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張逢春頭上的冷汗滾滾而下,他怎麽也想不到,這麽天衣無縫的計劃怎麽就會出了紕漏?為了讓災民們進城鬧事這個計劃,他和那些大戶們提前就把糧都運走了,這才敢放膽施為,派人混進災民中泄露了欽差是空手而來的消息,繼而進行煽動。可他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完全偏離了自己設定的方向。
“不管怎麽樣,既然走來這兒了,就進去看看吧。”欽差大人又是一笑,恰在此時,一個小夥計出來倒水,一眼就看見了他們的儀仗,驚愕過後不由得大叫一聲,便跪在地上篩糠似的抖著。
謝西風和趙明臣等忙迎出來,見到欽差的儀仗,也是“大吃了一驚”,連忙參見。起身後謝西風便道:“原本該請大人進去坐,然而米鋪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裏麵現在還是淩亂不堪,唯恐怠慢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欽差已經看到了被砸落下來的牌匾,加上之前謝西風在屋中極力為他說話,此時對這懂事的女孩兒便有幾分好感,聞言微笑道:“哪裏的話,本官本就是出來視察各處損失的,咱們進去吧。”
於是大家一起進來,謝西風忙命人上茶,自己在欽差和張大人的下首落座,趙明臣則隻有站著的份兒了。
忽聽門外腳步聲響,接著一個夥計一頭闖了進來,帶著哭腔道:“姑娘,都砸了,鋪子都被砸了,那些混蛋一點兒也不感念姑娘素日的恩德,都沒有一處,啊……”夥計擦著眼淚,嗚咽哭訴,話沒等說完,忽然抬頭看見欽差和張知府,不由立刻嚇得跪了下去,張著嘴巴,卻是一聲也沒有。
“砸就砸了吧,又不是隻有我們家受害,今兒晚上城裏怕是沒有幾家完好的鋪子了。”
謝西風歎了口氣,又對欽差大人道:“大人初來乍到,竟然就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令人惱怒,剛剛民女也已經嚴詞訓斥過他們。唉,他們餓的急了,若是沒有點實惠,哪裏肯聽民女的話。”說到這裏,便苦笑了一下,指著角落裏一個半人高的大瓷缸道:“不瞞欽差大人和知府大人,我把倉裏最後一點餘糧也給了他們,如今就剩下那些留著自家吃了。好在知府大人率兵及時鎮壓,他們才肯就坡下驢,不然還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欽差到此時是疑慮盡去了,但是他倒也沒有懷疑張逢春,隻以為對方也是被人蒙蔽而已。於是笑著安慰了謝西風幾句,又讚她義薄雲天,順便暗示了一下請她代為周旋幾天的意思。看到謝西風一一答應,心中更加歡暢,於是便心滿意足的離去。
“此女向來手段高明,又會施恩,大人萬不可被她的表象所迷啊。”回途中,張逢春仍然不甘心這樣完美的計策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想進行一下最後的努力,話音剛落,就見欽差輕飄飄的看了自己一眼,淡淡道:“張大人的意思是說,本欽差被一個丫頭給蒙騙了?本官自覺著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吧?”
張逢春一聽欽差如此說,便知道這一回是真的一敗塗地了,連忙低頭道:“當然不是,欽差大人莫要誤會。也許是我對她成見太深,回去自該好好反省。”言罷又深施一禮。
欽差這才露出笑容道:“罷了罷了,俗語說,防人之心不可有,張大人這樣想本也無錯,但是切記切記,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更何況,你捫心自問,那謝姑娘一口就答應替我們再周旋三天,若是你,你能做到嗎?”
張逢春還真做不到,他的官倉裏一粒米都沒有。而且他在災民中的名聲,絕對不會比這位欽差大人好到哪裏去,若說欽差大人能頂風臭十裏的話,自己怎麽著也得臭二十裏,拿什麽去和那些災民周旋?
一段危機便是這樣化險為夷了,事後謝西風想一想,仍覺心驚肉跳。暗道若非那封匿名信示警,我此刻也許就已經是身首異處了,甚至還連累的爹娘姐姐也跟著遭殃,奇怪,到底是誰給我報的信兒呢?要能知道知府大人的計劃,但是他知道的時間應該也不是很早,不然不會夜闖謝府,那麽就定然不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和同謀,隻有可能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才得到知府麵授機宜,這樣的話,應該也是知府相信的人,但他怎麽會幫我呢?
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張有些陌生的麵孔。謝西風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叫自語道:“難道是他?”原來她想起了自己在城門時的那個官兵首領,記得他當時說的那句讓自己小心的話。她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語道:“看來應該就是他沒錯了,不然,再沒有人能夠是在那種時候給我示警。”
正想著,忽聽秋香的聲音在外麵道:“姑娘,該出去了,亮叔在角門前等著咱們呢。”
謝西風答應了一聲,飲盡茶杯裏最後一口茶,便提著裙子向外走,一邊暗自尋思道:已經三天了,我鄉下的糧食也全部發給了災民。不過欽差大人到今日也走不出去,大概應該著急了吧?或許,他今天就會來找我了呢,嗬嗬,快點兒來快點兒來吧,別讓我久等啊大人。
一路來到米鋪,就見幾個官兵正好站在米鋪門外,謝西風嘴角彎起一絲笑容,暗道真是要什麽來什麽,剛剛打了嗬欠就有人送上枕頭。想到此處,便整了整鬥笠衣襟,邁步走進了米鋪中,果然見欽差大人和張知府都坐在上首,而趙明臣惶恐的站在下首,一見她來,便鬆了口氣,陪笑道:“姑娘可算是來了,欽差大人和知府大人都等了您好一會兒,小的要派人去請您過來,兩位大人又不讓。”
謝西風忙盈盈行了一個萬福,開口道:“竟然勞兩位大人久等,民女不勝惶恐。但不知還有什麽地方需要民女效力,隻是有一條恕民女無禮,這幾日為了安撫災民們的情緒,民女已將在鄉下剩下的糧食全部運了來,到今天,民女也是無計可施,便是拿銀子買,也買不到糧食了。”
她這話一說完,張逢春就恨恨的暗罵了一聲“小狐狸”。欽差大人臉上也閃現一絲尷尬,揮手令伺候的人和趙明臣退下,才對謝西風道:“謝姑娘高義,本官回京後定然奏明聖上,像姑娘這樣舍家為國的女中豪傑,就該大力褒獎。隻是如今……”饒是他臉皮再厚,此時也不禁有些麵皮發紅,含含混混道:“隻是如今那些災民們把守住了四麵城門,本官……本官都出不了城了。”
謝西風就等著他這句話,但是表麵上卻十分為難道:“這……這民女也真的毫無辦法。沒有糧,民女就算說話,那些災民也不可能聽民女的啊。”
“總之,你替欽差大人想個辦法,讓欽差大人可以出城。”張逢春的臉色很不好看,也是,能好看嗎?欽差出城了,他怎麽辦?現在對方一心信任謝西風,如果災民再鬧事,自己就不能誣陷對方了,到時候要怎麽收拾這個亂攤子?
欽差大人對張知府的臉皮厚度再度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心想這麽無賴的話我就算說出來,也沒辦法這麽的理直氣壯啊。這姓張的倒是張口就來,比我強,有前途啊,有前途。
謝西風在知府和欽差的威逼利誘下,“萬分委屈”的不得不答應下來,等到欽差一走,她便興奮的在屋裏轉了兩個圈子,讓趙明臣難得的看到了這個十九歲女孩兒天真爛漫的一麵。
似乎是想了“兩天”的辦法,第三天,謝家二姑娘終於來到城外,對被她召集起來的災民們講了一番大道理,大意就是:“朝廷太為難了,籌到的米糧實在不夠給大家分的。但是呢,這不能成為你們造反的理由,要知道,那是要殺頭的,連累全家的,並且是一定會被鎮壓下去的。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啊,既然是災民,就不能挑食嘛,雖然沒有大米,但現在連綿的天同山上樹葉兒已經發綠了,草根兒也泛甜了,榆錢兒也結出來了,蛇蟲鼠蟻也都出洞了,大家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去山上積極尋找食物嘛,天同山那麽大,相信一定可以支撐到大家返回家鄉的。”
這一番話在情在理,立刻得到了災民們的熱烈積極響應。於是無數的人向天同山上進發,消息傳來,欽差大人笑眯了眼睛,知府大人卻是瞪圓了眼睛,麵上連點血色都沒有了。
剛要吩咐下人去嚴厲阻止那些災民上山,便聽見欽差疑惑的問道:“怎麽了?張大人,謝二姑娘此計甚妙,本欽差甚是欣慰,怎麽你卻像丟了魂兒似的?”
張逢春悚然一驚,連忙掩飾道:“哦,沒有,下官是怕那天同山上有猛獸傷人,再傷了那些災民可怎生是好?”說完卻聽欽差笑道:“拉倒吧,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你我對災民的感情是一樣的,大概還沒有那位謝姑娘對那些窮棒子的感情深厚一些,這時候裝的什麽好人?該不會是你在天同山上養了幾個小老婆吧?”說完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