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理醫生

當報亭老板問他是不是最近不買《花花公子》時,吳震喬迅速地買了一份足壇八卦報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一進了家門,他就聚精會神地研讀起報紙來,完全無視屋內的諾裏斯。

“家裏多了一個男人你不介意吧?”諾裏斯問道。

吳震喬愣愣地盯了他幾秒,然後清醒過來,“你的興趣改變了?”

“改變什麽?”

“我沒有意見,”吳震喬連忙表明立場,“但你得知道,我是個異性戀。”

“我也是!”

“那你為什麽要帶個男人回家?”

“不是我帶回來的。”

“是他自己來的?”吳震喬立刻警覺起來,壓低聲音,“是小偷?”

“我不知道,但他是敲門進來的。”諾裏斯眼中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這是你家,你真的是異性戀?”

“我當然是!”吳震喬從沙發上跳起來,“我愛著……”他突然閉了嘴。“人在哪兒?”他情緒一落千丈,有些發蔫地問。

諾裏斯指了指浴室。

吳震喬目光剛落過去,浴室原本緊閉的門就被打開了。他一看見從裏麵走出來的男子,立即呆若木雞。

“爸爸!”

“爸爸!”受了驚的諾裏斯也叫道。

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嚴厲地對諾裏斯道:“不要亂攀親戚!”

吳震喬恢複了神智,道:“您怎麽來也不說一聲,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跑來。我說過,我不會跟您回去,過去不會,現在更不會了!我轉到了富爾隊,一切剛上正軌,絕不能就此放棄,而且國家隊也已經說過要招我了,你想過嗎,是國家隊!我絕對不會跟給您回去,您不用強迫我!”

他一口氣說完,有些口幹舌燥。

諾裏斯驚訝地聽他“演說”完,帶著看好戲的神情調頭看向吳爸爸。

“我沒有叫你跟我回去。”吳爸爸道。

“啊?”吳震喬的慷慨激昂立即消失,“那您來這兒幹嘛?”

“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準備讓你去相親。”

“相親?”吳震喬和諾裏斯同時叫道。

“我已經給你看過了,對方是個好姑娘,溫柔善良,家人也都知書達理,是個書香門第……”

“可是爸爸,”吳震喬急急打斷他,“我才二十一歲!”

“我二十一歲時已經有了你!”

“是的,”諾裏斯點點頭,“我爸爸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孩子了。”他見吳震喬瞪著他,又補充道:“這是真的!”

“時間定在這個周日下午。”吳爸爸道。

“周日我要比賽!”

“諾裏斯告訴我比賽是在晚上進行。”

吳震喬不自覺地掃了一眼屋內,看看是否有什麽家什能讓他順手操起。

“就這麽定了。”吳爸爸說著往外走。

“您……不留下?”吳震喬礙於禮節地問。

“就你們這狗窩,我情願住旅館。”

吳震喬開車送他去旅館。吳爸爸一路都在跟他說著有關相親的注意事項,而吳震喬一路都在想著柯麗亞。

在下一輪聯賽後,富爾隊將參加洲內的冠軍聯賽。去年富爾隊在此項比賽上的成績是打入八強,今年對此的期望自然不止於此。老莫尤其心急火燎,一逮著機會,就對球員進行鼓動人心的演講,許下各種諾言,希望大家能發揮出吃奶的力量,拚上小命,為此項桂冠鞠躬盡瘁。

吳震喬從未參加過冠軍聯賽,所以對此充滿了期待。另一個關鍵是球隊兩線作戰後,他很有可能取得首發的機會。他清楚地看到,就目前富爾隊的人員配置,根本不足以從容應對兩線作戰。他也清楚教練和經理都明白這點,但他們都假裝不明白,以期待問題能自動自覺地得到解決。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有一天老莫宣布兩天後將有一個新人加盟。原來以為又是一張空頭支票,但兩天後,球員們果真見到了一張新鮮麵孔。當那位細皮嫩肉、單薄瘦削的家夥出現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因為他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像一個運動員。

“你是打哪個位置的?”謝琳問。

“我不打人。”那家夥神氣活現地道。

“我是說‘踢’!”

“我也不踢人。”

謝琳抹著鼻子氣哼哼地走開了。

杜若明比了一下他的個頭,“你肯定是守門員!”

“不,我不是。”

“那……是中鋒?”

“我也不是。”

杜若明認輸,灰溜溜地回到了隊友身邊。

最後,老莫來向大家介紹,“各位,這位先生是我們的程高揚醫生!請大家鼓掌。”

眾人還沒來得及從迷惑中走出來以給點掌聲,就見馬沃寧醫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衝到老莫麵前緊緊地拽住了他,“我才是隊醫!”他叫道,“我們的合同還有兩年!”

“當然當然,”老莫忙安撫道,“他是心理醫生。”

球員們聞此言一陣眩暈。

“心理醫生”決定露一手,“你們一聽見我是心理醫生就露出崇拜的表情,說明每個人的內心都需要我來照顧。”

眾人連忙收起困惑,低下頭,不給“自戀者”以更多的機會。

“好了,”老莫作總結,“以後有什麽心理問題,盡管去找程醫生,他一定會鞠躬……呃鼎力相助。孩子們,記住,一定要在精神錯亂前找醫生幫忙。”

大家覺得聽見這話,就夠讓人“精神錯亂”了。

“心理醫生”快活地微笑,“我等著你們!”

底下眾人一陣雞皮疙瘩,都預感一個難測的多磨命運在前方展了開來。

周日的中午,吳爸爸再次蒞臨了吳震喬的住所,督促他打扮打扮,立刻出發。

“爸爸,我的時間很緊!”他想找些借口推脫——有心上人還去見別的姑娘,這實在太褻du“愛情”了!

但是吳爸爸不打算放過他,“隻要一個小時,你最好別再說多餘的話!”

吳震喬看見父親那副不容置辯的表情,所有的申訴都被生生吞進了肚內,當下隻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暗自打著“暫且敷衍”的主意。

兩人在一家咖啡館找了個位置坐下。吳震喬瞧了父親一眼,“您是……一直坐在我身邊?”

吳爸爸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我坐在你對麵。這上麵是那姑娘的電話號碼,現在你就給她打電話吧。”他站起身,坐到了對麵不遠處的一張座位上。

吳震喬拿過紙條掃了一眼,立即呆住了:在一串電話號碼的旁邊,寫著“馬鹿鹿”三個字!

他立刻有強烈的願望想要祈禱。這不是真的!這絕不是馬蘇家的那位!

電話撥通了,“馬鹿鹿”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我早就到了,就在你身後。”

吳震喬回過頭去,看見一個姑娘在朝他招手,他強扶著桌子才沒有暈倒,因為招手的那位正是馬蘇的妹妹馬鹿鹿!

他盡力壓製下受驚的表情,穩定心神,緩緩起身,幾乎踉蹌著走過去。

“你想甩掉你爸爸嗎?”馬鹿鹿朝他眨眨眼。

“甩掉他?”吳震喬一陣納悶。

“走!”馬鹿鹿猛然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往外跑。

吳震喬未料到有此一著,張著嘴任她牽著逆向奔跑在人行道上。跑出一段後,他才想起父親來,回頭去看,見到他正在後麵緊跟著追來。吳震喬的神智立即清醒了,他已不需要牽引,猛地生出了一股力量,自發向前狂奔而去。

跑了足足有五分鍾,才想到一起跑出來的還有一位。剛想停下腳步回身去找,卻在稍一轉頭間,愕然發現馬鹿鹿正以幾乎同樣的速度奔跑著。

“你……跑得真快……”她氣喘籲籲地道,“還好……我跟得上……”

吳震喬沒有空閑對她的體型和步速成反比表露過多驚訝,隻顧著全力向前狂奔。一會兒,他又回頭去觀察形勢發展的狀況,發現父親的身影還在視線之內,他忙加快了腳步。馬鹿鹿見狀,也咬牙緊緊跟上。

兩人轉過一個街角,擠在一個角落裏大聲喘息。他們看到吳爸爸也跑到街角,遲疑片刻,又向前飛奔而去。

吳震喬鬆了一口氣,“終於把他甩掉了!”他站直身,準備推開一直倒在他懷中的馬鹿鹿,但姑娘卻一把用力抱住了他。

“震喬,我愛你!”她急乎乎地道,“從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愛上了你!每天我都在思念著你!”

吳震喬震驚地後背緊貼著牆壁,雙掌企圖從光滑的牆壁上抓住一個支撐物。他從沒有被姑娘告白過,現在完全被嚇倒了。

“鹿鹿,我想……”終於能開口說話時,他試圖讓她冷靜。

“我知道,”鹿鹿熱情似火地靠得他更緊,“我知道你也想我!我知道!”

“我……”

他突然抬頭看到了父親的身影,並且兩人的視線相碰在了一起。他連忙把手臂繞上鹿鹿的肩膀,向父親露出甜蜜的微笑。

吳爸爸很滿意所看見的一幕。見大功告成,這才有閑情意識到自己雙腿的酸軟,一瘸一拐地走了開去。

吳震喬望著他身影消失後的清冷街道,又低頭看到懷中的這個女人,不禁一陣淒涼和茫然。

程高揚醫生很高興在他走馬上任的第二天,就有隊員來找他治療。他把這看成是對他個人的極度尊重,對他的尊嚴的極度維護。

他坐在辦公桌後麵,等著對麵椅子上的小夥子把眼淚擦幹。

“這麽說,你隻是為自己多了一次豔遇感到良心上的不安是嗎?”他兩手十指對應相抵,端著安祥的氣度問道。

“不,不是!”吳震喬最後抹了一把眼淚,終於平靜下來,“是我不想去參與這次相親!”

“可是你去了!”

“因為我父親逼著我!”

“你對姑娘滿意嗎?”

吳震喬一愣,“湊合吧,我是說她很普通,和其他姑娘沒有什麽不同。”但柯麗亞就不一樣了。

“你對此感到不滿是嗎?”

“對什麽?”

“對你父親隻是給你找了個‘湊合’的相親對象。”

“我沒想過,我隻是不想……”

“我明白了!”醫生打斷他,在座位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你本想來一場浪漫的奇遇,和一位公主一樣的姑娘約會,可是現實中坐在你對麵的,卻是一個普通的姑娘,你對此很憤怒,而這是由你父親造成的,所以你的憤怒轉移了,但他是你的父親,你不能向他發泄怒火,這股怒火無處宣泄,你就隻有痛哭流涕。”

吳震喬張口結舌地聽他說完,恍然若在夢中。

“你明白了吧?”醫生很滿意自己的口才,也很滿意“病人”的反應。

“不,”吳震喬醒了過來,“醫生,不是這樣……”

“但你的潛意識是這樣的!”

吳震喬愣了愣,“我的潛意識是這樣的?”

“對!”醫生斬釘截鐵地道。

據說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吳震喬可以離開了。他被心理醫生推出辦公室時,還沒有從夢境中完全清醒過來。他一直走到大樓外,仍舊沒有弄明白自己的“潛意識”怎麽會是“這樣”的。他腦子一片混沌,行屍走肉般地從俱樂部步行回了家,又行屍走肉般地從家步行到了俱樂部,坐上球隊大巴,隨隊一起奔赴客場,參加第四輪聯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