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你應該很需要這隻蠍子。”

玉交枝有些驚訝, 他?也懶得虛與委蛇,直截了當道:

“你倒賭對了,我對旁的都不在乎, 倒是這蠍子?於我頗為重要。短時間我也找不到比祝青朔那個色魔的更適合的蠱罐了。說吧, 你要拿這個與我做什麽?買賣?金銀?還是權勢?這人普羅大眾所趨之若鶩的尊貴,我都能給你。”

蠱罐……乃是孵化蠱蟲的陶瓷容器,他?將祝青朔比做蠱罐,已經是不把人?當做人?了,他?笑的美好, 卻心狠手?辣到了一種讓人心寒的境界。

顧盼生麵容不改,他?將手?放在鐵籠上, 鐵籠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似有什麽?東西在嘲哳爬行, 言簡意?賅:

“金銀權勢我都不要,我要你離開林沉玉。”

玉交枝忽的笑了:“好呀。”

顧盼生一愣。

他?沒想到玉交枝答應的如此簡單, 強調道:“我要的是你完完全全的離開她,這輩子?不能靠近她一步。”

玉交枝伸出如白玉般的手?,緩緩舉起, 對天發誓:

“好好好,這輩子?我不會碰她一個指頭, 若是觸碰到她,叫我天誅地滅, 五雷轟頂。我這個人?向來尊老愛幼, 小表叔的要求,我怎麽?不會答應呢?”

他?雙眸定?定?的看著人?, 裏麵融著翡翠碧意?,真摯又誠懇。

“你既以命賭誓, 我信你。”

顧盼生將鐵籠朝他?推過去。

玉交枝拿過那鐵籠,放在耳邊晃了晃,忽然有些驚訝的抬眸:

“小表叔呀,我這人?王蠍似乎出生的時候受了驚嚇,動作怯弱,似是有先天不足之處。該怎麽?辦呢?”

顧盼生愣住了:“那怎麽?辦?“

他?忽的笑了:“不若用小表叔的血肉,替我再照顧照顧它如何?”

顧盼生皺眉:“何意??”

“這人?王蠍還未食夠血肉,沒能長大,你可以理?解為,早產了。小表叔既壞了我的蠱罐,就委屈您做我的新蠱罐啦。別害怕,它很乖的,不會吃光您的血肉,頂多就吃……大概一半吧。”

顧盼生手?中茶盞被嚇的一顫,跌落地上,撒了一地茶水。他?眼裏露出恐懼,似乎想起來了祝青朔死時候的慘樣,搖搖頭:“玉交枝,你敢亂來!”

玉交枝眼見顧盼生麵露驚恐神色,笑意?加深,他?輕輕打?開了鐵籠,慈愛的摸了摸裏麵:“出來吧。”

可回應他?的,不是嘶嘶作響的蠍子?。

而是震耳欲聾的巨大爆鳴聲?,玉交枝被炸的猝不及防,毫無防備的他?被炸倒在地上,捂著臉蛋,他?的衣裳不忍直視,整個胳膊血肉模糊,直愣在了那裏。

顧盼生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手?裏擒著那燈籠裏的蠟燭,輕輕點在地上。

地下有一大灘茶漬,見了火,緩緩燒了起來。

那是剛剛他?被嚇倒後潑在地上的茶水,更確切的說,是油。

玉交枝終於明白了,顧盼生哪裏害怕了?他?都是裝的!

四?麵燃起熊熊烈火來,他?顫巍巍抬手?,擦了擦滿臉的血,聖潔無暇的臉上如今炸滿了血汙,又被火光扭曲,生出些譎怪妖異的美來。

他?第一次直視顧盼生,目光裏滿是欣賞: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親師弟,我的血肉至親,小表叔!”

顧盼生並不理?會他?,他?抬手?,自?亭外忽簇上來幾個早就潛伏在暗中的暗衛,個個盔甲嚴整,箭齊齊對準了玉交枝。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殺。”

箭如雨下,瞬間吞沒了他?。

顧盼生麵不改色,就這樣走出了亭榭。幾個暗衛看火中人?沒了聲?響,眼見玉交枝已經死透了,便悄然離開。

顧盼生又皺眉回身,眼睜睜看著亭中的火,吞噬著他?的肉身,明明知?道他?已經死了,可自?己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少?爺走吧,人?已經死的透透的了,絕不可能活下來。”暗衛低語,催促他?離開。

顧盼生死死的盯著那團火徹底吞沒他?,才緩步離開。

*

他?們離開後,玉交枝的屍體在火光裏靜靜蜷縮著,那十?幾隻箭給?他?紮的結結實實,猶如篩子?一般,他?肩膀上一隻,入骨三分。

他?的肩膀處,皮膚忽然動了動,似內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忽然,那箭一抖,整支箭帶著箭簇,啪嗒一聲?掉落了下來,那箭簇上黑軟一片,白銀色的鐵已經被腐的焦黑酥脆。

箭簇好似融化在了他?身體裏,傷不到他?一分一毫。

玉交枝麵容安詳的躺在火海裏,一點點感受著火舌的舔舐,恍惚他?不是在火海裏,而是倒在舒適柔軟的床榻上,做著什麽?香甜的美夢。

從岸邊有戲子?,天未亮就來湖邊吊著嗓,唱的是牡丹亭還魂,那小旦的聲?音淒美,聲?聲?纏綿斷腸:

“受此供嗬!教你肌骨涼,魂魄香,肯回陽,再住這梅花帳。”

梅花賬三字落,玉交枝緩緩睜開了那雙清淩淩的眼眸。

他?身邊的火,已經熄滅了。

伸出殘破的手?,摸了摸臉上的皮肉,他?忽的低聲?笑了,眼底漏出落寞的星光:

師父當年被困在火裏的時候,原來是這樣的絕望嗎?

地水火風,五陰熾盛,這□□本就是苦滅寂靜,無常之物,有道是彩雲易散琉璃脆。他?極為不喜這脆弱的肉身,他?偷偷修習了唐門最為隱秘的禁忌之術,人?王毒。他?要把自?己改成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金剛之軀,萬毒之體。

他?要觸碰他?的每一個人?,都腐爛,枯萎,死去。

可惜還差最後一味蠱了,他?就能最後煉化了。

他?喃喃開口:“師父,等我煉化完了,報仇雪恨後,就去找你,我這輩子?不會碰你,我們隻靜靜的去漠北看雪花,像當年一樣,好不好?”

可惜湖麵月明,無風回應他?。

*

華州府

海東青帶著燕洄,東躲西藏已經第二?天了,燕洄忽然開始發起來了低燒,渾身發軟四?肢無力,海東青帶他?狼狽的躲在客棧裏。他?使勁拍燕洄的臉:“醒醒醒醒!燒傻了嗎?”

燕洄被打?的雙頰通紅,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門外傳來衙役們查房的聲?音,指揮使的愛子?死了非同小可,整個華州都不寧靜了起來,挨家挨戶的查訪,按照指揮使的話說,就算把華州地皮掀翻,也要找到凶手?,嚴懲不貸!

海東青一咬牙,把燕洄背在了背上,翻窗走了。

“他?娘的,燕洄你怎麽?這麽?重啊!看著沒幾斤肉,比林沉玉還重!”

聽見林沉玉兩個字,他?微微抬起眼皮,艱難吐出幾個字:“我……男的。”

即使是半昏迷,他?也對尊嚴看的很重。

海東青忽然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聞了半天發現是燕洄身上的氣息,他?皺眉:“我的天,你一個大男人?,擦脂抹粉的,怪惡心人?的。”

“我沒有……”燕洄咬牙。

兩個人?正逗氣,冷不防聽見一句吼:“追!在那邊!”

海東青一急,腳下生風,跑了起來,朝旁邊空巷子?拐進去,跑到盡頭發現是個死胡同,他?趕緊蹬腿扒拉了上去,帶著燕洄往下一跳——

兩個人?齊刷刷摔進了泥巴坑裏。

海東青摔了個嘴啃泥,燕洄跌落他?身上,罵了他?一句。

*

“祝指揮使快到了嗎,先安排下去茶飲飯菜,廂房打?掃幹淨,稍安勿躁,我待會就回衙……”

燕卿白正囑咐屬下,他?聲?音一頓,愣愣的看著眼前掉下來的兩個人?,海東青被他?自?覺的忽略掉了,他?的目光凝在了燕洄身上。

為了躲避,燕洄脫掉了那身錦衣,隻穿著破舊的布衣,他?麵容憔悴,跌倒在泥巴裏,實在算不得好看。

與他?相對的是衣冠整肅,如芝蘭玉樹般耀眼的燕卿白。就如同他?們當年一般。

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當年的模樣。

燕卿白垂眸。

燕洄從泥濘裏爬起來,睜開了眼,他?眯著眼睛看眼前了,看了半晌,也不發燒了也不含糊了,冷笑道:

“我是到陰曹地府了嗎?怎麽?就看見你這張陰魂不散的臉呢?”

“大膽!敢對大人?出言不遜!”

嘉善上前罵道。

燕洄挑眉:“大人??”

燕卿白下馬,不卑不亢道:“蒙阿弟指點,我棄武從文,以新科進士入仕,現任華州知?州,雖不及阿弟富貴,倒也不曾辱沒門庭。”

燕洄笑了,他?那笑意?裏一絲溫度都無:

“誰是你弟,你少?攀親戚。我可是害你丟掉官位的仇人?,你如今顯赫了,表麵裝的正人?君子?,內心指不定?爽死了吧,我燕洄得意?了好些日子?,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罷,時也命也,你想報複就來吧!”

被罵成狗,燕卿白也不氣,他?翻身下馬,脫下外袍一把裹在了燕洄身上。

”我不要你的東西……”

“聽話,你發燒了,我先帶你回衙門。”燕卿白語氣溫和,卻依舊堅定?,他?一把將燕洄推到了自?己的馬上。

“大人?……”嘉善已經看傻眼了,這馬兒乃是大人?專騎,從來沒有外人?沾過。

“想殺了我直接給?我個痛快!不用假惺惺帶我回衙門,關上門慢慢用刑!”

燕洄麵色蒼白,他?是錦衣衛的長官,衙門裏麵的陰私他?哪裏不知?道?想著他?越發不安,在馬上掙紮了起來。

燕卿白無奈,用繩子?把他?捆在了馬背上。

燕洄:“……”

他?從來沒有這樣屈辱過!

“你們是兄弟?”旁邊一直愣神的海東青緩緩開口。

“正是。”燕卿白微笑。

“不是!”燕洄瞪眼。

海東青:?

他?不是很理?解這兩個人?的關係。眼看他?迷茫,燕卿白言簡意?賅道:“我與阿弟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自?小被遺棄,因此對燕家很是不滿,舊年間與我有些矛盾。”

“他?不配做我爹!你也不配為我兄長!”

燕洄眼角猩紅,幾乎是用勁渾身力氣吼道。少?年似乎想起來了往事,氣的渾身發抖。”

燕卿白歎了口氣,他?摸了摸手?腕上係著的的絲帕,心裏又沉定?幾分,現在的燕洄就好似一隻失去理?智的絕境困獸,他?並不再和燕洄交流。隻是溫聲?細語的和海東青交談,從他?的家事問到了燕洄一路的經曆,他?語氣實在謙和,海東青也沒有什麽?脾氣,一一和他?說了。

“原來如此,多謝海大俠護照顧家弟了。大俠若無事,不妨隨下官回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如何?”

海東青就這樣一路輕鬆的跟著他?們走到衙門門口。他?心想,既然遇到了燕洄的哥哥,態度還這麽?好,應該沒有什麽?事吧。

到了知?州府,燕卿白關切的對衙役們道:“把二?少?爺扶到廂房去歇息,命人?去請大夫來看病。”

說般,他?轉身看向海東青,微微一笑:“來人?,請海大俠往牢房走一趟。”

他?還不忘兌現諾言:“記得安排些茶水飯食於他?。”

猝不及防被綁起來的海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