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沉玉剛要上車, 冷不防一個一瘸一拐的人兒撲來,她一把按住腰間寶劍擋在?胸前,冷眼看向少女:

“誰?”

說罷愣住了?。

這人著?實狼狽, 整個人好似在泥巴裏打過過一般, 頭上黏著?樹葉碎屑,衣裳也是一色的泥巴,除了?胸前微薄的起伏外,咋一看已經看不出來是個女子了?。

徐同看見少女打扮,眼神?一狠, 擋在?了?林沉玉麵?前,一腳朝她腰身踹過去, 手裏得了?閑, 迅速抽出了腰間的鞭子, 劈頭蓋臉打過去。

葉蓁蓁眼看少女被踢的可憐,一把上前攥住了?鞭子, 瞪著?徐同:“好好的打人做什麽?”她把姑娘扶起來:“你沒事吧。”

少女奄奄一息瞥她一眼,一霎時沒了?聲。

徐同收了?鞭子回頭,臉上戾氣一霎時消滅:“不知?哪裏來的瘋子, 是這兒治下不嚴,侯爺莫怪。這些日子經常有瘋子流竄出來, 您別管,一應交給我便好!她們會傷到您的!”

林沉玉抬手攔住許同, 她靠近了?葉蓁蓁, 又仔細的瞧了?瞧少女身上,她衣襟隱約透出樸素的繡花模樣, 耳上還有半個粗銀耳墜掛著?,身形單薄有些伶仃, 卻能從脖子處看出來麵?容白皙,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倒似大戶人家的丫鬟。

她看向徐同:“瞧著?不似這附近的,荒山野嶺,哪裏來的女孩家?“

徐同歎口氣:“侯爺莫管了?,也許是附近的人家,被水衝走了?到處跑的,真是的,各地已經吩咐不要擅自出門,還在?往外跑。”

葉蓁蓁皺眉:“那你也不應該隨便打人!”

徐同不讚同的看向葉蓁蓁,他覺得這個小姑娘真是事多,可又不知?道?她身份,不怎麽?敢招惹,隻得好聲好氣的開口:“侯爺上車吧,過半日就能離開汀州府了?,我把她帶回去,差人將她送回去好了?。”

說罷,去拉那少女。

林沉玉上車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看向了?少女。

她睜開眼,艱難的抬頭看向林沉玉,似乎認定了?她是這些人裏麵?的主心骨,她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裹,焦急又迫切的吐出幾個字來:

“侯爺……求求您了?,這個,送到武平所……延平出事了?……”

斷斷續續的說罷,她變閉上了?眼,昏死過去,那包裹正落在?林沉玉腳邊。

林沉玉撿起來,少女保護的很好,外麵?濕透了?,可裏麵?還算完好。她撿起來後,看向徐同:“延平出什麽?事了??”

徐同搖搖頭:“並?不知?道?。”

林沉玉瞥他一眼,總覺得不對勁,徐同從一開始就似乎打著?一個主意——把她們迅速的送出這一帶,好像這裏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可他又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叫人沒辦法。

她正想說什麽?,旁邊葉蓁蓁忽然開口:“侯爺,不若你們先?行?吧,我送這個姑娘去武平如何?送到之後我再去找你們匯合。”她看向徐同:“這樣也不耽誤您的事情。”

徐同雖然不讚同,可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上麵?錦衣衛來的大人吩咐隻有一個:迅速送侯爺出境,一刻也不許她逗留。

旁人,都?無所謂。

*

“你醒了??”

少女幽幽轉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穿金戴玉的富貴小姐正擔憂的看著?自己,她忽然紅了?臉,趕緊離開小姐的懷抱。

“你叫什麽?名字?”葉蓁蓁問,遞過水囊和幹糧給她。少女隻感覺饑腸轆轆,餓的都?沒有知?覺了?,趕緊啃了?兩口,喝了?些水才緩過來:

“奴婢叫小青,是延平府長官家的婢女,延平發大水,堤壩全部被衝崩了?,現在?城外,河灘往下,十幾萬的災民,都?是流離失所的鄉人,現在?大家都?沒有糧食吃了?。”

牧歸聽?見了?聲音,他正在?趕車,掀開簾子,麵?色凝重?:“可是延平不應當是應對饑荒比較輕鬆的嗎?我早就聽?說延平是沿海糧倉,山上建有官府糧倉,應當儲存很豐富的啊?難道?是官府不肯開倉嗎?”

小青眼眶一紅:“可那是朝廷的官倉,不是本地的義倉,開倉需要朝廷的命令,沒有朝廷命令開倉就是死罪。可是這次事出緊急,按理說我們先?開了?倉,回頭再補個請罪的奏折上去,聖上仁慈必然會寬恕的。可我們老?爺卻鐵了?心似的不願意開倉……”

牧歸麵?色一沉:“你家老?爺緣何不願意開倉?”

小青搖搖頭,哭了?出來:“他死活也不說為什麽?。就是咬牙不肯開倉,每日災民都?在?府外吵吵嚷嚷著?要糧,我們夫人在?家和他吵架,個個都?要他放糧,他卻死活不願意。”

“結果兩天前,老?爺不知?怎麽?想不開,上吊自殺了?。如今延平沒有主事人了?,新的長官遲遲不到。我們夫人想請個能主事的人來賑災,開倉平複百姓。就派我們四處奔走,去請別的地方官到延平去。”

牧歸罵了?聲膽小鬼。

小青又搖搖頭,哭:“可我們老?爺平時都?是個好官!大家都?誇他是青天大老?爺,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個大事上,他卻露了?怯……”

葉蓁蓁歎了?口氣,她拍拍小青的背,忽然覺得有些憐惜,明明是同樣年齡的人,小青卻這麽?瘦弱。

牧歸停了?轎子:“武平所到了?。”

三人下了?馬,老?遠處是一個高台,聽?旁邊人念,踞險臨下,台基長幾百尺,三層戍樓巍峨無比,居高臨下的蔑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古樹合抱粗,立在?城門口。樓上有軍衛老?遠看見他們,他帽子上紅纓烈烈,灼人的眼。

“停步!來者何人!”

小青扯著?聲音喊道?:“延平府來送信的!有信送給你們長官!”

那軍衛聞言,要去城門口降下吊橋,忽然卻被人攔住,他旁邊另一個人開口:“原路回去!武平所不接待外人!”

牧歸朗聲道?:“為什麽?不接待?延平府是武平所上轄!你們長官派人送信來了?你們還敢不接待!是要造反嗎?”

那兩個人猶豫了?一下,終於去喊了?個人來,那人笑?眯眯開口:“哎呀,也不是咱們不想招待,實在?是無能為力啊,請各位原路返回吧,咱們所的長官生?病了?,要不等他病好了?你們再來?”

這人態度,擺明了?是不想見他們。

“那他病什麽?時候好呀?”

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清雅又溫和,叫人聽?見如沐春風。

林沉玉眯著?眼看向那兩個人:“告訴虞平,海外侯來了?,他再拿喬不出來,我就要治他個不敬之罪了?!”

*

林沉玉早就甩開了?徐同,又繞回來和葉蓁蓁匯合了?。

虞平堆著?笑?,把一行?人請到了?堂內,不遠處演武場內一群海兵正在?操練,林沉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來,她坐到上首,也不言語。

虞平小心翼翼搓著?手:“侯爺有什麽?吩咐嗎?”

林沉玉看也不看他,看向小青:“你說。”

小青才意識到侯爺是給自己撐腰,她忙不迭的打開信遞給虞平:“我們夫人給您的信!”

虞平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露出為難的表情來:“侯爺,這越俎代庖的事情,他延平府的長官不敢開倉放糧,我們武平所又怎麽?敢做呢?私自放糧乃是殺頭的大罪!我一家老?小要養活,下官實在?是有那個心沒那個膽啊!”

小青眼裏蓄滿了?淚,她撲通一聲跪下了?,哭的泣不成聲:“老?爺!現在?延平十幾萬的災民沒有了?家,大水衝走了?鄞水下遊的屋子,淹死了?好多好多的人。活下來的人隻能沿著?河北上,蹲在?城外守著?,大家就等著?那一口救濟糧呢,我來的時候,路上全是淹死的屍體,大家僥幸活下來的也都?奄奄一息,已經好幾天沒有東西可以吃了?。大家都?在?挖樹根吃葉子,甚至有的地方開始吃人的屍體了?老?爺!”

“求求您去延平,替大家主持公道?吧!開倉放糧,大家就都?有救了?!”

虞平的麵?色有些掛不住,淹死人是常有的事情,這又和他們武平有什麽?關係呢!要他開倉放糧,朝廷怪罪下來怎麽?辦?

可這少女是侯爺護的,他又不能罵,隻能好言好語道?:“小姑娘啊,不是我的問題啊,是我實在?辦不到啊!延平府的事情,我如何能越殂代皰?你還是等新長官來再說吧,他一定能辦到的。”

他苦著?臉:“侯爺也莫要為難我了?,您想想看,延平府尚且辦不到,我是他下級,又怎麽?敢呢?”

小青哭的肝腸寸斷:“可是那麽?多人就要死了?。”

虞平麵?色有些不虞,他到底還是好聲好氣的,把這些人送走了?。

林沉玉日有所思的看著?他:“開倉放糧,按照規矩,需要朝廷的手令嗎?”

虞平點點頭。

“去京城,一來一回要幾日?”

牧歸開口:“如果我快馬加鞭一路趕去,最快十日。”

林沉玉看向小青:“你們延平,還能撐十日嗎?”

小青擦擦眼淚,絕望的搖搖頭:“撐不了?,已經澇了?四五日了?。除開第一日第二?日靠著?義倉救濟,後麵?全都?是放任他們自生?自滅了?!城裏的糧食城裏人自己吃都?不夠,別說分給災民了?,有幾個好心的財主賑災,可一出城糧食就被搶了?,現在?城裏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城外盜賊橫行?,都?是災民,大家已經在?餓死邊緣了?,怎麽?能再撐十日呢?”

說罷,她整個身子癱軟在?地上,痛哭起來:“老?爺為什麽?要自殺啊,明明開個倉就能解決的事啊……現在?沒有一個人能主持大局,十幾萬的人命就等著?那一口糧……老?天爺求求你開開眼,看看延平府吧!”

林沉玉沉思片刻,猶豫著?看向林浮光,半晌後她開口:“哥哥,我去延平府看看情況再說吧。”

林浮光點點頭,他似乎並?不意外妹妹會這樣做。

她看向葉維楨:“卻不耽誤你們了?,你們師徒先?回去吧,門派裏那麽?多事情。”

葉維楨麵?色肅然:“侯爺高義,以性命為保救急災民,維楨豈能棄侯爺而去?衡州府也曾遭遇過幾次水患,衡山派救過幾次急,對於水患等等,也算有些經驗。”

葉蓁蓁點點頭:“是的,從小我就跟著?我爹後麵?,幫他梳散災民,舍粥舍藥,定不會拖了?侯爺後腿。”

牧歸也點點頭:“是。”

錢為戳手,有些羞澀:“我什麽?都?不會,但是我能寫信給我爹,讓他寄錢給我,也許有些幫助吧。”

林沉玉笑?了?笑?,又看向了?哥哥,她歎口氣:“可我到底掛記爹娘,哥,不若你先?去邊關?幫我看看爹娘如何?”

“好,那我自前去邊關,如遇事定寫信告知?你。”林浮光點點頭,便出門而去,他雖然關心妹妹,卻也對她十分放心。

兄妹兩人,好容易相聚,又在?武平所暫時分開了?。

*

永寧衛

“廢物東西!”

燕洄步履匆匆,風塵仆仆衣裳濕透,進得門來先?一腳踹翻了?徐同。

他眼神?陰鷙,掀起衣擺坐在?太師椅上,有人給他端來了?茶盞,又被他一袖子摔到地上,他坐下又站起來,徘徊在?屋內,似乎很是急躁。

徐同捂著?心口,艱難開口:“燕大人,屬下一切都?按照您做的,不知?您有什麽?不滿之處?”

燕洄忽的笑?了?,那笑?裏卻沒有幾分好意:

“小侯爺出去了??”

“是,屬下明明把她送出了?汀州府……”

“那我怎麽?得到消息,她現在?已經到了?延平府呢!”燕洄手腕一翻,袖中甩出半截尖刀來,他笑?眯眯踱步走到徐同麵?前:

“本官怎麽?囑咐徐參軍的?我說不計代價,將小侯爺送出汀州府,一刻也不許她停留!我看您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呀,聽?不懂人話?的話?,耳朵有什麽?用?”

一陣慘叫聲傳來。

徐同捂著?耳朵,哭嚎了?半日,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他摸摸,看看手上居然沒有血。他驚異於燕洄居然放過了?自己,瞪大眼睛看向他。

燕洄,已經不在?屋內了?。

窗外,空餘滴滴答答的聲音,傘尖滑落地麵?,散開一道?水漣,似乎有個人站在?門外,那人不高也不矮,清瘦的很。

過一會,隻聽?得燕洄的聲音,他似乎有些驚訝:“不是說好下官一個人來就行?了?嗎?督公怎麽?也來了??”

那人聲音沙啞,語氣淡漠到讓人覺得像個死人:“怎麽?,你來得我來不得?”

“倒也不是。”

“小侯爺去了?延平府?”

“是屬下無能,沒能攔住。”

那人轉身,聲音遠了?:“罷了?,她愛去就去,愛管就管,小侯爺總是自詡俠義,我倒想看看她這回,拿什麽?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