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謝西風一路來到了謝氏米鋪,一進門趙明臣便迎上來,舒口氣笑道:“姑娘可總算回來了,這陣子小老兒額頭差點兒焦爛,如今總算有了主心骨。”

西風心裏係著災民,也不管他的招呼,劈頭就問糧冊的事。卻聽趙明臣歎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老兒知道姑娘是菩薩慈悲,當日本想提前出城設粥棚,卻被周家攔住了,說是要等官府一起行動。小老兒當時嚇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嗎?我就急著接濟災民,若我們一個商家卻比知府老爺還早出頭,不是找不自在嗎?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月二十八。小老兒吩咐人裝了十石米去施粥,走在城門處又被官兵攔住,說是官府糧倉裏餘糧不多,這些米都悉數充到糧倉裏,由官府施粥給災民,隻給我們留了二十鬥。就這二十鬥,竟也沒有幾家拿出來,小老兒冷眼看了這些天,有的人家一天僅拿出五鬥米,所謂的粥,不過清水而已。連官府也如此。小老兒便明白,那些多出的糧食都是被知府老爺吃進去了。誰不知道因為災民的事兒,現在清遠城內米價高昂,他那個貪法兒,哪能放過這大好的機會?姑娘說,這可怎麽辦?城外那些饑民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小老兒是滿心的淒愴也沒辦法,咱們畢竟鬥不過官府啊。”

趙明臣一番話說完,西風已經氣的身子都顫抖了,恨恨道:“巧立名目竟然到這個地步,那張逢春的心是讓狗吃了嗎?我就不信,如此喪盡天良的行為,他就不怕引起民憤?我就不信,天理昭昭乾坤朗朗,所有的人就和他一樣都黑了心肝?”說完對身旁的夥計厲聲道:“去大街上找一個叫永懷的叫花子,找到他讓他立刻來見我。”

大概永懷在丐幫中也算是個名人了,很容易就找到,一聽見謝二姑娘喚自己來,不到半刻鍾便趕了過來,抹著頭上汗水道:“二姑娘,有什麽事兒需要我效勞的?您盡管說。”

謝西風看著他,正色道:“現在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們幫我做,你們敢不敢?”說完見永懷把胸脯拍得山響,她才微微一笑道:“別先說大話,我要你們幫我運糧到城外,這可是在和知府老爺作對,你們敢嗎?”

永懷的眼睛瞪得快凸了出來,不過與其說是驚嚇,倒不如說是驚喜,隻見他一步上前,看樣子是想擁抱謝西風一下,但是又馬上意識到自己這樣太唐突了,於是便連連搓著手問道:“二姑娘,您……您說的是真的嗎?您這可是在……在和知府老爺作對啊。我們叫花子,有什麽怕的?但二姑娘您可是商人,日後萬一知府老爺給您小鞋穿……”

謝西風搖頭道:“管不得那麽多了。張老爺愛財,大不了日後多給他些金銀,但是此刻,災民們已經是餓了這麽多天,再也耽誤不得一點時間。”說完她慢慢踱到窗前,歎氣道:“我的確是個商人,凡事以利為先,然而讓我看著那麽多人就在城外活活餓死,我……是忍不下的,不發生在我們麵前也就罷了,既然就在我們麵前,那能盡十分力,我就絕不留一分。”說到最後,話音如同斬金切玉一般擲地有聲。

“好,二姑娘你是這個。”永懷向著謝西風高高豎起大拇指:“我這就去找兄弟們過來。”說完便蹬蹬蹬跑了出去。這裏趙明臣便上前一步道:“姑娘,何苦和張老爺對著幹?不若讓丐幫的那些小子每人背些米出城,以他們個人的名義,想來那些守城的官兵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謝西風搖頭道:“不成,一人能背多少米?五鬥?頂天了十鬥?夠誰吃的呢?何況人一多了,也瞞不過去,到時候也是得罪了張老爺,倒不如現在正大光明的出城。他要是敢攔著,我自然有話頂他。”

趙明臣知道自家姑娘主意已定,多說也是無益處,不由得便苦笑道:“有時候我覺著自己真是不明白姑娘,明明於別的事上也是幹脆果決,甚至有時候手段也算狠辣,怎麽卻又偏偏是生了一副菩薩心腸?就比如這一次的事來說吧,那些大戶倉裏存的糧都快撐破了倉頂,可人家誰不是藏著掖著,就等著米價漲上去好賣錢呢?偏偏姑娘放著這大利……”

不等說完,便被謝西風打斷,見她灼灼的目光盯著自己,鄭重問道:“趙大叔,如果是你,你也會像那些大戶一樣嗎?若我真的是那種唯利是圖之輩,你也會這麽盡心跟著我嗎?”

趙明臣思考了一會兒,便搖頭笑道:“姑娘說的也是,若姑娘真是沒有這份慈悲心,小老兒未必就能效勞到今天。但我自問也沒有姑娘的魄力,竟然敢為了災民而和知府老爺作對。”

謝西風冷然一笑,一字一字道:“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但求所作所為無愧於心。”話音剛落,隻聽外麵腳步聲響,原來是永懷領著丐幫子弟,趕著十幾輛大馬車過來了。

於是就往車上搬糧,謝西風把自家的馬車也全都派了上去,最後一共是二十四輛大馬車拉了六百多石米往城外而去。

一路來到城門處,果然,就被官兵們攔住了,西風聽見一個官兵首領在訓斥趙明臣道:“你這老頭好不通情理,從第一天就告訴過你們規矩,每天拉出城的不準超過二十鬥,你瞅瞅你這馬車隊?最起碼也有五六百石糧了吧?充公充公,既然有糧,趕緊都充到官倉裏,等統一給災民們熬粥。”

謝西風再也忍不住滿腔怒火,一把扯下鬥笠麵紗,走上前讓趙明臣退下,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淩厲之色,上下打量了那官兵首領一眼,隻把他看的不自禁便縮了縮脖子,隻覺臉上似是被小刀刮著一般,不知為什麽臉就有些發紅,好像被這姑娘一看,這幾天練出來的厚臉皮都被削薄了不少。

“官爺,我不想在這裏和您多說,公道自在人心,多說了,你們臉上也過不去。我隻和你說,這些糧,我是非要送出城給災民們熬粥的,你若放行,我們一切好說,這周圍的百姓們也讚你一聲光棍,好漢。你若是不放行,就別怪小女子不給你們官府留臉麵,咱們便在父老鄉親和城外嗷嗷待哺的幾萬災民麵前好好的論一個是非曲直。”

謝西風這番話一說完,那官兵首領便知道這下糟糕了,謝家二姑娘的名聲在清遠城中那是如雷貫耳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初那商家公子隻是因為言語間辱及她們姐妹兩個,結果怎麽樣?讓這二姑娘一番唇槍舌劍,給訓斥的顏麵掃地,最後人財兩失。大概全清遠城的男人加起來,除了那位今年的鄉試案首洛老爺之外,也沒人敢惹這夜叉,偏偏那洛老爺聽說還一準是謝家的乘龍快婿了。哦,這難道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麽?

那官兵首領想到這裏,情知這次無法開交的,便忙給手下使了個眼色,讓他飛速去請知府老爺。自己則在這裏陪笑道:“二姑娘,不是我們不讓您行善,實在是官倉裏的糧食也要預備啊,不然災民們餓的不行的時候,可怎麽辦呢?”

謝西風冷笑一聲,輕蔑的看了那首領一眼,忽然高聲道:“官倉裏的糧是糧,難道我們的糧不是糧嗎?既然都是糧,都是要給災民的,還分什麽官倉民倉?隻要給災民們熬了粥,就是讓這些糧食有了歸所。現在災民們已經在外麵挨了二十幾天的餓,每天就指望著那麽有限的幾個人家去施粥,一天還不過二十鬥。十幾萬的災民啊,官爺您就是再不會算數,這點賬應該也不至於算不過來吧?難道你不知道自己一餐要吃多少飯?更何況,你口口聲聲說官府放糧,官府的糧在哪裏?又說要等機會,現在聽說災民們每天都要餓死幾百人,那還要等到什麽機會?是不是想著等災民都餓死,這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一句話唬的那官兵首領臉色都變了。因為遲遲沒有放糧,所以城外災民的情緒很不穩定,這話要傳出去,立刻就是一場大亂子。當下不由得厲聲道:“你這女子妖言惑眾,小心我把你抓起來。你知道城外是個什麽情況嗎?這句話傳出去,惹得災民們造反攻城,你立刻就是個煽動造反的罪名。”

誰料謝西風卻怡然不懼,隻見她一撩裙角,竟一步登到了馬車之上,氣勢萬千的叫道:“官爺說這話什麽意思?你也知道城外災民們已經在爆發邊緣了是不是?”說完她像四周的百姓們叫道:“父老鄉親們,你們剛剛都聽見了,災民們聚在城外,沒吃的沒穿的,已經就快要崩潰了。如果是你們,你們肯不肯安心的等著餓死?再想一想,一旦災民們聚眾鬧事,攻破了城門,咱們清遠城又將是什麽樣子?我為此情況憂心如焚,為了消弭禍事於無形,這才不得不舍出米鋪裏的糧食,到城外安撫災民,讓他們安心等待欽差到來官倉放糧。鄉親們,你們都知道我們謝家是商人,商人重利,難道我不知道這些糧若留著,是可以賣大價錢的嗎?但我更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災民們若是鬧事,咱們的家,咱們的清遠城就全完了。可是現在,我們的糧車被官爺們堵在這裏,說什麽要把糧食充公,一起發放給災民。我問問鄉親們,曆朝曆代,可有沒有過這麽荒謬的事情?該交的稅我們一分不少,憑什麽還要強征了我們的糧?我謝西風是個女孩兒,拋頭露麵出來做生意,所以名聲不好我知道,可你們想一想,我們謝家有沒有做過一件傷天害理,對不起清遠城官府和百姓的事情?今日我們家的賑災放糧之舉,是一片赤誠日月可鑒。我不是想鬧事,若是官府現在接收了我的糧食,立刻就派人出城將這些糧食發給災民,我謝西風二話不說,立刻雙手奉送。哪怕就是以官府的名義熬粥,我亦沒有任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