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要殺他
“談什麽?”
薑昀祺原地沒動,藍眸平靜注視晏雨。
晏雨聞聲扯起嘴角冷笑,沒看薑昀祺,舌尖抵住腮幫,過了會慢慢站直。
不知是不是隔壁封街的原因,商場周遭的繁華喧鬧一點沒傳到這裏,整條道路寂靜無聲。簷邊積水緩慢有頻率地一滴一答往下落,濺起小股水花。
雷聲轟隆隆響著,忽遠忽近,厚重鉛雲在積水上緩慢移動。天色依舊沉悶,新一波雨勢近在眼前,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下來。
博宇前後張望,他背後是一家已經休業整頓的老字號餛飩店。
透過商鋪玻璃,能看到裏麵整齊疊放的桌椅,收銀台緊靠門邊,簾布垂下,風從門縫竄進去,很久沒人打掃的地麵揚起薄薄灰塵。
博宇靠上玻璃門,輕微一聲門鎖撞擊。
身後幾位P11隊員有意思瞧著,其中一位掂了掂手裏磚頭,對博宇笑道:“內鬼,還不知道你真名,好像全網都不知道你真名。你叫什麽?”
博宇看向他的時候,目測了下從現在這個位置跑到路口大概需要多久。
其實進來沒幾步,但P11堵住了來路,直接跑過去肯定會被攔住。
而且他們手裏拿著磚頭。
但博宇想,晏雨應該沒那麽蠢,磚頭擺明了就是虛張聲勢。就算他硬衝,也不會有人真敢拿磚頭砸自己,大不了就是些小摩擦……
腦子裏電光火石,博宇很慢地說道:“關你屁事。”
話音還未落下,不遠處傳來一聲嗤笑。
晏雨轉身朝他們走來。
博宇和P11其餘人扭頭看他。
薑昀祺還是沒動,等晏雨走到麵前,薑昀祺重複:“談什麽?”
晏雨仔細瞧了瞧薑昀祺沒有絲毫變化的神色,不由煩躁。
按理眼下這種情況,正常人早叫喚起來了,再不濟,像內鬼那樣,找個踏實地方待著伺機而動。
可薑昀祺居然接了他的話,好像晏雨攔住他們是真要和他談似的。
晏雨湊近,盯著薑昀祺眼睛,語氣狡猾:“談……談三級盔,談宋紹,談劉至……”
“或者,我們談談竊聽器?”
張嘴一股酒氣,薑昀祺不自覺蹙眉。
博宇聽得一清二楚,怒道:“竊聽器!晏雨!你終於承認了!”
晏雨眼也不抬,盯著麵色極淡的薑昀祺,開口無恥:“我承認了嗎?我聽說你們被裝了竊聽器,特意問問。”
博宇愣住,反應過來一口血直衝腦門,破口:“艸!你腦子有病?!”
“嘴巴放幹淨點。怎麽說話呢?”
P11隊員中立即有人走到博宇身邊,拎著磚頭一角,敲了敲博宇肩頭:“道歉!”
博宇表情活像吞了蒼蠅:“道歉?!我艸你——”
“博宇。”薑昀祺出聲製止。
博宇戛然而止,火氣直冒的腦子想起薑昀祺囑咐,悶頭捏拳,一口蒼蠅硬生生吞下去。
薑昀祺視線餘光瞥向拿磚頭敲博宇的那名隊員:“離他遠點。”語氣清冽,比簷下滴水還要幹脆。
拿著磚頭的人沒動,懶洋洋笑了聲:“我怎麽他了?我什麽都沒動好嗎?我就問他名字,你聾了?是他先罵——”
薑昀祺轉身正眼看他,沒說話。
藍眸比任何時候都冰冷,眉眼線條漆黑凜冽,看他像看一個死人。
握著磚頭的隊員抬了抬另一隻手,下意識做了幾下自己都不知道的無謂動作,然後扯起嘴角往後退,沒敢再看薑昀祺。
剩下幾名隊員奇怪瞅他,有一個甚至推了把他肩,不滿:“你慫什麽?”說著目光和薑昀祺撞上,猝然間如同被冰刃割了舌頭,刺骨寒意從骨縫滲出,同樣不敢看第二眼。
薑昀祺看上去比他們更狠。
他們也就拿幾塊板磚壯壯聲勢,薑昀祺像是已經用板磚一個個敲開了他們的頭顱,看著鮮血淌出,無動於衷。
晏雨有意思瞧著,沒說話。
薑昀祺回身對他說:“竊聽器如果不是你幹的,那就無可奉告。如果是你幹的,那你早點去自首,不要等找到新證據,警察上門找你。這樣P11也不好看。”
晏雨眼神霎時陰鷙,低聲反問:“P11?不好看?”
“難為雲神還幫我們顧著麵子。”
晏雨冷笑:“拿了季賽冠軍就是不一樣,說話跟菩薩似的。”
薑昀祺不想再同他廢話:“你攔住我們想做什麽?”
晏雨看了眼身後隊員,示意他們看緊博宇,開口不緊不慢:“沒什麽。這裏不是說話好地方,我們換個地方?”
“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麽好說的。”
“關於宋紹呢?”晏雨環視四周。
前方路口不時開過幾輛警車,一側寫字樓悄然寂靜,往後,幾家店鋪在營業,隻是都沒什麽客人,玻璃門關著,隻看得到積水上倒映的縷縷室內燈光。
薑昀祺注視晏雨一舉一動:“沒興趣。”
晏雨皺了下眉,勉強遏製心底煩躁:“仇報了就沒興趣了?”
薑昀祺覺得晏雨喝得不輕,說話繞來繞去。本質就是想找人撒氣,但好巧不巧,遇到的是自己。
原本還想讓博宇跑出去,這下看來,沒這個必要。
薑昀祺轉身走向博宇:“走吧。”
博宇傻愣愣:“走、走?”
薑昀祺抬眼看了圈P11隊員,個個握著磚頭對他行注目禮,個個沒動。
“嗯。走吧。”
“薑昀祺!”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狗急跳牆的怒吼,晏雨幾步衝上前,用力拽過薑昀祺將人狠狠抵在玻璃門上!
沉重門鎖撞上玻璃,爆發出幾乎炸裂的聲響!
肩胛骨頓時泛疼,薑昀祺眉間微蹙,垂眸注視晏雨揪著自己衣領的手,片刻,語氣極淡:“鬆手。”
博宇下意識就要過來,P11欺軟怕硬,眼疾手快圍住博宇,不讓他接近薑昀祺和晏雨。
晏雨滿身酒氣,雙目猙獰,惱羞成怒之下說話都語無倫次:“狂!你他媽狂!不讓我P11出線?薑昀祺,我算是見識了,你能耐大著呢!你下一步想幹嘛?!”
“我本來不想弄你的!區區一個季賽冠軍!今年之後還不知道有沒有你!可是你怎麽就這麽討厭呢!”
晏雨氣喘籲籲,逼得更緊:“竊聽器是我幹的,你想怎麽樣?你有證據嗎?最後還不是什麽都沒有?”
“——官方申訴?你傻還是我傻?就算結果是我有問題,你覺得官方會給什麽答案?禁賽?”
“哈!禁P11隊長的賽?!”
暴怒中的晏雨麵目扭曲,神色張狂。
“我告訴你!整個亞服存在了多久!我P11就站了多久!”
“你是有能耐——但你又能怎麽樣?”
從始至終,薑昀祺沒說一句話,維持著被晏雨壓住的姿勢,冷靜得有些可怕。
晏雨無所覺,嗬嗬兩聲笑,湊得更近:“你知道劉至手是怎麽廢的嗎?”
薑昀祺驀地抬眼,藍眸鋒利異常。
晏雨貼著薑昀祺耳邊陰惻悄聲:“我奉勸你,說不定哪天,First就都廢——”
沒人看清薑昀祺是怎麽動作的,晏雨話沒說完下一秒,整個人就被踹了出去!
對麵一壘磚塊直接坍倒!
晏雨躺在上麵,好幾秒一聲都吭不出,站也站不起來。
薑昀祺朝他一步步走去。
蹲下來。
拿起一塊磚。
朝著晏雨肩頭毫不猶豫狠狠砸下!
晏雨猝然瞪大眼,痛到極點:“啊——”
博宇難以置信,驚恐大叫:“雲神!”
P11其餘人已經傻了,沒有一個敢上前,好像薑昀祺手裏握的不是磚,而是匕首。
薑昀祺神情冷淡,翻手扔了沾血的磚,起身,對捂著肩頭嘶吼的晏雨漠然道:“如果First任何人出了事。”
薑昀祺偏頭看過P11每一個人,然後轉回頭,在晏雨陣陣抽氣聲中居高臨下,說:“我卸了你。”
晏雨目眥盡裂,瞪著薑昀祺說不出一句話。
博宇終於反應,跑過來拉薑昀祺到一旁,又去看磚堆裏嗷嗷大叫的晏雨,慌裏慌張:“那個、那個,怎麽辦?他手、他肩膀?雲神……”
薑昀祺立在原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薑昀祺很慢地出了口氣,伸出手低頭凝視。
手心還沾著紅色磚塊的印記,掌紋泛起用力過度的蒼白,細碎石屑夾在指縫,薑昀祺閉了閉眼,收回手,指甲扣緊掌心,傳來一點點麻木的神經痛。
過了會,薑昀祺說:“沒斷。皮肉傷。”
博宇氣得不行,又有些操心,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好好瞧了眼晏雨,果然血淌了一會就不淌了。
博宇嘀咕:“那他叫得跟折了一樣……”
薑昀祺:“折了不會叫。”
博宇:“…………”
“走吧。”
淅淅瀝瀝的雨終於下了下來。
雷聲暫歇。
博宇跟在薑昀祺身後,一步三回頭。
他們剛走出幾步,P11隊員趕緊上前拉晏雨起來,一邊檢查晏雨傷勢,問要不要去醫院。
晏雨佝僂著背,捂著胸口好久說不上話。
——突然。
“轟隆”一聲巨響,不像是雷聲,像是有什麽塌了。
在場所有人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方向。
是那幾排寫字樓。
接著就是一陣急促卻井然有序的腳步聲。
寫字樓隻是個樓坯子,內部空曠,聲音在裏麵回響。
“……袁峰!放下武器!再說一遍,不要做無謂的抵抗,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袁峰……”
博宇徹底不知道說什麽,抬頭看幾眼天,抓了抓後腦勺頭發,咕噥:“以後出門看黃曆吧。”
薑昀祺沒動,仰頭望著。
“嘭嘭嘭——”
激烈槍聲很快響起。
金屬子彈射在水泥牆柱上,擦出四濺火花。
晏雨已經帶著P11一眾離開。
還在營業的幾家店鋪不斷有人走出來圍觀,嘴裏嘖嘖念叨,有的舉起手機要拍,還有的錄起了視頻。
“進去!全部進去!”
路口忽地跑來一隊荷槍實彈刑警,麵容嚴肅冷厲,對著他們這些站在外麵的人大聲吼道:“全部進去!全部進去!手機給我!不許拍照!否則依法論處!”
猝然間,嘈雜紛亂中傳來“嘭嘭嘭”幾聲悶響,接著一陣轟然墜地聲!
“啊——”
人群爆發刺耳尖叫!
薑昀祺博宇站在最外圍,這時候下意識扭頭望去。
奧仔頭朝下,整個摔進磚堆,雙目圓睜,血流滿麵。身上幾處中彈,血從彈孔汩汩流出,大片鮮血很快覆蓋磚下積水,赤紅一片,不斷往前漫延。
刑警立時上前警戒驅散,圍觀群眾歇斯底裏。
魂魄猛然被抽離,薑昀祺死死望住奧仔圓睜的血紅眼睛,身體被博宇推著往店裏走。
幾秒後,睜著眼睛的奧仔似乎也看到他了。
所有聲音瞬間消失在耳邊。
奧仔倒仰注視他的方向,嘴角弧度漸漸詭異。
薑昀祺渾身顫抖。
奧仔張了張嘴,很慢很慢地說了句什麽,血沫一點點從嘴裏冒出來。
薑昀祺一眨不眨,魂魄像是被鮮血浸透,整個人不斷往下落——
往下落。
那句無聲的話順著尖叫、沾著鮮血、包裹著槍聲如同地獄牢籠一樣來到自己麵前。
“十九……”
“我……”
“看到你了……”
十九,我看到你了。
“——轟!”
記憶深處,有什麽爆炸了。
背後的彈藥庫猛然升騰起巨大懾人的黑煙,燎原烈火遮天蔽日,有如地獄陰影,吞噬一切。交戰槍聲近在咫尺,他什麽都看不見,到處都被燒得焦黑,到處都是屍體……
兩年前江州那場火,在眼前這個死去的人眼裏,蔓延成一場更大的火。
震耳欲聾的爆炸不斷在耳邊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薑昀祺捂住耳朵蹲下來,閉眼用力喘息。
遺忘了九年的腥風血雨,眨眼將他的魂魄燒得一幹二淨。
現實被撕裂,不斷有人晃動自己,薑昀祺感受不到。找回來的記憶刺穿心髒,一片血肉模糊中,他看見有人從黑煙漫天的熊熊火光中走出,走向自己。
然後,握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