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鋪天蓋地
最新一批青訓生今天早上剛到。
林西瑤先帶他們參觀基地。
上周First已經全部搬入原先信戰基地,一棟四層臨湖別墅。
一層劃分AB兩區超大賽訓室,層高直接打通到二層,站在二樓平台,底下賽訓情況一覽無餘。
青訓生宿舍統一安置在二樓,公共餐廳也在二樓。三樓是主力隊員的宿舍和會議室。考慮到主力隊員作息環境,原先安置在三樓的專門賽訓室做了小調整,First入住進來之前,被移到了四樓,四樓原先的休閑娛樂區小幅度縮減。
這次一共招了十六名青訓生,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朝氣蓬勃的,跟在林西瑤後麵興奮不已,張口閉口“雲神”。
林西瑤沒讓他們上三樓,直接坐內置電梯去了四樓:“帶你們看看雲神專屬訓練位。”
霎時歡呼,震得樓板都嗡嗡響。
林西瑤皺眉:“小點聲。雲神還在睡覺。”
此時是下午三點。
不過這幫青訓生作息比職業選手還要不規律,聞言並不驚訝,少數幾個多問了句:“雲神都是晚上訓練?”
林西瑤笑了下,沒說什麽。
到了四樓,博宇和劉至站賽訓室門口低聲交談,林西瑤笑著打招呼:“博宇。教練。”
身後青訓生整齊一致大聲喊:“博宇哥好!教練好!”
嚇得博宇蹦著轉身,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平常好說話的語氣這時有些嚴厲:“噓!雲神在睡覺!”
劉至笑了下,安慰瞬間麵露忐忑的青訓生:“沒事。宿舍隔音牆用的是進口材料。雲神受不到影響。”
博宇歎氣,想起什麽皺眉低聲:“還是小點聲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現在狀態……”
林西瑤問賽訓室裏有人嗎。
博宇:“薛鳴淮和夏閔在訓練。路星嵐在填夏賽報名表。沒什麽大事,帶他們進去看看。”
不安來得快去得也快,青訓生們喜氣洋洋排隊進了主力隊員專屬訓練室。
一場訓練已經結束,薛鳴淮帶夏閔正在複盤。路星嵐站身後一起聽。
林西瑤帶他們挨個認識打招呼,空曠稍顯冷清的賽訓室頓時熱鬧不少。
好些隊員拿出手機拍照,還有些迫不及待問起雲神坐哪裏。
薛鳴淮笑,指了指自己對麵:“看看就好。別動。晚上雲神還要來訓練。”
話音剛落,手機唰唰舉起,全衝著薛鳴淮對麵去。
“我和雲神同款鍵盤!”其中個子最高的一位青訓生激動道。
“我還和雲神同款水杯!”身邊立時有人附和。
林西瑤見狀忍不住笑,對薛鳴淮說:“晚上見到人,不得全瘋了。”
薛鳴淮笑了下,摘下耳機讓夏閔路星嵐自己複盤,起身到一旁接水,喝了幾口想起什麽,轉頭問林西瑤:“我中午在訓練,他下來吃飯了嗎?”
林西瑤神色頓時變得憂慮,走過來說:“沒有。後來博宇敲門,好一會才應,說不餓。博宇不放心,拿了鑰匙進去看,發現祈醫生配的藥倒是在吃,就是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薛鳴淮皺眉,水杯擱架子上,轉身就要走:“我下去看看。”
林西瑤一把拉住:“博宇說他好不容易才睡著。一點多到現在,你現在去,又隻能睡一個多小時。”
因為青訓生的加入,整間賽訓室變得吵鬧。
薛鳴淮看著不遠處那幫什麽都要看一眼拍一拍的青訓生,歎了口氣:“這樣子都快大半月了。”
林西瑤上周才來基地,之前的事不大清楚,便問:“到底因為什麽?博宇告訴我,那天中午吃完飯回去,路上遇到晏雨找茬,後來又目擊墜樓,回來就不大對勁,是不是嚇到了?”
薛鳴淮輕笑:“雲神?嚇到?你去問問晏雨有沒有嚇到才是真的。”
林西瑤早就從博宇嘴裏知道事情發生經過,還是很氣憤:“晏雨就是神經病!這種人居然是P11隊長!”
薛鳴淮不冷不熱:“電競圈這種事多了去。就算出了圈子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林西瑤沒說話,沉默半晌問:“祈醫生就沒和你們說什麽?”
薛鳴淮搖頭:“這個涉及隱私吧?祈醫生隻說是精神壓力過大導致。其餘一個字沒說。不過……”頓了頓,薛鳴淮目光移向門邊,說:“我覺得博宇知道些什麽。”
另一頭,夏閔路星嵐已經複盤結束,青訓生圍過來聽他們說隊內的事,偌大一個賽訓室比先前還要吵。
薛鳴淮走到與賽訓室連通的露天陽台,外麵日光稀薄,熱度平平。六月初梅雨泛濫,上升的氣溫沒幾個小時就被雨氣衝散。
林西瑤走過來:“我也覺得。那天是博宇叫的祈醫生吧?他怎麽想起去找祈醫生?”
薛鳴淮笑:“他要體檢。偶然遇上就說了隊長最近情況,誰知祈醫生想都沒想,直接跟他回基地了——這個也讓我很疑惑,好像祈醫生一早就在關注隊長精神狀況。”
“你說要不要聯係薑昀祺家裏?”林西瑤停頓片刻問道。
薛鳴淮看林西瑤的眼神像看班主任:“雲神說不要聯係,他自己會調整——這事還專門和我們開會說了。”
林西瑤驚訝:“專門和你們開會說這個?”
薛鳴淮:“當然還說了別的。夏季熱身賽馬上開始,說了安排上場的事,我估摸他這次是不打算上場了。待會路星嵐填好報名表,晚上會拿給他看……”
幾句話的功夫,天色果然再度陰沉,鉛雲滾滾,雨勢積蓄,很快又飄起了小雨。
薑昀祺一覺睡到六點多。
起來的時候外麵天已經完全黑了,窗戶模糊一片,聽得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屋子裏沒開燈,薑昀祺睜開眼睛望著黑黢黢的天花板。一場覺下來,眼裏全是血絲,身體疲憊不堪,睡比不睡更吃力。
藥物使得思維短時間發生混亂,薑昀祺花了點時間才搞清楚自己在哪裏,又花了點時間搞明白自己怎麽了。
就這麽過了很久。
門突然被敲兩下,薑昀祺抱著被子坐起,等了等。
博宇見沒人開門,便拿鑰匙開了門,但進來沒開燈,站門口輕聲問薑昀祺餓不餓。
門外光線直挺挺照進來,酸澀眼睛好一會才適應。
薑昀祺看著他:“嗯。”
博宇走近幾步,視線不由自主去看房間角落某個地方,雖然知道下麵這句話旁人聽來怎麽聽怎麽奇怪,但還是忍不住問薑昀祺:“他……還在嗎?”
博宇話音未落,薑昀祺身體下意識顫抖,套進隊服的一隻手微微僵硬——其實比剛開始好多了,算是某種程度的適應。
起初,博宇完全嚇傻。要不是遇上祈醫生特意向他解釋薑昀祺病因,博宇差一步就要在薑昀祺屋子裏掛桃符。
薑昀祺垂下頭,呼吸有些加重:“在。”
博宇趕緊走過去拍薑昀祺肩:“不怕不怕。我們出去吃飯。”
薑昀祺恍若未聞,臨走關門前還回頭望了眼房間角落。
短短幾周,薑昀祺瘦得架不住原先正好的隊服,好像衣服裏裝得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縷魂魄,薄得如同一張紙,蒼白冷銳。
表情比平常更少。暴瘦之下,身形更顯纖長,五官透出一種易碎感,近乎病態的好看。藍眸濕潤沉靜,在漆黑睫毛下流露些許光澤,眼眶下是淡淡的紅血絲,加上長時間悶在屋子裏喝水吃藥,雙唇一點都不幹燥,粉潤晶瑩,無端給整具身軀染上一抹極致脆弱下的綺麗冶豔。
室外燈光大亮,薑昀祺走得很慢。
博宇悄悄觀察薑昀祺狀況,覺得薑昀祺像是數九寒天裏正在結冰的湖麵,冰一點點凝固,湖水靜止,冬季漫長沒有盡頭。
眼下卻是六月初。
下樓的時候青訓生已經在一層賽訓室試機子訓練了,劉至挨個看過去,給他們做一些小調試。
餐廳阿姨見他們下來,便問想吃什麽。薑昀祺沒說話,獨自一人坐到最裏麵的餐桌,然後望著一個地方出神。
博宇說一碗清湯麵就好,過來坐到薑昀祺對麵。
順著薑昀祺目光扭頭看了會,博宇知道,“那個人”跟出來了。
博宇歪了歪身體,擋住薑昀祺視線,笑:“要不要和青訓生見個麵?都一點點大,鬧起來可好玩了。”
薑昀祺眨了眨眼,想起什麽:“報名表填好了嗎?”
這會換博宇愣住。
藥物雖然會帶來昏沉,但都是暫時性的,薑昀祺思路清晰:“熱身賽我上不了場,你讓路星嵐把我換進替補。”
博宇歎口氣:“好。”
“二隊讓教練負責,估計不會太快訓出來,後麵參賽就一切聽教練的吧。”
“嗯。”
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掛麵端上來,薑昀祺握著筷子沒動,抬眼的時候,見博宇眼眶忽然紅了。
薑昀祺忍不住笑:“我沒事。就是嚇到你了,你沒事吧?”
博宇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麽。
剛開始的時候,薑昀祺確實把他嚇得不輕。
從梁海路回來的那個晚上,薑昀祺出現幻覺。
淩晨兩點,要不是博宇實在餓得慌,去冰箱找吃的,估計沒人會即時發現薑昀祺的異常。
薑昀祺抱膝坐沙發上,和博宇說自己屋子裏有個人,現在,那個人跟自己出來了,就在博宇身後。
還拿著槍。
博宇差點尿了。
後來,博宇發現說話的薑昀祺非常不對勁。說夢遊不像,說清醒也差點意思,就是介於清醒與夢魘之間,整個人恍惚無措。
好不容易哄薑昀祺回去睡,第二天,薑昀祺就發燒了。
整個人迷迷糊糊,吃什麽吐什麽,嘴裏還不停叫“裴哥”。
大家輪番照顧,博宇想了想,就沒對大家說昨晚薑昀祺“夢遊”的事。
燒後半夜就退了,那會好巧不巧,也是博宇在陪床,薑昀祺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博宇看不看得見屋子裏的人。
有了第一次經驗,博宇淡定不少,回過頭對著雪白牆壁仔細打量一會,轉頭給了薑昀祺一個否定答案。
薑昀祺立刻就哭了,哭得像個孩子,說有的,你見過他的,你認識他的,你怎麽會看不到。
博宇再次驚嚇,沒明白他和薑昀祺都見過的人到底是誰。隻是薑昀祺哭得他心裏難受,酸澀一陣一陣的。
博宇也不管是誰了,趕緊哄,說看到了看到了,我剛剛沒注意,這會看到了,確實認識,見過見過。
薑昀祺這才漸漸平複,隻是臉色雪白,滿頭大汗。
這種短時間的平複像是超負荷下的苟延殘喘,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全麵崩潰。
接下來幾天,薑昀祺有變得格外正常,訓練、吃飯、開會、搬基地,正常的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直到博宇把這件事告訴祈見。
祈見聽完的表情博宇想起來就後怕,好像他隱瞞了什麽驚天秘密。
祈見嚴肅至極,說現在就帶他去看薑昀祺。
餐廳裏燈光很亮,麵湯金黃剔透,泛著小圈溫吞油暈。
薑昀祺低頭慢慢吃麵。
博宇將薑昀祺從上到下看了遍,還是擔憂:“雲神,你這樣子不行,再瘦下去,你要出問題的。要不要和你哥哥說?回家調養調養?”
筷子頓住,薑昀祺垂眸,細瘦手指搭在碗沿,安安靜靜,眼睫卻顫動得厲害,像是風暴下的羸弱羽翅,剛入口的麵在嘴裏很久沒動。
過了會,薑昀祺說:“等我好一點我自己和他說。”
也許是嘴裏含著麵,也許是薑昀祺情緒本就不穩定,這句話在博宇聽來,像是要哭。
但薑昀祺沒哭。
薑昀祺花了一倍時間吃完了一碗麵。
麵最後都坨了,博宇就讓阿姨又添了些熱乎乎麵湯。
吃完薑昀祺去見青訓生,狀態還可以,笑容雖然淡,但展露的次數很多,博宇在一旁看著,悄悄放心。
劉至走過來拍博宇肩,沒有說什麽。
回到四樓賽訓室訓練的時候,薛鳴淮察覺到和博宇同樣的問題:“雲神,你太瘦了,你真的沒事嗎?要不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夏賽你放心。”
薑昀祺戴上耳機:“沒事。明天祈醫生過來檢查,估計再換一階段藥就可以了……”
薛鳴淮憂心忡忡,但不想逼薑昀祺,起身拉博宇就去了陽台。
薑昀祺抬眼看了會,低頭繼續訓練。
沒一會兩人就回來了,薛鳴淮臉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博宇說了什麽。薑昀祺專注訓練,想,這些都沒事,吃了藥就好了。
吃了藥確實會好不少。
至少沒有幻覺了。
但薑昀祺會做夢,整夜整夜地做夢。
夢裏,是千篇一律的爆炸,樹冠都被燒得漆黑,視野裏黑煙滾滾,耳邊槍聲恐怖,大片鮮血濺上樹幹,抬手摸到就是冰涼黏膩。
他躲在樹叢裏不敢出去,薑正河拿槍抵著他,就說這是他欠他的,為什麽不還?為什麽不還?
薑昀祺就出去了,手裏拿著槍,去找那個人。
後來,肆虐的赤紅火焰裏走出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麵容肅殺,眉骨沾血,眼裏帶著強烈恨意與殺意。
心髒總會在這時抽疼,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薑昀祺把槍交了出去。
那人就舉槍對準了自己——
每到這時,所有極端情緒霎時如同洪水潰決,駭浪驚濤向自己鋪天蓋地襲來,薑昀祺在夢裏一度窒息。
睜開眼的時候,滿臉都是水,有汗水,有淚水。
藥效褪去,幻覺複蘇。
薑昀祺埋頭不敢看對麵。
漸漸的,委屈戰勝恐懼,薑昀祺抬眼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對著黑暗裏那個男人說:
“裴哥,你能不能過來抱抱我?”
渾身浴血的男人冷酷凝視他,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