‘足球’了?這怎麽可能,我不愛它又能愛什麽呢?那問題到底出在哪兒?”逃亡的疲乏排山倒海般地襲來,他張著大嘴打了個哈欠,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這是個難題是嗎?連你也不知道。不管怎麽樣,謝謝,謝謝,‘本場最佳’……”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到沙發上,頭剛一擱上枕頭,就沉入了夢鄉。

新一周開始後第一場訓練課,周日一整天沒有離開沙發睡床的吳震喬卻感到精神不振,他自始至終都垂著頭,完成的訓練內容毫無質量可言。有隊友和他說話,也充耳不聞,仿佛獨自身處真空。

老喬從這名弟子一出現在他的視野裏就開始密切注意他,他的眼睛似一台高度精密的儀器,對吳震喬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呼一吸都作出了鞭辟入裏的分析,唯一遺憾的是,這台“高級機器”沒有能得出什麽建設性結論。

他終於再也無法容忍這種一無所知的狀態,在間歇的當兒,走到吳震喬麵前,“今天是個大熱天!”他抬頭看天道。

吳震喬一驚,也抬頭看天,被燦爛的陽光刺了一下眼睛。

“你怎麽了,小喬?是哪兒不舒服?”老喬開門見山地問。

吳震喬摸了一下額頭,想看看自己是否有發燒之類的症狀。那兒除了黏黏的汗水,什麽也沒有。

“教練,”他神情沮喪地道,“是不是以後我都會是主力?”

“如果你的狀態隻升不降。”

“可是我知道李哥比我更合適……”

“我也知道。”

“啊?”吳震喬張大了嘴。

“我不明白你在擔心什麽。”老喬摸了一下頭發,似乎想從那兒生出更多的智慧,去理解眼前這個弟子的心思。

“我也不明白……”吳震喬又垂下頭。

“啊,我明白了!”老喬突然點著頭道,“你是擔心主力位置吧?”他不讓吳震喬插話,“你不用為這個擔心,李霆霄是外國人,而且他已經得罪了老莫,基本是前景不妙,你隻要好好努力,他的位置很快會完全屬於你。”

“教練……”吳震喬隻說出了這兩個字,老喬就別著手走開了。

吳震喬的情緒更為沮喪,以致在停車場和老莫碰上時,他的目光也視而不見。

“看來不是謠言,”老莫放下舉起的準備打招呼的手,“確實變驕傲了!”

話語驚醒了夢遊狀態的吳震喬,他連忙恭敬問好。

“看來謠言又不是真的,”老莫自語道,“不像變驕傲的樣子!”

吳震喬向自己的別克走去,老莫叫住了他。

“小喬,你是不是生病了?”

吳震喬摸了一下額頭,那兒什麽也沒有,他想起自己剛剛沐浴過。他搖搖頭。

“簡直像病入膏肓!”

“經理,”吳震喬見對方確實很關心的模樣,便想把內心的感受告訴他,“是不是以後的比賽中我都會是主力?”

“隻要你保持水平,我相信是的。”

“難道不是李哥比我更優秀嗎?”

“是的。”

“您也知道!”

“我不明白你煩惱什麽。”

“我……也不明白……”

“啊,”老莫叫道,“我明白了,你是擔心主力位置是吧?”他以手勢製止吳震喬開口,“你不用為此擔心,李霆霄早有回國的打算,現在隻是隊裏還缺不了他,所以不能放行,但等你一成熟起來,他愛回哪兒回哪兒。這是鐵板釘釘的事,他在這裏沒什麽前景可言,我知道他已經得罪了老喬。”

“經理……”吳震喬剛說出兩個字,老莫就已竄進了汽車,馬力十足地“呼啦”一聲衝向了出口,尾氣掃了“理”字還在嘴邊的那位一身。

一回到家,吳震喬就把一本書甩到沙發上,朝諾裏斯打了個響指。還處於“奴隸期”的後者立即端上一杯冰涼的檸檬汁。

吳震喬呷了一口,捂住了腮幫,“想謀財害命啊?這麽酸!”

諾裏斯聳聳肩,“冰箱裏隻剩檸檬。”

“早上我還看見有草莓!”

“我喝了!”

吳震喬決定發揚一個“偽基督徒”的忍耐精神。他將桌上的一塊看似幹淨的毛巾團了團,塞進嘴裏,拾起剛才扔進沙發裏的那本書。

“這簡直太瘋狂了!”諾裏斯瞪著一雙大圓眼珠,望著吳震喬手中的書,“八卦報紙都做成這麽厚了!足球界竟然有這麽多隱私可挖!”

吳震喬翻了翻眼睛,將書的封麵衝向他。

“‘李氏詩集’,”諾裏斯費了很大勁讀道,“連名字也改了!”

吳震喬氣得甩掉毛巾,“你這個白丁,這是大詩人的詩集,不是什麽八卦報!”

諾裏斯花費了大量的腦細胞才明白過來,“詩集?你為什麽改看詩集?”

“我想獲得一點平靜的感覺。”

“你發燒了?”

“快去買草莓!”吳震喬沒好氣地道。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書上,輕輕讀道:“‘犬吠水聲中,{奇}桃花帶露濃。{書}樹深時見鹿,{網}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鬆。’”

“這是哪國語言?”諾裏斯發覺他一句也沒聽懂。

“不怪你,”吳震喬通情達理地道,“這是古詩,說的是古代語言,你肯定不懂。”

“剛才那幾句是什麽意思?”

“等一下,”吳震喬看了看書上的注解,“說的是作者去山中找一位道士,但到了之後,發現道士不在,他隻好去欣賞山中美景。”

諾裏斯想了想,不解道:“真奇怪,這人為什麽不事先打個電話?白跑一趟多不值。”

“去買草莓!去買草莓!”吳震喬生氣地從沙發上跳起來,連推帶踢,將他往門外趕。趕到門檻處,發覺再也推不動半毫,抬頭一看,馬鹿鹿的身影赫然在目,她正由門外拚命往裏麵擠,夾在二人之間的諾裏斯已經麵色發青。

吳震喬趕忙鬆了手,張口結舌道:“你……你來了!”

馬鹿鹿跳到他懷中,“震喬,我好想你!”

吳震喬大張著雙臂,不敢動彈,隻好不住道:“冷靜!冷靜!”

“你呢?你想我嗎?”

吳震喬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諾裏斯擠擠眼睛,“你說‘想’我又不會笑你。”

“你滾!”吳震喬惡道。

“我去買草莓!”

“你敢!”吳震喬慌忙叫道。

剛想邁步的諾裏斯立即又站住了腳,臉上露出了“你到底要我怎麽辦”的表情。

但吳震喬根本沒有閑功夫與他絮叨,目前真正棘手的是如何處理眼前這位“癡情者”的糾纏。他急得冷汗直冒,忽然想起上一次的經曆,不知道相同的方法這一次是否有效。

“鹿鹿,”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如果你愛我,就先回家去。”

就像一陣風,鹿鹿在兩秒鍾之內就消失在了兩個男人的眼前,留下鍾聲嘀嗒中目瞪口呆的兩尊塑像。

“你為什麽要騙她?”諾裏斯半天道。

“我怎麽騙她了?”吳震喬癱倒在沙發上。

“你就是耍了花招!”諾裏斯不服氣地道,看了一眼時間,開始從衣櫃裏往外取正裝衣服。

“那都是我剛送洗過的衣服,留著參加宴會的!”吳震喬看見他拿的全是他的衣服。

“我就是要參加宴會啊。”

“那記著別穿我的,拿你自己的。”

諾裏斯對著鏡子比了半天,終於收拾停當。

“諾裏斯!”吳震喬不經意地朝他瞥了一眼後叫道,“那件西裝是我的!”

“挺合身的。”

“我才穿過一次!”

“沒事,我不嫌棄。”

吳震喬氣得哼哼了兩聲。

“你去參加什麽宴會?”他拿起那本詩集,稍稍平靜了些,問。

“全隊聚餐。”

吳震喬的眼睛從書中抬了起來,驚奇萬分,“哪……個隊?”

“富爾隊啊!我又不是你,還會和別的隊有牽連……”

“我什麽時候……”吳震喬剛想申辯,但意識到這不是問題的關鍵,“今天隊裏有聚會?”他忙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衣櫃前,“幾點?”

諾裏斯將他輕推到一邊,關上衣櫃門,“不用著急,你不用參加。”

吳震喬沒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的全隊聚會是除你之外的聚會。”諾裏斯道。

“為什麽?”吳震喬不甚驚愕。

“噓——”諾裏斯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這是個秘密,但我會告訴你的,我們是兄弟嘛!聚會的目的是為了打擊打擊你的囂張氣焰。”

“誰囂張……”

諾裏斯自顧自地吹起口哨,開始往身上噴香水。

“不,諾裏斯,”吳震喬露出被孤立拋棄後的可憐模樣,“你是了解我的,我相信你不會參加這樣的聚會!”

“我當然了解你,”諾裏斯一臉純真,“但我必須參加!”

“可是……”

“別無他法,小喬,用句成語叫‘被逼無奈’,因為這個宴會就是我發起的。”

口哨聲,香水味,還有諾裏斯的身影,順帶汽車鑰匙,都消失在了門口。吳震喬呆呆地立在原地,和一屋子的寂靜平乏相依為命。他抬眼望向牆上的十字架,叫道:“上帝,我怎麽這麽失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