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雖然知道了確切的消息,謝西風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暗道這些人把糧運到山上幹什麽呢?若說是認為災民一定鬧事,那知府大人怎麽樣也不該不放糧啊,若說之前他有膽子冒著危險屯糧的話,現在他就絕沒有這個膽量了,因為欽差明日就到,雖然聽說那是個糊塗欽差,但是若讓他在清遠城中見到災民鬧事,這可不是張知府使銀子上奏折就能瞞天過海的,欽差大人性命攸關之下,哪裏肯替他遮掩?

謝西風琢磨不出張逢春的意思,也就不予理會,她想著欽差到後,不管多少,總要放些糧食意思意思,到時候自己也可以喘一口氣了。這些天放出了大概十萬石糧,因為鄰近城的災民聽說這裏有粥吃,也都奔了過來,自己的米鋪,就快山窮水盡。若是沒有那些鄉下的地,她早就拿不出米糧來了。

果然,欽差的儀仗在第二日就過來了。然而令謝西風大失所望的是,這位欽差以糧食都在別的地方發完了為由,竟召集他們這些大戶獻糧,聲稱自己是一粒米也拿不出來了。謝西風氣憤無比,卻也無計可施。隻得怏怏回來,和趙明臣查了一下米鋪中的餘糧,不過一萬石左右,已經是他們最後的一點家底,這些米,隻堪堪夠那暴增的幾十萬災民吃一天的。

“沒想到到最後,我還是救不了他們。讓他們多活了幾日,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坐在椅子上,謝西風頭一次升起一股無力感,身邊的趙明臣輕聲安慰著她,卻又哪裏能夠稍解她心中的痛苦。幾十萬條人命啊,就要斷送在那些黑心勾結的官商手裏了,而她,對此竟然無計可施。

趙明臣看出自家姑娘情緒低落,便命人好生送她回家。當夜西風輾轉反側,直到三更之後,才因為疲累之極而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是在做夢,混沌黑暗中一片喊殺之聲,讓她怎麽也睡不安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謝西風伸手揉了揉腦袋,睜開眼睛坐起來,那些夢中的喊殺聲似乎仍在繼續,她甩了甩腦袋,正想喊秋香倒水,便聽見房門猛的被撞開,秋香跌跌撞撞跑進來,點上燭火後將手裏一封信遞給西風,一邊惶急的道:“小姐,剛剛有個人闖進了老爺夫人房裏,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讓把這封信立刻給您。”

謝西風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忙伸手接過信,一邊沉聲問道:“外麵的喊殺聲是怎麽回事?”

秋香搖頭道:“不知道,鬆月出去打聽了,到現在還沒回來。”說完,隻見謝西風已經將信打開,上麵隻有短短兩行字:“誣陷姑娘煽動造反,謝家所有商鋪絲毫無損,姑娘早做定計,千萬小心保重。”信上沒有落款,字跡也不甚好看,卻是力透紙背。

秋香也看到了這幾行字,疑惑自語道:“什麽意思啊?誣陷咱們煽動造反?憑什麽啊?和鋪子有什麽關係……”一語未完,忽見西風猛的站起,一張俏臉上連血色都沒有了,窈窕的身子似乎也在顫抖,好半晌,方聽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好,好狠的手段,好高明的手段。”

“姑娘……”秋香還要再問。卻見謝西風迅速的換好了衣服,轉眼間便衝出房門,謝老爺和謝夫人問她話也來不及回答,便旋風般的出了後院,秋香嚇得忙打著燈籠追上去。

來到前院,喊殺聲又清晰了一些,謝西風剛剛打開院門,便見鬆月迎麵跑過來,惶急道:“姑娘,城裏現在整個兒都亂了套了,那些災民在街上喊打喊殺的,您可不能出去啊。”

謝西風卻恍若未聞,一把抓住了鬆月的胳膊,急急問道:“你知不知道永懷他們的落腳點?快帶我去。”

“我……我是知道,但是……但是有什麽口信兒就讓我帶過去就完了,姑娘可不能出來啊。”鬆月伸出雙手攔著西風,又對秋香道:“你快拉著姑娘,萬一有了閃失,不是玩笑的。”

秋香死死拉住西風,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好對鬆月道:“你去告訴永懷,讓他和兄弟們立刻聯係認識的災民,告訴他們去謝家米鋪領米,另外,你讓永懷派出幾個人,把謝家所有的鋪子全部打砸一番,隻要是帶著”謝家“字號的,全部打砸,越狼狽越淒慘越好。”

“啊?”鬆月都聽傻了,卻見西風惶急道:“讓你去你就去,晚了一步,我們全家都沒命了。你記著自己的幹係,遇到鬧事災民,就亮出這塊玉佩。”她將腰間的那塊玉佩摘下來,因為這麽多天在災民中,所以身上的首飾那些災民已經都熟悉了,這塊玉佩造型又十分奇特,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花樣,因此這會兒倒也有些作用。

“告訴永懷,務必照我說的做,今次我們謝家的身家性命,全部係在這兩件事上了。”謝西風再次鄭重叮囑了鬆月一句,便見他答應一聲,轉身沒入夜色。

“姑娘。”忽聽秋香驚慌的叫了一聲,謝西風這才發現自己的腿都軟了,整個人都靠在秋香身上,夜風吹來,身上一陣陣的發冷,原來早已是汗透重衣。她也不回房,隻在院裏等待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街上的喊殺聲漸漸小了下去,鬆月也回來報告說一切妥當,她才忽然起身,對秋香道:“吩咐亮叔把馬車趕過來,送我們去米鋪。”

且說知府衙門,從知道災民衝入城中鬧事的那一刻起,欽差大人就嚇得鑽到了椅子下。他是太後的侄子,身份金貴無比,此次攬下了賑災的差事,原本是想著順風發財的,哪想到發財的願望倒是實現了,卻在這最後一站等來了現世報,這若是被災民們攻破了府衙,自己這沒帶一粒糧食來的欽差肯定就被一刀哢嚓了,賺那麽多的銀子又有什麽用?

欽差大人一邊在床底下瑟瑟發抖,一邊就有些悔不當初。他希望上天能聽到自己誠懇的檢討,從而因為自己態度良好而放自己一馬。

也許上天是聽到了他的呼喚,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便聽見門外張逢春的聲音道:“大人,欽差大人,暴民已經被鎮壓下去了,下官讓大人受驚,特來領罪。”

欽差大人樂得一蹦三尺高,卻撞到了腦袋,連忙從床下鑽出來,正了正衣冠,才讓張逢春進來,假裝威嚴的訓斥了幾句,然後才恨恨道:“這些暴民太可恨了,一點兒都不想想朝廷和本欽差的難處,張大人,你要多派兵,狠狠的鎮壓一下,必要時多殺一些,本欽差給你擔著。”

張逢春笑道:“欽差大人放心,下官自然知道要怎樣做才能給大人出氣。隻是這一回,卻有一個比災民更可恨的人,若非他們妖言惑眾,漏出了欽差大人沒帶糧來的消息,那些暴民們也不至於就膽大到聚眾造反。”

“是誰?是誰這麽大膽?快快說來,本欽差定要治他一個抄家滅九族之罪。竟敢煽動造反,這就等同於謀反叛亂,是要千刀萬剮的。”欽差大人怒聲嚎叫著,這個時候倒的確顯示出幾分欽差威嚴。

張逢春湊了過去,沉聲道:“就是那個謝家,那謝家的二女兒向來就不是個安分的,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就一味抹黑官府,偏偏她善於蠱惑人心,以至於人人都認為本官賑災不力,可欽差大人您也看到了,官倉裏哪還有官糧?還不是全給那些災民吃了?但他們不但不感激,反而隻因為那妖女施舍了一些糧食就對她惟命是從,剛剛下官得到稟報,說災民們在街上鬧事打砸搶,唯獨放過謝家的那些鋪子不動分毫,這代表了什麽,不是一目了然嗎?大人說,這妖女是不是該問首罪?”

“該,當然該。那個……張大人,你這就帶我去他們家拿人,哦,不對,是先去看看他們的鋪子,這個可是鐵證,別再被她破壞了,將來讓她巧言辯過去。”欽差大人拉長了聲音,似乎很為自己這次的智謀而得意。

“欽差大人真是心細如發明察秋毫,有孔明之智啊。”張逢春當然不介意丟過去幾句好話,反正又不用花錢。於是點齊了儀仗,浩浩****的去“保護現場”了。

“姑娘,來了,欽差的儀仗來了。”謝家米鋪前,一個小夥計貓著腰跑了進來。正在看夥計們發糧的謝西風點了點頭,沉聲道:“知道了,你去一邊幫忙吧。”話音落,她慢慢站起身踱了幾圈,才停了腳步,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立刻來到她不遠處站定。

“你們雖是災民,也是我大順子民,便該知道造反是要殺頭的。無論是什麽理由,也不應該如此衝動魯莽。”謝西風聲音清脆,不疾不徐的說著,話音剛落,其中一個大漢便開口道:“我們……我們也不想的,偏偏今天下午聽了幾個才來的老鄉說的話,才知道欽差一粒米也沒帶來,姑娘你說,這不是斷我們的活路嗎?幾十萬口人,怎麽著也得等水退了才能回鄉,這半個月一個月吃什麽?難道要我們等著活活餓死?”

“那你們也不該進城搶奪鬧事啊,知道這是形同謀反的罪名嗎?更何況欽差大人現在就在城裏,你們隻知道說他沒帶糧來,可怎麽就不想一想他為何會如此做?他是欽差,難道不希望風風光光帶著一大隊一大隊的糧來當活命菩薩?但凡沒帶糧來,必然是有他的苦衷。你們或許不知道,去年收成不好,朝廷這一次本來就沒籌到多少米賑災,偏偏我們這裏又是最後一站,欽差大人即便再精打細算,到了這裏糧食告罄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若是有一點辦法,能不給你們解決問題嗎?如今欽差大人不過剛來到這裏一天,你們晚上就來鬧事,連讓他想辦法的時間都不給,你們自己說說,到底是誰更過分一些?”

於是幾個漢子就低了頭,其中一個呐呐道:“但是……但是我們怎麽辦?姑娘……姑娘就剩了這點米,不過夠我們吃一天,往後……要怎麽辦啊?”

“你們先領了米出城,省儉著些,這些米也能吃兩天了。我想欽差大人機智聰明,這兩天時間,或許能夠想出什麽辦法,至不濟,我鄉下那裏還有兩三萬石糧食,必要時也可以拿出來應個急。總之你們不許鬧事,也不許再在城中逗留,要相信知府大人和欽差大人,而且城中還有許多商家大戶,隻要欽差大人登高一呼,大家不會不擁戴他的,到時候你們吃的那點糧食還是可以湊出來。”

幾個漢子都露出喜色,紛紛道:“姑娘說的是真的嗎?那我們全聽姑娘的,這就退到城外等候消息去。”說完回頭衝著那些領米的災民喊道:“快點領,領完了咱們趕緊出城,別讓欽差大人看見了,驚擾了他老人家的駕,一個個餓的跟鬼一樣,嚇著欽差大人就罪過了。你媽的,你真好意思裝,你也給謝姑娘家留點兒吃的米啊,誰讓你動那一堆兒了?走走走,米領完了,趕緊走,媽的,長不長腦子?從後門走,你是怕人看不見咱們從謝家米鋪出來麽?再給姑娘招來禍事的。”說完又聽有人咕噥道:“能有什麽禍事?姑娘就是活菩薩,要不是她,咱們能走麽?難道還有人能誣陷她和咱們勾結,長沒長心啊?”

這話又引來先前那人的喝罵,一群人咕咕噥噥的走了。而在米鋪門外,欽差麵無表情的看了麵色鐵青的張逢春一眼,有些譏諷的笑道:“張大人,這便是你說的煽動造反的謝二姑娘嗎?該不會你也是被哪個沒長心的人給騙了吧?”很明顯,剛剛米鋪裏的對話已經全部被欽差大人聽進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