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且說含煙,見了爺爺奶奶後也是喜不自禁,見奶奶給自己使眼色,她便會意了,命左右都退下,隻留著碧草服侍,這才道:“奶奶要和孫女說什麽話呢?這樣神神秘秘的。“

卻見閔老夫人摸著她的肚子,感歎道:“孩子,你是這宮中第一個懷了龍種的,怎麽卻隻封了一個月嬪?還沒有自己的宮殿居住,這……這哪裏該讓你受這樣的氣?無論模樣兒,性情,還有這身子,你比別人差在哪裏……”不等說完,就聽含煙笑道:“奶奶別這樣說,不關皇上的事,是孫女自己要求住在這明漪殿的。”

老夫人吃了一驚,旋即想了想,便醒悟過來,皺眉道:“可是你看皇上喜歡那謝家姑娘,恩寵日深,所以故意居住在這裏,想有什麽圖謀嗎?孫女啊,不是奶奶不盼著你好,那謝家的姑娘何等聰明伶俐,你想從她手裏奪皇上的注意和寵愛,可是不容易。”

閔含煙笑道:“奶奶又說錯了,你怎麽忘了孫女是什麽樣的人呢?你都不知道,來的時候在船上,孫女兒被人推下水,就是西風姐救了我。入了宮,和皇上一夕糾纏,有了這個孩子,卻被當成和外人通奸,被審問的皮都脫了一層,眼看著命都快沒了時,又是西風姐挺身而出救了我,奶奶您想想,在那樣的情況下,若是孫女,定然不敢出頭的,偏偏西風姐為了孫女,在太後麵前據理力爭,這才有孫女兒今天的平安。”

老夫人和閔老爺都聽的大驚失色,卻聽閔含煙又幽幽道:“孫女兒知道,這輩子的命,也就是這樣了。我也不想和西風姐爭皇上的寵愛,你們是沒有看到,皇上的心,就在西風姐身上,別說用詭計手段未必能奪得過來,就算能奪過來,孫女兒那又成了個什麽人呢?爺爺自小教孫女說,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沒本事,是報答不了西風姐什麽了,如今在這險惡後宮之中,更是要托她的庇佑,或還能落個母子平安。隻是我既沒本事報答西風姐,那就更不能恩將仇報,還去反咬她一口。孫女兒就算做一隻膽小的耗子,也萬萬不做那忘恩負義的毒蛇。”

閔老爺點頭道:“你是我閔氏一門的孩子,這份良心咱們得要。隻是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們現在姐妹情深,可一旦你生了兒子,那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到時候卷入宮中權力爭鬥,尤其是皇子們的爭鬥中,隻怕就由不得你們自己了。我怕那謝家女孩兒心裏對你生了芥蒂,她萬一要害你,孩子啊,你可怎麽辦?”

閔含煙聽見爺爺這話,不由得也收起了笑容,好半晌,才咬唇幽幽道:“我不知道,若當真連西風姐都想害我,這宮裏,怕就沒有孫女兒的立錐之地了。反正孫女兒這條命是她救的,她要害,就讓她拿去好了,本就是欠她的,權當還了她。爺爺奶奶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呢?我或許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可是我又哪裏有什麽心計計謀來傍身?不然也不用托住在西風姐的宮裏了。西風姐聰慧無雙,她心思又果斷勇敢,她要害我,有千百條的計謀,孫女兒即便有心反抗,也是徒勞掙紮而已。”

說到此處,見爺爺奶奶都落下淚來,她連忙又露出笑容,安慰兩位老人家道:“隻是爺爺奶奶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據孫女兒看來,西風姐的心腸是好的,隻要我一心一意待她,她必定也把我當妹妹一樣看待,絕不會起意害我的。她要是有這份狠毒心思,當日就不會在太後麵前盡力保下我了,到現在,太後還恨她如眼中釘肉中刺呢。”

閔老爺和老夫人拉著她的兩隻手哭道:“罷了罷了,你這孩子從小兒就是個寬厚的性子,所以聽說你要入宮時,我和你爺爺哭得死去活來,隻怕你入了這裏,連命都沒了。如今倒幸虧有容妃娘娘,孩兒啊,你千萬記著今天這番話。既然不喜歡爭鬥也沒有那個手腕兒,就放低姿態柔順做人,許這樣還能讓你平安到老,明白嗎?”

閔含煙笑道:“這何用奶奶說,我現在可不就是這麽做著的呢?”

一番話說完,忽聽一聲高唱:“皇上駕到。”原來小於子隻道兩位娘娘家人要來,特意喊了一嗓子。於是含煙忙擦了眼淚,拉著爺爺奶奶去拜見皇帝,就見謝家人也出來了,江晚踏進門內,親自扶起向自己行禮的幾位長輩,態度十分謙恭的和他們說了幾句話。那副低眉順眼的女婿樣子讓西風在旁邊看著也覺暗暗好笑。

晚上就留兩家人在明漪殿賜了禦膳,然後才著人妥善送出宮外,天便黑了,江晚就留宿在明漪殿,和西風說著一些親政前的準備。

其實在西風心裏,有一件事一直非常糾結,那就是在對待皇帝和含煙的關係上。她覺得含煙很可憐,都快七個月的身子了,但是孩子的父親對她卻是冷冷淡淡的,也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小生命的喜愛。西風想江晚未免太無情,可是她也知道,江晚這份對含煙的無情,完全是因為自己。

如果西風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古代人,她這時候自然要扮演好賢妻的角色,將江晚趕到含煙的寢宮裏去。但偏偏她不是,她是從現代穿過來的一縷靈魂。即使含煙再無辜再可憐,即使那個未出世的小生命再需要父愛,她怎麽也沒辦法做出將自己丈夫推到別的女人和孩子身邊這種事。

她知道自己是自私,但是愛情哪有不自私的?她可以為了救下無辜的含煙而不惜和太後的關係進一步惡化,但是她絕不可能聖母到連自己的愛人都可以和對方分享,即使她知道這對含煙來說是多麽的不公平甚至殘忍。

好在閔含煙似乎也從沒有流露出這方麵的渴望,她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不要說在自己麵前開口請求,就連皇上駕臨時,她也總是安安靜靜的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連一個渴望的眼神都不曾有過,就好像在她的心裏,根本就不把雨露君恩當回事似的。

因此西風也就假裝不知道,她寧可自私,寧可做獨寵後宮的奸妃,寧可將來被朝臣們上書痛罵她魅惑君心,也不願將這份愛情去和別人一起分享。所以江晚不肯去臨幸那些嬪妃,西風即使知道這對那些女人不公平,也從來沒有阻止過,她甚至在那愧疚中有一點偷偷的開心,開心江晚對自己的愛情也算是忠貞不渝。

第二天江晚早早就去上朝,親政在即,他更要表現出一個勤於政務的君王樣子。西風就和含煙一邊說話一邊給小寶寶做衣服,做了不到兩刻鍾,就聽說長歡殿的宮女求見,叫過來一問,果然是儀妃將她前日的話放在了心上,今兒請她去長歡殿玩牌。

西風便問含煙去不去,見她不肯去,她便道:“也罷,你不願見她們,就在這裏安安靜靜的做活計吧,我卻是必須要見她們的。”說完起身回房間換了一套衣服,插了美麗的珠花,這才在太監宮女們的簇擁下往長歡殿而來。

長歡殿中,此時倒還真是名符其實,充滿了歡聲笑語。幾位嬪妃看見西風來了,忙都迎出來,親熱拉住她的手道:“儀妃妹妹和我們保證說,容妃妹妹必來,我們還有些不信,沒想到她麵子倒大,竟然真把你給拖來了。”

西風也是滿麵春風道:“姐姐們的話真真讓人費解,有玩的有吃的,我為什麽不來?以前你們不帶著我,我難道還厚顏無恥的當不速之客不成?如今既然蒙儀妃姐姐青眼,便是身上有事,飛也要飛來的,何況又沒什麽事做,隻是今兒這人也太多了吧?我倒不知道,這是讓我親自上桌呢,還是讓我為哪位姐姐打下手看牌呢?”

梁貴妃是這裏身份最高的人,聞言便端莊笑道:“妹妹這嘴巴真真厲害,讓人說什麽好呢?你這樣興衝衝而來,哪舍得讓你在旁邊給人看牌?”一邊說著,這些嬪妃們便笑顏如花的將西風簇擁進去了。

玩了一上午的牌,忽見明漪殿裏的宮女走了過來,說是皇上回了明漪殿,讓西風回去。於是西風也便站起告辭,順便將眾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妒火都盡收眼底。

“皇上自從有了她,便再沒來我們的宮裏,這算什麽?太後娘娘為什麽也不說一說?”西風離開後,原本的歡笑聲立刻淡了下去,有嬪妃們便低聲抱怨著。

“怕什麽?自古後宮中專寵的妃子,你看過有幾個好下場的?”又不知是哪個妃嬪撂了一句狠話,登時得到大家的響應,忽聽又有一人道:“隻是我有些不明白,她倒是為什麽忽然就變了態度呢?之前在我們麵前,明明傲的跟什麽似的,就連太後,也沒見她懼怕過,似乎她肯相交的,也隻有皇後娘娘而已。”

儀妃喝著茶水慢慢笑道:“這有什麽難理解的?她畢竟是個聰明人,又在後宮,當日仗著皇上寵愛,她又要救她那個同鄉,自然不得不淩厲一些。日後豈有不尋思明白之理?這後宮是你特立獨行的地方嗎?你們不知道,昨兒我一上前和她搭話,十分的親熱呢。想想也是,她要沒有這點子看透世情的聰慧和手段,就把皇上給纏綿住了?”

儀妃笑道:“姐姐真說到我心裏去了,我也是這麽想,隻是之前探了探容妃的口風,她現在似乎還是不能釋懷呢,因此叫我說,這事情倒是不能操之過急,慢慢來吧。”一番話說得眾位嬪妃頻頻點頭,若是西風在這裏,聽見她們的籌劃,隻怕是要心花怒放,大笑三聲叫天助我也了。

不說妃嬪們在這裏閑話西風,卻說她匆匆趕回明漪殿,隻見江晚麵沉如水的坐在大廳椅子上,柳明楓坐在他旁邊,卻是沉默不言。西風覺得奇怪,便放慢腳步,看了身邊跟著的宮女一眼,那意思是怎麽回事?卻見宮女也悄悄搖頭。

恰巧小墩子在裏麵為皇帝添置茶水,不知是不是被從沒見過的威嚴皇帝嚇的,這小子竟然手一抖,一杯茶水就被他碰倒了,水全都順著桌子流到了江晚的龍袍上。

“皇上……饒命……”

小墩子的臉一下蒼白了,順著桌子就跪了下來,心想完了完了,今天這條小命算是保不住了。剛想到這裏,就聽一陣環佩聲響,隻見西風幾步走進屋裏,來到江晚麵前抬起他的手焦急道:“這是怎麽說的?如何?有沒有燙傷?呀,這都有些發紅了,小於子,快去拿治燙傷的藥膏來。”說完又衝嚇懵了的小墩子厲聲道:“你是怎麽伺候的?平日裏還機靈,這會子笨成這樣,還不給本宮滾下去?都是些沒用的奴才。”

小墩子聽了這話,哪還有不趕緊退下的道理,腳步踉蹌著退後,還差點兒讓門檻絆了一跤,那個狼狽相就別提了,到把江晚逗得一樂,看著西風道:“行了,不用忙,也不是多大的傷,以為朕不知道,你是怕朕罰他吧?”

西風嗬嗬一笑,因為柳明楓就在旁邊坐著,因此也就沒做什麽親昵動作,隻是輕聲道:“皇上越來越聰明,臣妾的心思竟然都瞞不過你了。”

江晚笑道:“罷了罷了,你給朕灌的迷湯朕可喝不慣,還是和從前一樣就好。”說完見柳明楓起身告退,他連忙站起身送對方離去,這裏回來重新坐下,才聽西風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在外麵就看見你生氣的樣子,也別說小墩子了,連我看見你這張沉著的臉,心裏都直打鼓。”

江晚的麵色立刻沉了下來,冷哼一聲道:“說什麽盼著朕親政?假的,都是假的,當朕是三歲小孩子騙呢。”

西風一皺眉:“皇上因何這樣說?難道那些老臣們出爾反爾,又不打算支持您親政了?是為的什麽呢?”

江晚冷哼道:“倒不關那些老臣的事。隻是禮部將各項流程所需的花費遞到了朕的龍案上,朕一看,好嘛,光辦這麽個親政大典,竟然需要五十萬兩銀子。朕問戶部,戶部說這會兒秋稅還沒收上,戶部的欠債都虧空到後年去了,一時間實在湊不出這麽大筆錢,隻能湊出十萬兩,你說,沒有錢,朕這親政大典還怎麽舉行?不舉行大典,又怎麽親政?”

西風也皺了眉頭,站起身慢慢道:“一個親政大典,怎麽竟然需要這麽多錢?這又不是大婚,或者修建宮殿,需要耗費巨資。無非是祭告祖宗,拜祭天地,和一些簡單的儀式罷了。不對,這個花費不太對,皇上,您把禮部給您的流程花費給臣妾看看,臣妾雖是女流,之前在家可是掌管著許多生意,想來天下事都是相通的,我看看這流程,到底裏麵有沒有貓膩。”

江晚想了想,立刻轉怒為喜道:“是了,朕怎麽就把你給忘了,虧你從前還和朕說過你的那些故事呢。”話音落,就叫小於子道:“去,把禮部的單子拿過來給容妃娘娘看看。”

西風笑道:“即便這單子沒什麽貓膩,但是咱們看到了複雜的無用流程,也可適當省儉一些,世道不好,皇上這是體恤民情,那些老臣們隻有高興的份兒,沒錯,到時候就和爹爹商量商量。臣妾還真就不信了,皇上您要親政,還能讓這麽群小人給阻了不成?”

江晚也覺著有了底氣似的,站起身長聲笑道:“有愛妃和先生,朕還怕什麽?”因見小於子把單子呈上來,他就又道:“去把先生也請過來。”

西風一展開那個單子,隻匆匆瀏覽了一遍,就忍不住笑了,搖頭道:“這禮部的官員是不想幹了,這怎麽倒把皇帝大婚的一些程序和排場都照搬了來?”說完指著禮單上一處道:“你們看,這跨金火盆盼旺盛去晦氣的說法,是在大婚時才有的,民間也有,但天子親政時,該是百神護體紫氣東來的,用得著跨什麽火盆去晦氣,這不明擺著是欺負皇上不懂這些嗎?”

江晚一拍桌子,恨恨道:“竟然敢欺負到朕的頭上來了,這些昏官,待朕親政之後,一個個定要撤了他們的官抄了他們的家,可惡,真是可惡啊。”

作者有話要說:含煙的立場大家已經明確了吧?雖然她好像很懦弱無能,安分知命,但我認為的確就是有這樣的女人啊,女人並不一定都會像西風活的這樣揚眉吐氣,也不一定都會像別的嬪妃心機深沉心狠手辣,也有小白兔,當然,她們最後隻會成為宮鬥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