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了,說起來還有個巧事兒。”小於子見西風態度平和,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嗬嗬笑道:“皇上今兒早朝過後,吏部遞上了一些候補官員的名單。有一個叫沈明閣的,皇上說好像是柳先生的好朋友……”話音未落,就聽裏間茶杯微微響了一下,他心知是柳明楓在裏間呢,不敢耽擱,頓了一下便接著道:“那時候皇上住在柳先生的宮殿內,經常聽他提到這個官員,因此這一回他回京述職候補,皇上就想把他留在京中。”

西風點頭道:“沈明閣?我卻是半點不知這個人,也罷,等下去問問爹爹,好了,你回去吧,皇上這些日子定然勞累,小心伺候著些。”話音落,小於子如夢大赦般的退了出去,這裏西風就推門進去,隻見茶水灑了一桌,柳明楓正用抹布在那裏擦拭著。

“爹爹,這個沈明閣,看來是你的知己好友吧?莫非正是應了剛搬進明漪殿時的那一卦?”西風上來接過抹布,將茶水擦幹淨,一邊笑問道。

“嗯,算是吧,那時候他是新科狀元,我卻因為服侍在先皇身邊,已經做了官,所以沒有參加科舉。後來和他有幾麵之緣,這人可不是一個書呆子,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讚同我的觀點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他的讚同是發自內心還是敷衍,但是在當時,我的確是把他引為知己的。”

“原來是這樣啊,那可真是應了爹爹的那一卦。”西風在椅子上坐下,皺著眉頭道:“隻是,要怎麽才能讓爹爹再和他見一麵呢?”話音剛落,就見柳明楓嚇的差點兒失手打了茶杯,看著西風正色道:“胡說什麽?誰說我還會見他?他早已以為我死了,就讓他這樣認為下去吧。難道你要把我沒死這個消息弄的天下皆知嗎?那置先帝於何地?”

謝西風知道柳明楓對先皇還是有一份知遇之情,但也有恨意,之所以這樣說,隻是怕自己將來因為這件事和江晚生了嫌隙,因此也就不再多言。父女兩個轉移了別的話題,剛說了幾句,就聽見外麵有人“咕咚咕咚”的跑進來,西風笑道:“這是哪個猴兒呢?怎麽不知規矩就闖進來了,必然是小墩子,恃寵生驕的東西。”

一邊笑罵著,就站起身來,卻見果然是小墩子搶進來,滿麵的笑容大叫道:“西風姐,西風姐,天大的好消息,剛才侯公公派人來說,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已經到了京城,如今正住在驛館內,等著宣召覲見呢。隻是怕皇上太後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少不得要西風姐您親自去請旨。”

謝西風一下子就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拉著小墩子道:“你……你給我好好說說,是……真是我爹娘來了嗎?他們……他們現在住在驛館內?還……還有誰來了?我姐姐姐夫沒來麽?”說完卻聽小墩子笑道:“侯公公沒細說,隻說老太爺老夫人和大小姐過來了,但是姑老爺好像沒過來,這也難怪,他是一城縣令,哪兒能脫得開身呢?”

西風臉上滿是喜悅麵容,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姐夫是萬萬脫不開身的,沒想到姐姐竟然也來了,想來大概還有別人,隻是傳訊的人不及細說罷了。”說完高興的在地上走來走去,須臾間又停了腳步,抹著眼睛道:“原來這當皇上的嬪妃,還是有一點好處的。我隻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後再也見不到家人了,誰知……誰知還不及一年,就……就可以和她們相見,這……這可太好了。”

柳明楓見西風傷感,不由得笑著拍拍她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又何必傷感?”說完問小墩子道:“你隻是傳這個消息?再沒有別的事了嗎?”

這一說小墩子才想起來,拍著腦袋道:“看看我這記性,我還得給月嬪娘娘報信去。娘娘,您知道嗎?月嬪娘娘的家人好像就是和老太爺老夫人一起進京的,也是他們投了帖子,侯公公才來傳訊的。”說完西風更是驚喜,連聲道:“是這樣嗎?原來含煙的家人和我爹娘結伴而來,是了,也定然是他們家的人,才懂這些規矩,不然若是我爹娘,怕急的要闖宮門了吧?”說完就命小墩子快給含煙報信去。

不一會兒,閔含煙便趕了過來,姐妹兩個拉著手,喜極而泣抱頭痛哭。想想當日在船上,何曾料到能夠有再見親人的一天,卻沒想到如今好事成雙,兩人雙雙被封了妃嬪,兩家人如今竟也湊在了一處。

柳明楓起先也替她們姐妹高興,然而慢慢的,便想起自己身世。他死去的消息除了宮裏人,外人一概不知。就連老父也不知曉,想著離家那年,老父身體還是矍鑠硬朗,如今卻不知又是何等模樣?是否已經白發蒼蒼彎腰駝背?又是否以為兒子真的已死,每日都活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中?一念及此,不由也是潸然淚下。

恰逢江晚回來,在前殿沒看見西風,就往後殿來,聽說西風和含煙都在柳明楓房間,就徑直進來,結果一進屋,就看見先生和心愛的西風還有懷著龍種的含煙都在掉眼淚,這下可把皇帝弄懵了,心想我……我不就是今天見了兩個道士談了一會兒道德經嗎?至於……至於就傷心成這樣?

從小於子讓西風叫走了,江晚心中就有些不自在,好容易等小於子回來,他又耐著性子和方紫華王全等人說了一會兒,便實在耐不住,就將他們打發走了,這裏自己急急忙忙回到明漪殿,結果就看到現在這副場麵,隻讓少年皇帝覺得頭皮都有些發麻了,忙急急上前,抓著西風和含煙的手道:“西風,別哭了,當心傷著身子,你不喜歡我見道士,我日後少見就是了,真真今兒隻是召見他們論了一會兒道,並沒有修煉打坐,那些仙丹,我也一粒都沒有吃,快……快別哭成這樣,朕心裏難受。“

話音落,卻見西風破涕為笑,向地上輕輕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臉,誰是為了你哭來著?你愛修煉,愛道士,你便去愛吧,總有一天,你知道我說的那些才是對的。我和含煙妹妹哭,是因為我們爹娘進京來了,皇上,帖子已經遞了進來,就等著看什麽時候才能宣她們覲見,你趕緊給臣妾下一道旨意。”

江晚舒出一口氣,嗬嗬笑道:“朕還以為你們是因為朕修煉的事情呢,原來卻是為這個,既如此,朕立刻命人去找皇後,讓她給你們擬好了時間,讓你們明天就可見到親人,可好?”說完又看向柳明楓道:“先生你也真是的,他們兩個女孩兒家,性子軟,聽見這事兒高興的哭了,也是正常,先生怎麽也跟著他們一起……”不等說完,忽覺腰上讓西風不輕不重的掐了一下,這才想起柳明楓也是有家人的,聽說他爹還活著呢,卻是不能親自在床前盡孝,豈不難受,於是連忙住口不說。

當下太監宮女們聽說容妃娘娘的爹娘姐姐要進宮,都是樂的合不攏嘴。連端午膳的時候,那腳步輕盈的都似行雲流水一般。一時間幾個人用了膳,江晚隻嚷著乏累,讓西風陪自己躺一會兒。於是夫妻兩個回了房間,並肩躺在那寬敞的雕花大**。

“朕聽說風侯爺過來了,他又來幹什麽?”江晚摟著西風,閉著眼睛輕聲問,他這幾日為了親政的事,也著實忙壞了,西風憐他受累,便輕輕為他按摩著太陽穴,這讓他感覺十分舒服,慢慢的就有些昏昏欲睡。

“這時候兒怎麽還想起問問題來了?”西風笑著道:“也沒什麽,風侯爺就是來和我說一聲,好像看見陛下座前幾個道士和太後一派的朝臣們過從甚密罷了。不過我也沒放在心上,侯爺也拿不出證據。說起來,那些道士被百姓和皇上尊為仙師,朝臣們請他們過府做法事也好,論道也好,這都是正常的……”

一語未完,江晚已經激動的握住了她的手,喃喃道:“還是西風你看事最明白透徹,若人人都像你這樣,朕也就不用操心了。”

西風暗暗好笑,心道既然如此,將來我把那些禍國殃民的方士連根拔起時,皇上你可不要太心痛哦。因表麵上就淡淡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就要站在你的立場上想問題了。再說了,達天衛現在破落成了什麽樣子?這幾年,衛所裏麵的人才幾乎被抽調一空,全都另謀了出路,剩下的,也不過是些蝦兵蟹將而已。難保他們不為了恢複往日榮光,就胡亂說了假消息來邀功。因此我隻是敷衍了幾句,就打發風侯爺回去了,日後這件事,皇上也就不用操心了。”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江晚這時候隻覺得渾身怎麽就那麽通泰舒服呢,因拽下西風,到底湊在她臉上親了親,才又道:“今兒那風侯爺也求見朕,朕不想理他,沒想到轉頭他就來麻煩你,這老家夥真是想邀功想瘋了吧?”

“也不能這樣說,風侯爺還不是因為害怕皇上親政受阻撓嗎?說來說去,他倒也是為了你著想。咱們一碼歸一碼事兒,雖然這次事情他有邀功之嫌,但也可以看出他對皇上的赤子之心,連爹爹都誇他呢,你可別冤枉了他。”西風說完,便機靈的結束了話題道:“好了好了,剛剛隻是嚷嚷著困,這會兒怎麽又精神了?快快睡一會兒午覺吧。”

這一夜,含煙和西風都沒怎麽睡,直到淩晨方打了個盹兒,果然,一大早便聽到泰和殿傳來旨意,說是允許容妃和月嬪的家人未時初進宮探望。這一下,整座明漪殿的人都忙碌起來,那椅子分明已經鋥亮,還是抹了好幾遍,又有人特意采了那時鮮的花朵,在角落的大插瓶裏插的疏散零落。

西風和含煙連午飯也不曾好好吃,江晚今日要在書房與六部尚書一起用膳,因此也不回來了。當下容妃娘娘和月嬪一直在大門口等到未時初,忽然就見一隊太監從遠處走過來,不等到近前,西風已經認出自己的爹娘,有心衝上前抱住,卻又礙於人多眼雜,自然還是要保持一下娘娘的風度。

須臾人到了眼前,那些領路的太監退下,謝家夫婦和謝東風看著錦衣華服,明豔照人的西風,簡直都有些不敢認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不單是自己的女兒,更是當今的容妃娘娘,待要下跪時,卻被西風一把扶起,強忍著淚水哽咽道:“爹,娘,姐姐,洛老夫人,快請裏麵說話。”說完,見含煙也扶起父母,兩人便忙引著眾人各自來到了自己房中,將一眾宮女太監都遣散了,西風這才縱身撲入父母懷抱中放聲大哭,一旁的謝東風也拿手帕不住抹著淚,洛老夫人也感歎連連,老淚縱橫。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謝夫人攜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著,一邊又擦著眼淚道:“這如何能料到?當日將你送進宮來,娘那心裏就好像讓刀剜了一塊肉似的,隻說這輩子要見一麵,怕是要千難萬難了。後來你姐夫中了狀元回去,你爹和我還托著他,說務必將來要想辦法將你撈出去,這……這誰知一年不到,你……你竟然成了娘娘。我們在路上時,聽說那閔姑娘懷了龍種,她還是個官宦小姐呢,也不過就是封了一個嬪而已,你……你哪來的這好運道……”

“做了妃子就是好運道嗎?”西風替母親擦著眼淚,心想你知不知你閨女差點兒連小命都丟了?若不是茉莉……想到這裏,心中一疼,又怕父母擔心,便強壓下那股傷感,笑著道:“我也聽說姐夫中了狀元,那時候我還在冷宮,躲在屋裏自己哭了一回,想著真是命運不濟,若是姐夫早中幾天狀元,我是不是也就不用進這個吃人的地方了呢?沒成想,現如今雖然是真出不去了,卻也能時時見到你們,這可就是極好的事情了。”

說完又看向謝東風,目光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不由得笑道:“這可倒好,一年不見,你竟然就有了身子,難怪爹娘素日裏都說你長了一副旺夫的相。”話音落,謝東風已經羞的臉都紅了,拍著她的手道:“如今都是當娘娘的人了,怎麽說話還是這麽沒遮沒掩的,拿起來就說。”

謝西風又和洛老夫人說了兩句話,待敘過了別後之情,便對謝老爺道:“爹爹,如今我在宮裏,你們也就不要再回清遠城了,咱們那些地,除了我外公外婆留下的是祖宗產業,不能賣之外,其他都賣了,這些年咱們家也攢了不少銀子,我心裏都是有數的,夠你們幾輩子的花用,何不在京城買一進宅子,從此後我想你們了,便可以叫你們進來陪陪我。”

謝老爺道:“我和你娘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現在你姐姐快要生產了,家裏那些地啊什麽的,料理了也得一段時間,所以進京這事兒還得再等等。隻是有一樣,你和你姐姐都是我們手心裏的肉,現如今在京城顧著你,就顧不了她,若顧著她,又顧不了你,這可怎麽辦?”

西風笑道:“你們是想抱外孫子吧?這有什麽,你們就在姐姐身邊,和洛老夫人一起,把孩子擺弄到五六個月,便搬來京城唄。姐夫是個胸懷大誌的人,如今有我在宮裏,想來官場上那些人也未必就敢隨隨便便將他黑了去,我聽那些傳旨的太監回來說,姐夫著實將那小縣城治理的很不錯呢,這樣的話,他考核的時候多評幾次優,想來三五年就該到京城來做京官了,到那時,你們都在京城裏站穩了腳跟,再給他們做後盾,豈不是好?”

謝老爺笑道:“別說,還是我閨女的主意正,可不就是這麽個理兒呢?也罷,回去爹就辦這件事兒,看看再托人在京城裏找處宅子……”不等說完,就聽西風道:“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吧。”說完聽老爹斥道:“胡說,你現在是娘娘了,如何能拋頭露麵出去辦這些事情?不妥不妥,還是等我過來辦。”

西風道:“爹爹你真糊塗了,我雖然不能出去,可我這裏能出去采辦的太監也不知道有多少,打著皇家的旗號,倒是可以得些便宜,這件事你們不必操心,隻是有一樣,錢我就不給你們出了,現在朝廷裏也沒錢,你們這二女婿雖然是萬人之上,也是有他的難處,女兒我能為他省一點就省一點,我想著咱們家也不差這麽幾個錢,回頭你們就先給我一萬銀子吧。”

“可是胡說,那是皇上,什麽二女婿,這樣說讓人知道,不治你的罪才怪。”謝老爺嗔怪著教訓女兒,謝東風卻在一旁笑道:“行行行,別說一萬,這會子你就是要十萬,也都給你,咱們家那些錢,還不都是你賺回來的?”

西風想了想道:“既如此,爹爹這一次進京,帶了多少錢來?女兒或許還真用得著。”

謝老爺四下裏看了看,然後才喜滋滋笑道:“你這事情是多榮耀光彩的?爹爹能不盡心嗎?聽說了你的事,你趙叔叔送了三萬銀子來,我又給你出了八萬。孩子啊,爹知道,宮裏的娘娘們可都不是好惹的,你身處這裏,性子又要強,怕得罪的人不會少了,隻怕關鍵時候拿出銀子來散一散,還替你少惹些災禍。”說完就從貼身的衣服裏解開口袋,拿出被油紙包裹著的銀票:“呶,先這麽些,你用著,用完了再和爹要。”

“爹爹……”

謝西風接過那一遝銀票,忍不住眼淚就掉了下來,哽咽道:“爹爹向來是個粗心的,如今竟然為了女兒能慮到這一層,可見果然是骨肉親情,再割舍不斷的……”說完卻聽謝夫人笑道:“你也知道他粗心了,這事兒是你姐姐提醒他的,姑爺也這麽說,他才想起來。”

“不管是誰的主意,總之這份親情是不錯的。”西風也不推辭,將銀票收好,一邊心中感歎,暗道若不是朝廷上下烏煙瘴氣,我得備不時之需,論理做了娘娘,該給爹娘銀子才是。哪裏還有讓爹娘倒貼的。

作者有話要說:嗯,皇上不可能會順順利利的就親政了,不過大家放心,五天內一定讓他親政,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