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連著七八日沒有好好睡覺了。

先是為了照顧顧盼生,惦記著醫囑,怕他身上腐爛生蟲,要一日換三四遍藥膏,晚間的林沉玉都隻敢靠著牆眯一兩個時辰,不敢睡多。

昨日好不容易來到金陵王府,本來以為可以美美睡一覺,晚上又給慕南陵守夜,也不敢多睡。如今地牢陰暗潮濕,林沉玉呼吸間都聞得見附近的血腥味,連日勞累,她覺得有些作嘔,更睡不好了。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休息了一會,她的腦海裏又理了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先是她為了向金陵王討要藥膏,按照約定從外地到了金陵,順帶救了個小公主,來到了王府。

同一天,蕭緋玉卻正好死於安樂香,就在他進入閣樓之前死去。當時她進去的時候,慕南陵恍惚嗑藥了一般狂怒不止,大聲喊著自己是殺人凶手,瘋狂到失去理智,舉刀想要殺了自己……

然後就是安頓完王妃後事,他們吃過飯後,慕南陵睡覺的時候表現的十分可疑,渾身害怕,抖若篩糠,非要自己陪著他睡……

沒想到真的出了事,林沉玉頗為後悔。現在想起來,隻怕顧盼生房間走火,就是凶手的調虎離山之計,騙得自己離開,好對他下手。

難道說,慕南陵害怕,是因為他知道了有人要害他?

那他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呢?他又在顧忌什麽?慕南陵用完膳時的那句“我知道錯了!求您救救我!”他又錯了什麽地方呢?

種種謎團在一起,攪的她心煩亂。

再想想看吧,慕南陵什麽時候變得癲狂......

林沉玉在牢房裏踱步,端著手思考著這幾日發生的細節。

慕南陵第一次發癲,是自己進閣的時候,好似吸食了五石散一般。

第二次發癲是什麽時候……

想起來了!是吃飯的時候。

她還記得當時有人送來了雞,她吩咐下去燉湯給顧盼生喝,綠珠端上來那鍋雞湯的時候,慕南陵變得極為激動,甚至要拿湯潑給綠珠。

林沉玉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來綠珠,越想越覺得她也有些蹊蹺,明明主母死了,她卻一滴眼淚都沒掉,一絲慌張都沒有,甚至氣定神閑的安排飯菜。

當時自己忙著料理王府沒空細想,她打算出獄後好好問問這個綠珠。

她平生第一次被卷入案件中,覺得腦袋疼,平時行走江湖都是靠著劍說話,哪裏需要思考這些東西!

*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林沉玉看過去,就看見幾個獄卒提著燈籠朝她走過來,燈籠是血紅色的紙包裹的,閃爍著不安的光芒,鐵鏈拖在粗糙的地麵上,發出沉重的晃啷晃啷的聲響。微弱的光照到斑痕累累的鐵鏈上,仿佛陰暗爬行的蛇一般。

“提人。”

守在林沉玉牢房門口的衙役看見人來,麵色先是一白,明顯露出害怕的表情,又看看旁邊的鍾漏,笑了笑:

“喲,徐大哥,大晚上審犯人呢?”

被喊做徐大哥的人皮笑肉不笑:“別打岔,開門提人,夜裏要審訊。”

衙役麵麵相覷,還是老老實實的開了門,林沉玉正思考事情的入神,抬頭就看見了衙役擔心的麵容。

她愣了愣站起來出去了,雖然說牢房昏暗,可她大概能感知到時間流逝,現在應該是晚上,按道理說都是白日辦案,怎麽會晚上審理犯人呢?

衙役在她耳邊小聲低語,帶她走了出去。

“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酷吏,晚上提人,必要用刑。雖然料他也不敢對侯爺下手,但是還請侯爺千萬小心。”

林沉玉眼神一暗,對衙役點了點頭。

她也不信這些人敢對自己用刑,可看到徐雄的那一刻,她從他眼裏讀到了森森殺氣,嗜血又濃鬱,好似她過往交手的歹毒殺手一般。

她一瞬間便警覺了起來。

“來吧小侯爺。”看見細皮嫩肉的林沉玉,徐雄心底升起嗜血的渴望,他雙手攥住鐵鏈,想鎖住林沉玉,卻被她一巴掌揮開。

林沉玉看著那血跡斑斑的粗鐵鏈,不動聲色:”我自然會走,不必用這個。”

徐雄也不氣惱:“自然如此,自然如此,是我考慮不當了。小侯爺金枝玉葉,怎麽能用這麽粗的鐵鏈…請您跟我來水房吧……”

“水房是哪裏?”

“它可是好地方。”徐雄麵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林沉玉始終和他保持一定距離。路過別的牢房,血紅燈籠的光照射到那些犯人汙穢的麵容上。

犯人們麻木的臉,在看見徐雄的一瞬間,瞳孔猛的縮起,仿佛看見了什麽可怕至極的東西,紛紛手腳並用的爬到牆角,瑟瑟發抖。他們看向林沉玉的臉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同情。

林沉玉心頭警鈴大作。

“到了,請進。”

林沉玉拐過厚厚的牆門,呼吸一滯,麵色凝重了起來。

“刑房?”

*

燈火一亮,照的這狹小的房間亮堂堂,唯有漆黑的角落沒有被點亮。濃厚的血腥味熏的林沉玉有些惡心,厚厚的石門緩緩和上,她皺眉幻視四周,三麵石磚壘起來的厚牆上,整整齊齊的碼著大排刑具,從小小的銀針和竹編,滲出血來的麻鞭,到殘酷到林沉玉不忍直視的酷刑,一應具備。

林沉玉心下了然,朝他看去:“你這是要動私刑?”

徐雄看見林沉玉波瀾不驚的麵容,哈哈大笑:“侯爺果然是見過世麵的人!不愧是海外侯,就是和凡夫俗子不一樣。”

他指著林沉玉站著的地下:

“上一個進來的,剛進來就嚇尿了,都不用問直接招了。喏,他尿的地方就在您腳下,還能聞到騷味哈哈哈!”

林沉玉厭惡的別過腳:“動用私刑!你可知我身份?”

“天下誰不知道?您是堂堂二品海外侯!享邑千家!”徐雄看著他白皙的側臉,眼神貪婪:“多好的皮肉啊,想必鐵簽燙上去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一定很美妙吧。”

“侯爺這一雙素來執劍揮毫的玉手,被竹簽紮出血而微微顫抖的模樣,也一定分外動人……”

林沉玉此時的厭惡達到了巔峰,她反手抽出牆上的皮鞭,揮動如蛇,一把纏上了徐雄脖頸,勒出血來。

她冷著聲音,麵色如霜:“大膽狂徒!不想家破人亡的話,放本侯出去!”

她算是知道了,這金陵府根本就不懷好意!

“侯爺武藝高超,今兒總算見識到了。您別急呀,我還有一份禮物送給您呢。”徐雄被勒的麵色漲紅氣喘籲籲,卻依然瞪著眼,語氣興奮。

哐當一聲,牆上的一個小小的簾子被揭開。原來四周封閉的牆麵裏麵,還有一個空間。血紅燈籠照過去,讓林沉玉清晰的看見了裏麵。

她瞳孔猛然一縮,猛的上前卻被牆擋住。

“桃花!”

*

顧盼生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兒,他聽見聲音,虛弱的朝她看過來,他唇色慘白,麵色慘淡,用盡全身力氣擠出甜甜的笑容來,梨渦淺淺,眼角的桃花痣在燈光映照下愈發灼然。他想動一動,四肢卻被捆住,如一個大字一般被綁在桌上,動彈不得。

有亮光閃過,林沉玉這才發現,他頭頂懸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隻用一根麻繩係著,隻要砍斷那麻繩,顧盼生就會人頭落地。

她臉色一瞬間難看了起來。

“主簿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刑具對您不起作用,一定要用您在意的事物威脅才好。您百忙之中還不忘記托付這個小姑娘,我就猜,她一定對您,意義非凡吧?”

顧盼生的屋內走進來一位中年男子,他一手拿著個鋒利的小寬刀,色眯眯看向顧盼生,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林沉玉從他衣著一眼看出來他就是金陵府尹,恨聲道:“李金聲!你貴為金陵府尹!私設酷刑!綁架良民!你怎麽敢!”

一道讞牘飄落她眼前。

林沉玉一目十行看完,饒是她平素風度翩翩此刻也氣的不輕:

“從書房裏找到了我寫給王妃的信?說我約蕭王妃閣樓相見,花前月下,結果求歡被拒,於是痛下殺心?你寫的這都是什麽東西,捏造罪名!妄圖叫我認罪?”

“我是實話實說,本官確實在金陵王的書房裏麵搜到了這些東西,對比了您的字跡,確實是您所寫的。我們也不想逼您,您乖乖認罪,不僅小美人能保命,您也少受些罪。若是不從……”

府尹笑眯眯的看著手中的尖刀,又看了看顧盼生上方那明晃晃的鋼刀,嘖嘖歎道:

“隻怕小美人馬上就要屍首兩地咯……”

“你!”

“我時間不多,隻數十下,侯爺,全看您心情了……”

顧盼生虛弱的抬頭,黑黝黝的眼眸閃著淚光,盈盈的看著她,艱難的搖了搖頭,示意林沉玉不要答應。

“五,四……”

“夠了。”

林沉玉麵無表情的拿過遞過來的筆,在伏罪書上簽下了自己名字。又按下自己手印,啪的一聲丟到地下。

鮮血浸潤了伏罪書,她麵色冷然,眼神裏帶著從未有過的狠辣:

“有沒有人教過你,做事不要做絕,李金聲。”

“我隻知道,富貴險中求。”府尹聳聳肩,嘿嘿一笑。

*

有衙役收起來讞牘和伏罪書,府尹叫人放了顧盼生,色眯眯的想去摸他的臉,被他厭惡的躲開,他眼裏燃燒著濃厚的仇恨,不死不休一般狠狠瞪著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吩咐壓抑了千萬種恨意。這眼神叫府尹看的有點毛骨悚然,也就放棄了。

他本來想捏造些罪證的。

誰知道真的找出來了,王爺的書房櫃子裏,發現了一疊整整齊齊的信紙,上麵寫著盡是男子求愛的言語。

對比字跡,發現和林沉玉下午寫在牌位上的字跡筆鋒一致。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林沉玉居然對蕭王妃有情。

男女私情,因愛生恨。這不就完了?

府尹樂的有些輕飄飄,想到了以後去京城,蕭大人說不定會讚賞的看著他,他就好像看見了美好的前程,他如今是四品官,再往後能是三品,毳冕金飾,權力無邊……

他正腳步輕快,準備睡醒後美美行刑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兜兜轉轉跑進來。

他認出來是縣丞,皺眉道:“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縣丞麵色慘白:

“主簿他……就在剛才在房間裏麵…死了!死法和王爺王妃一模一樣!他屍體旁邊留有字條,字跡和林侯爺如出一轍!”

府尹麵色一變,看向他遞過來的帶血紙條:

自作聰明

他隻感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軟,縣丞趕緊去扶住他,拍拍他的後背,安慰他道:

“大人小心,剛剛我來的時候,外麵送來了隻雞,我要不吩咐廚房,給您燉了補補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