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青朔忽然慘死在酒樓裏, 整個酒樓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本就是行都司指揮使的愛子,養成了?一副紈絝混賬的?模樣,行?為乖張, 欺女霸男的?事?兒沒少?幹, 尤其喜歡強搶少男。礙於他爹的?勢力,行?都司轄下?的?州縣都不敢得罪他,隻敬而遠之。

店小?二和酒樓老板都急哭了?,這是什麽個事?啊!公子交代在自己這裏,要是祝指揮使?知道了?, 不得把他們活生生打死啊。

就在他們驚慌失措的時候,早有人報了?官。

不久後, 隻聽到酒樓外一聲馬蹄, 青衫磊落, 有人聲音如玉般溫潤:

“封鎖酒樓,吩咐城門嚴加看守。矜惡, 你?帶上衙役沿路問詢搜查,嘉善,你?隨我上樓。”

“是!”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帶著十幾名衙差離開。

酒樓老板聽見聲音, 連滾帶爬的?往門口?去,看著來?人, 瞬間熱淚盈眶:“大人!您終於來?了?大人!”

被換做大人的?人正騎在高頭大馬上,停在酒樓門口?, 正欲勒緊韁繩下?馬。

他生?的?極為端正儒雅, 麵如冠玉,他身著五品青色官袍, 胸前的?白鷳翩然若仙,那官帽戴的?不偏不倚, 騎在馬上時他脊背筆挺,穩如泰山,肩膀都不曾有分毫的?抖動,身姿如青鬆玉樹般巍然。

這麵容氣派生?的?實在是好,叫路人側目,難以移開眼。

翻身下?馬時,他整齊的?袖口?微微振動,自青色官袍裏漏出一段白淨皓腕來?,看得見他左手手腕上係著塊素白手帕,手帕上繡著青青碧竹,並一個小?小?的?簪花小?楷:

玉。

他下?了?馬,邁著威嚴平穩的?四方步,快步走進了?酒樓。

酒樓老板看見他,好似看見了?主心骨一般,眼淚都下?來?了?: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您終於來?了?!祝公子的?死真的?和我們沒有關係!還請您查明真相,還咱們酒樓一個清白啊!若是指揮使?來?了?,說不定我們都要被打死啊!”

是知州!他來?了?就不用害怕了?,什麽事?都好辦了?。

知州大人輕輕扶起他,聲音和善而堅定:“你?放心,待本官查明了?真相,若與你?無關,自會?還你?清白,保你?的?人與店,兩相平安。”

路旁有看戲的?路人,瞧見那知州模樣氣派,悄悄問到:“那是誰?”

“這你?都不認識?今年剛剛上任的?咱們華州的?知州大人。剛剛上任,幾條新綱一施行?下?去,咱們華州就變了?個樣子,往日又亂又髒,如今幹幹淨淨,多虧了?他的?治理。實在是個清廉如水勤政愛民的?青天?大老爺啊!”

“是啊,聽說他之前做過錦衣衛,後來?被奸人所害,被迫辭了?官重新讀書?考取功名,從知縣開始一路高升做到了?知州,才二十三歲呢!”

“他來?了?太好了?,這酒樓就不用擔心被指揮使?一家報複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起來?這位父母官,言辭之間,都是對?他的?讚美之詞。

“說起來?他的?名字,倒也氣派好聽,姓燕,雙名叫卿白。”

*

“根據店家描述,祝公子是死於鬥毆,嘉善,你?驗出來?如何?”

燕卿白輕撩起官袍,正要俯身去看祝公子屍首,就被旁邊的?侍衛燕嘉善攔住,他用銀針紮入祝公子屍體三會?穴出,過一會?取出銀針細看,銀針上已經染的?一片漆黑,他麵色凝重:

“大人,祝公子絕不是鬥毆,他被桌椅砸中,身上的?傷痕並不足以致命,他是死於毒殺。”

“若是毒殺,這裏如何解釋?”

燕卿白指向祝青朔肩膀,隻見他肩膀破了?個大口?,露出白骨血肉,似乎有什麽活物,掙紮著從裏麵跑了?出去。

嘉善皺眉,他用布去擦拭手中的?銀針,不提防銀針應聲而斷,他低頭看去,愣住了?。

那針染上黑色的?一部分,已經被蝕爛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趕緊丟了?針,拉著燕卿白倒退兩步,心有戚戚焉:

“他中了?很深很烈的?毒,現在他的?血液裏都是毒了?,大人暫且後退!還是先著人用布把屍體包裹著抬回府衙,慢慢驗吧,這屍體現在沾不得。”

“這麽烈的?毒藥,不像是市麵上能買的?到的?毒物。”

“據小?的?所知,這麽烈的?毒江湖上都極為罕見,非要問的?話,隻可能有一種?來?源,那就是百蠱之源萬毒之宗——蜀中唐家堡!”

燕卿白麵色也凝重了?起來?。

唐家堡的?威名,他這個做官的?也有所耳聞,當年江湖聞之色變的?毒宗,如今雖然被滅門,到底餘威尚在,若是唐門的?人作?祟,那可就麻煩起來?了?。

他看向四周,忽然發現少?了?什麽人:“祝公子身邊伺候的?人呢?”

祝公子出街,勢必不會?一個人的?。

“他帶了?兩個小?廝,眉清目秀的?,看見他死了?就跑掉了?,罵罵咧咧的?好像去追什麽東西了?。”

燕卿白隻覺得奇怪,主子死了?,身為仆人非但不守著屍體,反而去追東西。這本末倒置的?行?為,實在蹊蹺。

他沉吟片刻,嚴肅開口?:“追!祝公子的?侍衛書?童,也一並捉住,帶回衙內!”

*

“人呢?”

“媽的?又給他跑了?!”

兩個小?廝跑的?氣喘籲籲,在巷口?停住,彎著腰扶著牆喘氣,兩個人麵色都焦急萬分,一個小?廝氣急敗壞的?錘了?一拳牆:

“媽的?!少?主馬上就要用五毒人王蠱煉化真體了?!其他四種?人王蠱,毒蛇蜈蚣蟾蜍壁虎都已經順利孵化出來?了?,唯差祝青朔這一蠱,今兒好不容易趁著他死,蠱蟲孵化了?,卻讓人給捉跑了?!”

“我也沒想?到那小?姑娘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怎麽敢一刀剜下?去,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把那麽一大隻蜈蚣逮走了?啊!”

“算了?算了?,快起來?追吧,若是追不到,耽誤了?少?主煉化真體,咱就等死吧。”

兩個人又跑了?起來?,可一路都看不見少?女蹤影,正精疲力盡之時,一道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

“你?們在找的?,是不是這個?”

*

少?女戴著鬥笠,輕紗遮麵,粉裙繡襦,如桃花般美好,把兩個小?廝看待了?,可看向少?女手中拿著的?東西時,兩個人瞳孔緊縮。

“不要!不能殺。”

顧盼生?左手拎著鐵鎖做的?籠子,裏麵隱約能看見一隻蠍子模樣,他右手帶刀,輕輕的?點在蠍子的?頭上,稍微一用力,這蠍子就會?死在刀下?。

他不緊不慢開口?:“想?要嗎?”

“要!要!把它給我!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顧盼生?微微抬眸,嘴角微微上揚,笑意裏卻暗含殺機:“我不要錢,我隻要見你?們少?主一麵。”

“這絕不可以,你?換一個條件。”

顧盼生?的?刀,停在了?蠍子的?腹部,刀鋒映出他淩厲鳳眸:

“搞清楚,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隻是在通知你?們。想?要蠍子,叫你?們少?主玉交枝,今晚子時,到少?華湖旁亭榭上,來?見我。”

他嘴角勾出些殘忍的?笑意:“記住,他不許帶一個侍從,我若看見除他以外的?人影,我就親手結果了?這隻蠍子。”

說罷,他轉身離去。

兩個小?廝看著他孤單身影,惡向膽邊生?,掏出暗器就要朝他刺殺過去,管他呢,敵寡我眾,殺了?他就能奪過來?!

顧盼生?聽見動靜,卻兀自麵色不變。

“唰!”

寒光一過,比他手中的?毒鏢更?快,其中一位小?廝瞪著眼,倒在了?地上,一個黑衣人不知什麽時候竄了?出來?,幹淨利索,一刀封喉。

他拿著刀,又要殺向另一個。

“且留他一條命,讓他去通風報信。”

“是,少?爺。”

顧盼生?頭也未回,看都不看身後的?變故,隻淡然開口?,走的?從容。

*

顧盼生?走至巷口?,就看見老將軍負手而立,目光如炬,盯著他看:

“你?爹給你?留的?暗衛,是指望你?用在正途上!你?天?天?就這樣用?”

正途,自然是希望他能匡複正統。

顧盼生?掀了?鬥笠,露出麵靨絕豔,他微微笑道,提起那鐵籠遞與老將軍看:

“新得的?小?動物,您瞧可愛不?”

“五毒有什麽可愛的?,玩物喪誌!”

“您說的?對?,毒物,沒有必要留在人間。”

顧盼生?手起刀落,利落的?解決了?。

老將軍就這樣一路和他走回去,他看著這少?年的?側臉,恍惚看見了?先皇,多少?記憶湧上心間,他是相信顧盼生?的?,這少?年的?心計,狠厲,決斷並謀略,比起來?先皇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南朝江山在顧螭手裏,搖搖晃晃,渾然欲墜。

若是現在離開這裏,到邊疆聯合先皇留給他的?軍隊起義,他敢擔保,沒有意外發生?的?話,不出三載,天?下?就會?重歸顧盼生?之手。

可惜的?是,太子他,似乎並不願意離開這裏。

老將軍有些鬱悶:

“之前在延平我們就說好了?離開,您說要去晉安後再走,我答應您了?。去了?晉安您將林師父救出來?,又說把她送到梁州這裏就離開。現在我們到了?梁州了?,您還不啟程嗎?”

他語重心長:

“尊師重道是好事?,可您和您師父畢竟是殊途,她也不是需要您保護的?人,就在這裏,好聚好散吧。”

他不理解,為什麽顧盼生?還不肯離開林沉玉。雖然是拜了?師的?關係,頂多日後封個太傅多賞賜些銀兩就得了?,幹嘛要這樣,纏纏綿綿的?跟著她千裏還不肯離開。

隻是師徒而已,比情人還膩歪,至於嗎?

顧盼生?掩飾住眼底的?情愫,不語。

過了?很久,他看著地上漸漸升起的?嫩綠青草,終於開口?:“等我除了?威脅師父安危的?玉交枝,我就跟你?走。”

他到底是要離開的?,可離開之前,他要鏟除掉所有對?師父不利的?人事?物。

*

月光初落,少?華湖上。

一道曲檻綿延彎折,通向湖心亭。遠遠的?從岸上看,恰似湖光山色的?天?地間,有人用畫筆勾勒出來?的?一條突兀的?線,一個濃墨的?點。

顧盼生?獨坐亭心,四角亭的?邊緣上懸掛著白紗,隨風飄動如戲子水袖靈動,時而飄向湖上招惹波光;不多時,又柔著腰肢飄進來?,去牽扯顧盼生?的?衣袖。

亭中,一案一燈,一盞一杯。

風裏傳來?鈴鐺的?輕響,由遠及近,攝魂竊心。

玉交枝白衣蹁躚,輕巧的?踏入了?亭中,燈火為之一亮。

那麽蛇蠍心腸的?人,光明卻深深青睞他。

他饒有興致的?看著顧盼生?:

“船上初遇,是我約你?出來?,如今第二次見麵,換你?約我出來?,倒也算得因果輪回了?,我的?小?師弟。”

顧盼生?眸色暗沉:

“論師門,你?是我師兄不錯;可論輩分,你?該喚我表叔。”

先帝當年無後,從宗族裏挑了?自家弟弟的?兒子——也就是顧螭繼承皇位,他是先帝之子,而玉交枝是顧螭和唐門聖女之子,算起來?,他是顧螭的?表叔。

顧螭為了?滅唐門,把玉交枝這個親生?的?皇子都忍心算計了?進去,他汙蔑聖女與人私通,汙蔑玉交枝不是皇家血脈。

顧家的?血脈果然可怕,心狠手辣,暴虐無道,是他們骨子裏天?生?就帶來?的?惡劣。無論是顧螭,還是玉交枝,還是顧盼生?。

他們生?下?來?就是絕望而無愛的?。

玉交枝愣住了?,繼而盤腿坐下?,撫腿大笑:

“是了?啊,我們可是親戚呢!你?看,我們骨子裏流著的?都是肮髒的?血液!我們都是一類人啊!”

他碧綠的?眼眸裏泛起蠱媚的?波光:

“我這個人啊,最割舍不掉的?就是親情了?,什麽壞事?都做了?,唯獨對?身邊親人,我始終心慈手軟,狠不下?心。”

是呀,他狠不下?心啊,所以要找人對?付呀,找海東青對?付未來?的?嶽父和未婚妻,找蕭匪石對?付親手父親。他多心慈手軟的?一個人呀,對?於親人從來?不自己動手。

對?於這位眼前的?血親,他同樣心慈手軟。

“所以小?表叔,你?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