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郊區距離市區路途遙遠,阿勝等了程見渝很久,原本色澤鮮豔,熱氣騰騰的海鮮褪色冰涼,毫無食欲。

程見渝依次放到微波爐裏熱了熱,端上了桌,阿勝又定了一個紅絲絨的草莓蛋糕,溫馨可愛,黑色灑金的卡片上寫著過期的生日快樂。

他象征性嚐了兩口,放下了筷子,不再觸碰。

兩年前和江衍參加一次朋友聚會,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海鮮過敏體質,耳後頸背起了細密的小紅疹,當時江衍笑他是一道“荔枝肉”。

“嫂子,江哥讓您隨便選。”阿勝包了幾本奢侈品的雜誌,攤開在程見渝麵前,“您看您喜歡那個禮物?”

程見渝低下頭,鼻間的煙味衝的額角隱隱發疼,他捏捏鼻梁,靜靜翻了幾頁,滿紙的珠光寶氣,堆金積玉,全是國際上最新款的限量配飾,在送禮物上,江衍一貫很大方。

“你喜歡的可以都買。”江衍背部懶洋洋抵著座椅,輕輕吐了口煙。

程見渝翻到最後一頁,凸起的指關節緊繃著,摁在雜誌上,一旁的阿勝急的一頭冷汗,眼巴巴的看著他,“嫂子,沒你喜歡的?”

“沒有。”程見渝打開手機,調出一張照片,是一張過期的雜誌,西式麵孔的男模穿著得體的西裝,白襯衣挽了一截,隨意的舉起手臂,袖口銀質的袖扣在刻意昏暗的光線下燦燦生輝。

袖扣周圍吊著一圈細小的金色薔薇花藤,精工巧鑄,中間是個棱角分明的字母,設計師細心的做了鏤空的設計,多年前流行的Y國紳士風格,算得上好看,可已經過時了。

“我要這個。”程見渝遞過手機。

阿勝拍了張照片,不該問的不多問,“嫂子,這可能已經絕版了,我去打聽打聽。”

程見渝低聲說:“謝謝。”

阿勝受寵若驚,認識了程見渝這麽久,第一次聽這位說謝謝,真是奇了怪了。

江衍微仰著頭,清晰凸起的喉結滾動,煙霧繚繞裏輪廓明朗,“這算是給你的補償,你想去什麽地方,選一個,有空我們一起去度假。”

這並不是愧疚想要彌補,而是獎勵程見渝沒有為這件事鬧騰的禮物。

“嗯,好的。”程見渝溫順的點點下巴,江衍撂了煙頭,從煙盒裏抽了一支新的,拿起打火機正要點,搭在打火機鐵質殼子上的食指驀然輕頓。

餐桌下,程見渝雙腳擺脫拖鞋,一隻輕靈的腳順著江衍的小腿遊**上來,慵慵懶懶的停在膝蓋上,江衍側過頭,常年不見光的腳踝白的澄澈,腳後的的根骨凸出月牙形狀,瘦卻不纖細,再往上硬質牛仔褲下包裹的小腿修長筆直,腿肚子圓潤緊致,渾然天成。

程見渝另一隻腳也赤著,在地板上悠閑的打著節拍。

阿勝坐在不遠處給品牌商打電話,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程見渝朝著江衍眨了眨眼,江衍低低笑了一聲,很受用這種風情,他很好奇,程見渝人際交往關係簡單,從什麽地方學來這些東西。

難不成是無師自通?

"阿勝,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江衍丟了打火機,放鬆靠在椅子上。

客廳的大門合上,頭頂一盞雪白的吊燈,籠罩在餐桌上,光影交互,氣氛生出些旖旎的味道。

程見渝執著勺柄攪動杯裏的檸檬水,看著桌上的碗碟,正不動聲色的慢慢收回腳,被一隻溫熱的手握住了腳腕,強硬的拉了回去,江衍單手刷著手機,視線停在手機屏幕上的工作郵件,另隻手不緊不慢的把玩著他的腳踝。

“腿酸了。”程見渝稍稍掙紮一下,腳踝上的手較勁一樣握的更緊,攥的脛骨發疼,警告他不要反抗。

程見渝捏著手指,過了幾秒輕聲問道:“你這次要休息多久?”

江衍的事業如日中天,工作絡繹不絕,平日忙的不可開交,一個月能和程見渝見一兩次已經算的上好,這回一反其道的在家休息了一周。

這一周程見渝洗澡的次數直線上升,好幾次剛洗幹淨,又被江衍弄的狼狽不堪。

江衍的欲望和他的性格一樣強,兩樣都讓程見渝無法消受。

江衍視線從手機上抬起來,漫不經心的問:“這麽迫不及待想我走?”

程見渝對上江衍的眼睛,抵在椅上的腰背發酸,雙腿虛軟,他若無其事的搖搖頭,

江衍量他也不敢,指腹下腳踝削瘦骨感,遮蓋一層薄薄的細膩的皮膚,微涼的小塊皮膚已經被他摸的發燙。

他的手指像中世紀的熔火漆,蓋在所屬的珍貴物件上。

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拉緊了心跳的弦,又猛的放開,他的心口鼓噪的像非洲草原,上麵現在群象崩騰,急需做點什麽,才能緩解這種焦躁。

江衍慢慢收回手,程見渝鬆了一口氣,立刻站了起來,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氣喝完,左頰的小梨渦淺淺的,正要說句晚安,江衍下顎一抬,勾了勾手指,“來。”

程見渝拖著發軟的小腿,乖乖的岔開膝,跨坐在了他懷裏,江衍攬住他緊致的腰,一顆一顆,不疾不徐解開他的襯衣扣子。

令人臉紅的聲音回**在偌大的餐廳,情到濃時,江衍湊到他耳邊,惡劣的重重喘息著,一字一頓吹進程見渝耳朵裏,“你可真是塊風水寶地。”

一切結束之後。

程見渝四肢無力的仰躺在**,側過頭枕在江衍手臂上,小聲問:“我什麽時候幫你收拾行李?”

“不用,我的演唱會開始籌備了,最近推了所有工作。”江衍抽出手臂,單手抄起手機,給經紀人晁哥發送微信。

通知晁哥接下《一起去旅行吧》的通告,程見渝那麽乖,是該給一個名分。

程見渝輕抿住嘴唇,幾秒之後,歎了一口氣,“嗯……真好。”

*

貝信鴻工作室的事宜已致尾聲,程見渝按照公司的流程走完自動離職最後一道程序。

按照道理,程見渝不用再去工作室上班,但事與願違,一大早一通狂風驟雨的電話,將他從江衍的懷裏拯救出來。

南卡傳媒是業界的投資大哥,甲方爸爸中的龍頭,幾個月前在貝信鴻工作室定製了一個現代懸疑推理的劇本,交了半稿後,渺無音訊。

南卡這樣的收來劇本一年有上萬個,真正投入拍攝的屈指可數,在貝信鴻快要忘記這個劇本之際,前段時間南卡送來了一紙詔書,令個劇本讓重見天日。

就是程見渝捏在手裏的還未完成的“金蛋”。

今天南卡投資派出製片人,於梁邱導演一同蒞臨工作室,開一個小型研討會,梁邱導演對貝信鴻慕名已久,想見見這位才子,順便探討劇本。

往常這種拋頭露麵,拓展人脈的機會,貝信鴻不願施舍程見渝,這次是無奈之舉,短暫的允許程見渝上會議桌。

程見渝去的晚,會議室外,陳開一臉緊張,用口型說了“渝哥,小心。”

“沒事。”程見渝笑著拍一下他的肩膀,陳開繃緊的心鬆了發條,他推開會議室的門,裏麵坐滿了人,齊刷刷的看向程見渝。

“抱歉,來晚了。”程見渝坐在了貝信鴻手旁的空位,陳開掀開筆記本電腦,放到他眼前。

貝信鴻皮笑肉不笑,“這是我的助理。”

環形的會議桌上,以南卡的製作人為首,依次是年過六十,精神抖擻的梁邱導演,還有……飾演男主的周覺青。

時隔五年,兩人再次見麵。

五年一個是初出茅廬,鋒芒畢露,備受青眼的新銳編劇,一個是名不見經傳,查無此人的小演員,五年後,一個是人脈單薄,不值一文的待業編劇,另一個卻是炙手可熱,背後資本實力強硬的當紅流量小生。

時過境遷,天翻地覆。

周覺青戴著一副細邊的眼鏡,嘴角邊一顆小米粒的褐痣,有股陰柔清麗的氣質,頗具民國劇裏貴公子的風範,打程見渝一進門,他的視線釘在程見渝身上,直到程見渝入座。

幾分鍾時間過去,程見渝一個正眼都沒給過他。

製片人簡單介紹了南卡的情況,這次在貝信鴻工作室定製的劇本名為《請溫柔的殺死我》。

關於愛與複仇的故事。

這個劇本寫的太對梁邱導演的胃口了。

老一輩的知識分子,文學修養和文化底蘊深厚,拍電影就是生命價值,用心用力用血脈,這部《請溫柔的殺死我》細膩的感情,對少年生活的思考,恰如其分的滿足梁邱導演每一個藝術追求。

因為梁邱的器重,製片人也格外看重貝信鴻這位業界的金筆杆,言談之間屢次征求貝信鴻的意見。

貝信鴻有模有樣的打官腔,閉口不提劇本上的事情,梁邱不耐煩了,認真翻了幾頁劇本,直搗黃龍般問道:“貝先生,第七幕,霍鏡的爸爸為什麽讓他出門路上小心點,按照前文的伏筆,他們的感情並不好。”

貝信鴻張口結舌,遲疑的“嗯”了一聲,祈求的看向程見渝,程見渝看著筆記本屏幕,給眾人一個冷淡的側臉,一聲不吭。

“這……可能是我記錯了。”貝信鴻幹笑著,既要依仗程見渝的能力,又恨不得掐死程見渝這個不給他麵子的玩意。

梁邱皺皺眉,劇本的事情沒有小事,這種事情都能記錯,“你確定是記錯了?”

貝信鴻臉上的笑容僵直,硬著頭皮點頭,“是我記錯了,您刪了這句吧!”

“不能刪。”程見渝抬起頭,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一板一眼的說:“第五幕,霍鏡複仇之後回到家,第二天他的鞋子上沾了很多灰塵,那是因為他爸爸發現了他鞋上的血跡,穿著出去幫他處理了案發現場,他爸爸一直知道自己兒子做的事情。”

程見渝頭看著貝信鴻,不鹹不淡,“貝老師,您埋的伏筆,您都忘了嗎?”

貝信鴻臉色發白,心虛難堪,可到底是個老江湖,當著眾人的麵哈哈大笑,“瞧我這記性,平時工作太忙了,連自己埋的伏筆都忘了,還是小渝你記憶力好,我年紀大了,真是自愧不如啊!”

梁邱聽了程見渝的解釋,豁然開朗,責備的睨了貝信鴻,轉過頭,看著程見渝目光炯炯,“你叫什麽名字?”

貝信鴻匆忙開口,“這是我的助手,叫……”

“程見渝。”程見渝打斷他,坦坦****的說出名字。

會議室裏安靜如雞,麵麵相覷。

梁邱很意外,上下打量他一遍,程見渝穿著撞色的條紋休閑襯衣,袖口貶了一小截,腕骨清晰幹淨,衣領隨意的翹起一角,鼻梁窄而挺,眉眼明朗,比起電影明星不遑多讓。

“我對你的名字印象深刻,是見證始終不渝的意思嗎?”梁邱笑了。

程見渝名字的印象,來源於五年前橫空出世的《夏末事故》這部電影,那一年的文藝片票房冠軍,梁邱當時在國外修養,很喜歡編劇在電影裏對人生和命運的探尋,委托公司聯係這位新銳編劇,誰料到對方聽到梁邱的名字直接拒絕了合作。

他現在還記得,助理一臉為難的回應,“他拒絕了,他說您拍電影曲高和寡,注重理性勝與感性,您和他不合拍。”

程見渝不清楚名字的含義,生下來就沒爹沒媽,“可能是。”

貝信鴻眼看情況對自己不利,咳嗽了幾聲,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義正言辭,一派老藝術家的派頭,“我很器重見渝,雖然他這幾年一直瓶頸期,但是我還是相信他能寫出像《夏末故事》那樣的好劇本,好劇本都是值得等的,別說是五年,十年都可以等。”

“梁導,您說是吧?”貝信鴻向梁邱尋求認同。

梁邱點點頭,饒有興趣的看著程見渝,作為國內一線大導,天天指導影帝影後演戲,貝信鴻的演技在他麵前是小兒科,不夠看的。

他實在很好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壯誌淩雲的年輕人怎麽就蝸居於此,變成了不聲不響的貓咪。

“貝先生,今天的會議到這裏結束,我期待能盡快看到《請溫柔的殺死我》下半部。”梁邱站起來,伸出手,貝信鴻如釋重負的握住,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手心裏全是汗。

程見渝合上薄薄的筆記本,梁邱的秘書上前,遞給他一張文雅的名片,帶著水墨氣息,這一切在貝信鴻眼皮子底下,他對程見渝氣不打一出來,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南卡娛樂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周覺青並沒有走,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等待會議室隻剩下貝信鴻和程見渝還有陳開四個人。

他扶了扶眼鏡,衝著程見渝溫溫的笑了,含著上流社會的紳士風度,正要開口發表一番言論,程見渝沒有情緒的站起來,轉身出了門,陳開拎著筆記本跟了上去。

氣氛尷尬。

像跳一曲沒有對手的探戈。

“脾氣還挺大。”貝信鴻啐了一口。

周覺青摘下眼鏡,放到桌上,“他脾氣一直很大,不然會淪落到給你當槍手?”

貝信鴻平皮笑肉不笑,隻關注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利益,“你能不能再給我想個辦法,讓他乖乖給我當槍手?”

“你真當他是Hello Kitty?”周覺青笑了,看著窗外說:“我教你的辦法隻管用一次,能不能降服這頭小獅子看你自己的本事,你沒有本事,我愛莫能助。”

貝信鴻欲言又止,遲疑著說道:“隻要江衍不插手,我有辦法讓他乖乖就範,你能保證江衍不插手嗎?”

周覺青伸個懶腰,不以為意,“你盡管放開手,程見渝就是江衍的哈巴狗,不離不棄,江衍根本不把他當人看。”

會議室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程見渝請陳開吃了一頓飯,感謝陳開最近的幫助,兩人小酌幾杯,一來一去耽擱了不少時間。

日暮西沉才打到一輛出租,夜晚的霓虹全亮了,整個城市裏光彩奪目,車載電台播放了一首陌生的歌曲。

歌手的聲音條件似乎很好,即使為了配合溫柔的曲調刻意改變,也能聽出獨特低沉的音調和氣息,每一個吐字都帶著恰如其分的力道,很是悅耳。

程見渝興致勃勃的打開音樂APP,搖一搖搜歌。

手機短暫的震動。

[歌手:江衍]

[本年度收藏量最高歌曲排名NO.1]

程見渝怔愣一下,手機上指腹慢慢滑動,最終還是點了一個小標簽,收藏這位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