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歸去來(5)

同齊悅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後, 晏危樓滿意地笑了:“關於齊王世子的生意談完了,現在該談談另一樁交易了。”

“你們準備拿什麽來交換自己的命?”

齊悅那誌得意滿的微笑瞬間僵硬在臉上, 她詫異道:“交、交換自己的命?”

“那是自然。”

……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的道理都不懂,暗閣殺手實在令人失望,這難道不是身為殺手的職業素養嗎?

晏危樓表現得比她更詫異, 甚至心中質疑起這幾人的專業水平。

他神色冷淡:“你們主動設伏於我,如今小命卻落入我手,莫非以為不付出絲毫代價便可脫身?”

齊悅被他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搞懵了:“將玄公子, 咱們不是已經談好了要合作——”

“一碼歸一碼。”晏危樓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輕輕笑了起來, “我隻答應一同謀取瀚海令,這和我要殺你們有何衝突?暗閣少去三人也不影響合作, 嗬, 指不定還有人因此感激於我, 私下付我報酬呢!”

說話間, 他直接從井邊站起身, 大袖飄飄, 一步跨出便來到幾人身前,目光隻輕飄飄從幾人身上一掃。

就像是荒原上的猛獸,漫不經心玩弄著爪下的獵物,戲謔又殘忍。

直看得幾人全身發寒,從頭涼到腳。

“且慢!我們願意交贖金。”在這冰冷銳利、幾乎要將人刺個穿透的目光中, 齊悅秀眉微蹙, 硬生生擠出微笑, “還請將玄公子拿出個章程來。”

晏危樓微微點頭,轉頭便毫不客氣地吩咐唯一的狗腿子無恨去把幾人都搜刮一遍。既然這些人小命都是他的了,那麽他們身上的東西當然也是他的戰利品。

最後,看著除了一身衣服以外連武器都被沒收的幾人,晏危樓這才滿意,開始索要贖金:“看你們一窮二白,我便不過多為難了,就用一個簡單的情報來交換小命吧。”

“可以。將玄公子請講。”

已經被晏危樓這一係列操作弄得吐槽無能的幾人連連點頭,都沒脾氣了。想來隻要不涉及暗閣機密,答應他也無妨。

“我想知道,祭元日當晚,收買暗閣刺殺齊王世子的人,究竟是誰?”晏危樓露出一個心平氣和的微笑,“——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誰?”

……倘若說前世的他一直傻傻不曾察覺,那麽今生他已然發現了飛羽衛暗中的保護。若非如此,隻怕他早就在千奇百怪的暗殺下喪命了。這樣說來,他倒是應該感謝雍帝才對。

晏危樓半真半假開口:“倘若知道這個答案,說不定還能用來更進一步引那位齊王世子上鉤呢。”

“……?”齊悅意外看了他一眼,不曾料到他居然會問出這個問題,她一雙秀眉蹙得更深,“……我不確定。”

“我隻知道,那個來下單的人,很可能出自齊王府。”認真想了想,似乎覺得晏危樓的話有些道理,齊悅緩緩說道,“不是盛京齊王府,是齊王封地真正的齊王府。”

“這樣麽……我明白了。”

晏危樓遵守約定,收回種在幾人體內的蠱蟲,又解開穴道,還他們自由。

待幾人走後,他才重新看向無恨,問了些這大半個月來的局勢變化。

盛京城中逼宮當日,皇帝從暗道出逃,姬慕月一時衝動追了上去,之後兩人就都失蹤了。等兩方人馬將他們找到的時候,兩人都受了傷,雍帝更是斷了一條腿——於是情況變得很尷尬。

以雍帝姬範的身體狀況,顯然皇帝之位有些懸了,或許用不了幾年便不得不退位。但姬慕月弑君上位的計劃也沒有成功。

畢竟他所行之事本就是出其不意,逼宮當晚未能大勢底定,直接拿到登基詔書,便已經輸了。

待其他人反應過來,盛京城中立刻亂作一團,其他皇子紛紛下場。還有心懷不軌的敵國勢力攪風攪雨……若非關鍵時刻國師裴不名出關,鎮壓一切魑魅魍魎,隻怕這大雍皇朝的帝都已經徹底生亂。

當晚貴妃消失無蹤,三皇子雖然受到貴妃牽累,卻又因長公主突然求情而平安無事度過,姬慕月則是被北鬥魔宮之人救走。

“……聽說裴不名本要留下北鬥魔宮之人,隻是那北鬥魔宮宮主渡九幽突然現身於盛京城外十裏之地,與裴不名隔空對峙。這才讓部分人得以突圍離開。”

說到這裏,無恨補充了一句。

“屬下看姬慕月父子之間仇怨甚深,往後多半不會善罷甘休。”

除此之外,大雍還有一團亂賬要清理。突然起兵的齊王,與齊王勾結入境的東黎大軍,以及在中間進行串聯的北鬥魔宮,還有虎視眈眈一直想搞小動作的北漠,某些作壁上觀心思莫測的宗門或世家……全都在北鬥魔宮特意引動的這場動亂中冒出了頭。

如今大雍、東黎與齊地三者相交的地帶,整個南雲郡都籠罩在戰火中。大量百姓舉家外逃,其中便有不少穿過邊境來到了東黎境內。

弄清楚了如今的天下大勢,晏危樓心頭了然一片。吩咐無恨繼續執行逍遙樓主消失之前的命令,好好發展壯大逍遙樓,晏危樓便隨手將之揮退。

“光陰之力還得省著點花……”

夜幕徐徐降臨,黑袍人站起身來,整個人從衣擺下方開始,一點一點消散於無。院中再無一人。

·

無獨有偶,距離這小鎮千裏之外的北域雪原中,同樣有人在打探盛京城的一切,隻不過他所關注的對象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齊王世子晏危樓。

——由於瀚海令的存在,這個以往汲汲無名的名字,早已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傳遍小半神州浩土。

普通百姓和底層武者或許不清楚,但那些真正的大勢力、大宗門,早已將他的資料都擺在了案頭上。不知多少人在打探他的行蹤。

因此那販賣情報的風媒絲毫不吃驚,更令他驚訝的反而是這個找他買消息的人——他敢發誓,自己生平從未見過相貌如此出色、氣質如此特殊的人。幾如絕世名畫一般。

便是那幾位聖地真傳或是不少世家名門子弟,與之相比,都遠遠不及。

某間酒樓的雅間中,看著麵前因驚豔而久久不語的風媒,神色冷淡的白衣人目光一沉,語氣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難道那位齊王世子發生了什麽事?”

似乎因為太過激動,他忍不住咳了幾聲。蒼白的臉多了幾分血色。

那兀自走神的風媒總算被喚醒,連忙道:“不不不,您誤會了。那位齊王世子什麽事也沒有。”

“這位世子殿下隱匿功夫實在了得,至今為止咱們是半點蹤跡也不曾發現……”

風媒一臉歉意地將晏危樓放在桌上的銀子重新推回去,還念念不舍地瞄了一眼。

“如今整個江湖都搜不到他的行蹤,閣下若想找人,小人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不必了。”

宿星寒臉上的神色舒緩了許多,沒有收回銀子,反而又加上了一錠:“近段時日我都住在這間酒樓,若有消息傳來,隻管先來告知於我。到時必有厚報。”

“記住,是第一個告訴我。倘若先讓其他人知曉……”

他沒再多說,目光裏莫名帶出一股肅殺之意,讓人不敢輕犯。

那風媒整個人一凜,立刻戰戰兢兢地保證起來:“好的好的,您放心。小人明白。一有消息必定先來通知您。”

等那江湖風媒一臉忐忑地離去,宿星寒這才起身。他走到窗邊,目光靜靜望向窗外漆黑無垠的天穹,素淨無塵的白衣隨著飄進來的冷風輕輕擺動。

那窗戶被風吹得咯吱響了一聲,晃動的影子投在白衣人無瑕無缺的臉上。

“說好了會來北原的……”

無月的天空中唯有幾許星鬥閃爍微光。雅間中燭火融融,一朵封凍於寒冰的桃花在他手心上徐徐綻放著,折射出夢幻迷離的光澤。

“這一次你不會食言吧……”

·

“徐兄!徐兄!”

幾乎就在陌生人氣息靠近的瞬間,本就隻是淺眠的晏危樓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借著馬車裏微弱的光線看向對麵的人:“謝公子,這是……”

晏危樓本就被天人威壓重傷,這幾天還要分出部分心神去操控時間投影之身,精神上有三分不濟。再加上他那能將三分虛弱演成十分的演技,看上去更是容色蒼白,目光暗淡,配合那張斯文俊秀的臉,倒有幾分病弱公子的氣質。

“徐兄……”謝渝下意識伸手要攙他一把,卻恰好被他起身的動作所避開。

搖了搖頭,謝渝幹脆起身下了馬車,繼續未說完的半截話:“趕了三天路,總算是遇上了驛站,今日先歇息一晚,咱們明早再上路吧。”

他的語氣乍一聽像是征詢,實際上根本已經做好決定。

晏危樓時刻牢記自己的人設,當然不會拒絕:“一切聽憑謝兄安排就是了。”

說著,他虛弱地咳了兩聲,抬步走下馬車。此時已是子夜,夜幕深沉如墨。唯有幾點星子若隱若現。

低咳聲中,晏危樓望了望那幾顆零碎星子,不知怎的想起瀚海秘境中初見宿星寒那一幕,總覺得此時的自己好像下意識模仿了對方的狀態……他搖頭笑了笑。

車隊緩緩停下,馬匹被有序牽到一邊,已經走遠了好幾步的謝渝見他還沒跟上來,便回頭喊了一聲:“徐兄……”

晏危樓連忙跟上去。

夜色裏,淩亂的腳步聲中,隱隱響起兩人的對話。少年低低的聲音在風中飄遠。

“沒什麽。隻是方才突然想起了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