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想麵對也得麵對,永懷硬著頭皮走過來,撓撓鳥窩腦袋,對謝二姑娘作揖道:“我的好姑娘,怎麽去走了一圈兒,就變成了這麽個模樣呢?”說完看了看謝西風身後的秋香,隻見她臉上滿是淚痕,眼睛都有些腫了,他心想這才是女孩兒家該有的正常樣子吧?哪有像謝二姑娘似的,從災民堆裏走一圈兒,倒像要吃人似的。
謝西風愣愣的看著永懷,她還沒感覺到自己通紅的眼睛滿布著殺機。不過深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她倒是稍稍平靜了下情緒,再多的悲憤,也要壓在心裏。想真正為這些災民們做點事兒,就不能讓悲憤衝昏了頭腦,那樣不但救不了災民,連自己和親人也要搭進去。
夕陽西下,謝西風終於回到家中,眾人忙問她這一天都做什麽去了,聽說她去了城外,謝老爺謝夫人差點兒嚇得跌下椅子,直叫道:“我的兒,你去那裏做什麽?聽說他們都吃人的,你這樣的女孩兒家,怎麽……怎麽也敢去那裏?”
謝西風勉強笑道:“爹爹放心,女兒沒事。其實那些災民不像你們說的這麽可怕,他們也是人,不是長著毛的禽獸畜生。”說完將自己今日在城外的所見所聞將給謝老爺謝夫人聽,秋香忍不住又哭起來,也在旁邊幫腔道:“太慘了,老爺夫人沒看見,若不是跟著小姐,人說給我聽我都不信的,那哪裏還是什麽朗朗乾坤的人間,根本就是活閻王地獄,太慘了。”
謝老爺和謝夫人都是不知道這些的,聞聽也不由得都愣住了,謝東風更是忍不住掉下眼淚,對妹妹道:“明兒我也親自去城外熬粥,為他們盡一份力吧,也許就能少餓死兩個孩子……”
謝西風道:“不必你去熬粥,要幫他們,不是在這上麵。”說完轉向父母道:“爹,娘,女兒是什麽人你們都清楚。自我管家以來,尤其是這二三年,商場相爭,我從未對誰手軟過。我知道人們背地裏都叫我夜叉羅刹,我不在乎。我從來不想當什麽人善被人欺的賢良淑女,所以從沒有婦人之仁。我也逼的別人家家破人亡過,雖然都是各有原因,但我絕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然而今日在城外,女兒真的是被震動了,那個孩子……他……他看上去還不滿十歲,身上……身上的骨頭卻根根可見,隻是一層皮包著,他死不瞑目,小嘴巴還張著,似乎生命中的最後關頭還在喊著餓。隨處可見餓死無人收的屍體,老人,婦女,孩子,幾個瘦骨嶙峋的男人,神情木然的抬起一具具屍體隨意堆放到人群外,連坑也不挖,更別提裹屍的席子……”
說到這裏,謝夫人已經聽不下去了,流淚道:“孩子你別說了,娘聽了心裏難受。”謝老爺也道:“好了好了,爹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幹什麽事,就去幹吧。咱們謝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善人,每年修橋鋪路的,但這些年,卻也沒幹過喪良心的事兒。何況如今你管家,更是不知掙下了多少家業,也該往外散一散了。隻是你記著,家裏最原本的那一千頃地,是你姥爺家幾代傳下來的,你不許變賣,這也是給咱們找個安身立命之所,總不能為了救人,最後全家人也跟著餓死,你爹我……我……唉,我就是不想著自己,我也不舍得你娘和你啊……”
謝西風“撲哧”一笑,過來摟著謝老爺的胳膊,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呢,嬌聲道:“爹爹說哪裏話?女兒是那麽個沒算計的嗎?女兒的確是想盡力幫那些人一把,但也絕不會把整個家都給搭進去。爹爹放心,有您這句話,女兒便可盡情施為了。”
“你……你可別惹出什麽禍事來啊?”謝老爺有些不放心,到底還是叮囑了一句。西風笑道:“爹爹放一百二十個心,女兒是要救人,能惹什麽禍?哼,想來算計女兒的人,現在還沒生出來呢。”話音未落,就被謝夫人啐了一口,聽她笑罵道:“一個閨女家,還有臉說這個,你啊,將來是真找不著婆家了,我聽你姐姐說那個小花子雖然是丐幫的人,但長得不錯,功夫也好,你看他對你有沒有意……”
“娘。”謝西風滿頭滿臉的黑線,跺腳道:“你在說什麽啊?永懷他隻是個小孩子。”
謝夫人撇撇嘴,喃喃道:“那有什麽?隻要對你好就成,你今年不也才十九嗎?算什麽大人?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
“夠了,娘你別說了,我要麽獨身一輩子,要麽就給你找個和姐夫一樣的好女婿成嗎?”謝西風忍不住告饒,然後拉著姐姐就逃出來,聽見身後的謝夫人還在那裏啐她:“呸,還想找好女婿呢,人家小叫花子肯要你,娘我已經燒高香了,好歹一表人才還有功夫嘛……”
這個時候半開玩笑的母女兩個誰都沒有想到:謝西風真的一語成真,她不僅有人要了,而且這個要他的人還是天下間最尊貴的男人,她的那個婆家,也是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所在。當然,這是後話,先按下不提。
與此同時,知府的後衙中也是氣氛凝重,知府老爺剛剛砸了一張凳子,但他的怒氣似乎絲毫沒有消去,城裏幾個有名的大戶和鄉紳們都有些為那張八仙桌的命運擔心,不知道大老爺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就是它。
“好好的計劃,就讓那個丫頭給破壞了。”張逢春張大老爺氣的麵色都鐵青了,自從清遠城外聚了災民,城裏這些日子的糧價可以說是日新月異,每天都能上一個新的台階。但他已經和平日裏這些往來甚密的大戶們商量好了,誰都不先出手,一定要等到糧價達到更高的高度時,再由知府大人帶頭,將官倉和自己的米慢慢賣出去,那可是一筆極大的利潤,大到足以讓他們頭腦發熱眼睛發紅,連災民們有可能鬧事的危險都視而不見,反正災民鬧事,派兵鎮壓一下就好,然後大人自會上本朝廷,一切的罪名都有那些不知好歹的賤民承擔,他們隻要安心的掙自己的錢,順便讓知府老爺掙更多的錢就好。
但是誰也沒想到,謝西風,一個女流之輩,今天竟然會鬧這樣一場戲出來。被她在城門口一煽動,城裏的百姓們在心生激憤之下,立刻將矛頭對準了遲遲不放糧的官府和他們這些沒有半點慈悲心的大戶,小老百姓沒有什麽能幫忙的,就唯有去照顧謝家的各項產業,以實際行動來支持謝西風為賑濟災民,保衛清遠城而做出的巨大犧牲。今日整整一天,他們的各大糧店前再沒有排隊買米的百姓,所有的百姓都湧到了謝家的米鋪油鋪甚至是綢緞鋪子胭脂鋪子,總之,隻要是謝家的買賣,就絕對是生意興隆,和他們的門前冷落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老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一個大戶湊近張逢春,一邊苦著臉道:“若是老百姓們都不再來買咱們的米糧,這糧價不到兩天,就得下去啊。我們能撐,那些小店可撐不住,到時候我們就控住不住他們了。”的確,這些大戶基本上控製了清遠城絕大多數的其他中小商家,但隻有一家,是他們不能也不敢控製的,那就是謝家。而他們也沒想到,就是這個謝家,竟然用一己之力就讓他們所有人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那又能怎麽辦?今天她在城門口的那些話,難道你沒聽到?本官當時都沒辦法出去,隻怕出去就要被人圍毆死了。”張逢春氣急敗壞的道。忽見這個大戶嘴角一撇,露出一個狡詐笑容,湊近他耳旁道:“大人,小民有一條妙計,可以讓那謝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還能幫主大人得到一筆不菲的錢財。”
“什麽計策?快說。”張逢春這時候正是心亂如麻,一聽有人獻計,不由得喜上眉梢。於是那大戶便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於是眾人便看見知府大人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差一點兒就把嘴給咧到耳朵根子後麵去了。
接連賑濟了城外災民們三天。這三天,謝家的米鋪幾乎都搬空了,要知道,那不是一天六百石糧食,而是馬車不停的循環往複拉著糧,粥鍋很快便從十口增加到了一百口,二百口,最後是五百口。從早上卯時開始,一直到夜裏申時末為止。好在謝家鄉下有地,那些佃戶們感激謝家平日裏的恩義,除了留下自家吃的之外,都積極把剩下的存糧以賤價賣給謝家米鋪。這讓謝西風感動之餘,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好人多的,自己也永遠都不會孤單。她和趙明臣說好了,隻要能幫災民們度過這段難關,他日災民還鄉之後,自己要將三個月裏所有鋪子賺到的利潤全部分給佃戶們,
令謝西風有些意外的是,知府衙門中這三天竟然沒有任何舉動,甚至那些和知府串通一氣,等著發黑心財的大戶們也都如同啞子般的沒了聲音。這個情況引起了她的警覺,立刻就讓永懷發動丐幫的力量,看看他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麽。最後得到信息說,這三天那些大戶們和知府老爺用掩人耳目的方法,假意稱往城外運貨物,其實都是把糧食運到了山上藏起來。神通廣大的丐幫弟子甚至將那些個藏糧的地點都打聽了出來。所以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丐幫,在他們麵前,你什麽秘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