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日, 依舊是風平浪靜的一日。

早膳後,錢為就屁顛屁顛來找她,他特意捯飭了一下, 打扮的粉白嫩色, 看?起來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趴在桌前看林沉玉:“侯爺侯爺!”

“怎麽了。”

他臉蛋一紅,吞吞吐吐起來:“您答應我的!”

“他收下了。”

錢為瞪大眼睛:“真的?!”

得知桃花妹妹收下了自己的玉佩後,他幸福的都?要開花了,走路都?打著顫, 練武的時候心不在焉,隻是抱著劍傻笑。

牧歸看?不下去了, 拍拍他頭:“怎麽了?美的鼻涕泡都?要出來了。”

“不告訴你, 哼。”錢為?驕傲的轉過頭去, 他心裏已經暢享著未來的風光了,他巴巴的練完武, 給師父換了藥就往下跑去,尋顧盼生。

*

顧盼生正在洗衣裳。

他的袖口挽去,卻挽的一高一低, 左手隻淺淺挽了一圈,右臂的窄袖卻是完完全全的挽到了最上麵, 露出白皙精瘦的玉臂來,其實但看?他手臂線條, 隱約可?以感受到他已經發育的男相, 可?他容貌實在是昳麗非常,隻讓人覺得, 沒有男子會美豔成這般模樣。

他這樣挽是有原因的,左臂上密密麻麻, 全是他自己刻上去的刀傷。他並不想?露出來,惹來麻煩。

他的手泡在水裏,修長?的手上骨節處凍的發紅,指尖也有些發皺,他眼神溫和,看?著水盆裏麵的白褲衣裳,那是林沉玉昨日換下的衣裳。

他輕輕的揉搓著,直到汙垢一點點被洗去。他撫著衣裳上的皺紋,一寸一寸的撫平,洗淨的白衣裳在水裏,他微微勾下腰,皂角的清香撫慰著他的心靈。

他不知道?搓了多久,直到手破了皮,才收手。

水房裏沒什麽人,海東青今兒一早就看?見自己掛在欄杆上的衣裳落了髒東西,也不是鳥屎也不知道?是什麽,髒兮兮的,他沒好氣的把褲子拿過來洗。

瞅見林沉玉,他眼睛一亮,喲了一聲,把褲子丟在他麵前:“幫我洗洗。”

“我們以後可?是一家人呢,我是你師父新招的保鏢打手,和她一個輩分,你也喊我聲叔叔,幫我洗個衣裳不過分吧。”

海東青哈哈大笑,他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也不管自己大不了林沉玉幾歲。

顧盼生點點頭。

他覺得沒勁,這小姑娘怯懦的很,一整個悶葫蘆,他還?是喜歡林沉玉那種如鷹般桀驁,又如鶴般寧靜的人,讓人有一種想?要挑戰她,想?要戰勝她的欲望。

這白麵團,沒意思。

他丟下衣裳就走了。

錢為?來的時候,正看?見海東青吹著口哨離開了,他嚇了一跳,悄悄喊了聲:“桃花妹妹。”

顧盼生似乎脊背一僵,不理他。

“桃花妹妹!”

顧盼生動作一頓。

“桃花妹妹。”錢為?大著膽子來了,卻看?見顧盼生眼眶紅腫,似梨花帶雨,海棠垂淚,他薄唇有些幹裂,隻輕輕覷他一眼,那憔悴嬌弱模樣,隻叫人心中一顫。

錢為?看?著他搓到發紅的手:“誰……欺負你了嗎?”

顧盼生眼神一黯,並不言語。

錢為?看?向盆裏的褲子,皺眉:“這是哪個男人的褲子?叫你洗?”

顧盼生搖搖頭,並不說話?。隻是輕輕回頭,看?了眼海東青,他眼神憔悴,隻是伸手要去碰海東青的褲子。

“我來!我來替你洗!”錢為?打不過海東青,自告奮勇的來洗,可?他伸手摸到下一件衣裳時,卻發現是塊白色手帕,上麵沾了星星點點的血漬,如梅花般綻放在手帕上,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顧盼生,卻發現顧盼生已經離開了。

錢為?隻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他回憶著海東青惡劣的神色,和顧盼生的淚眼,心裏好似揪起來了一般。

桃花妹妹,是被欺負了嗎?

*

顧盼生正坐在船頂吹風,他正坐在欄杆上,單手撐著欄杆,一手裏擒著六韜,海風強烈,吹動他額前的發。他已經拔高了很多,並不瘦弱,卻給人弱柳扶風之感。壓著肩低著頭,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來,側臉看?過去,碎發紛飛,淩亂的飄過他眼角的桃花痣,越發淒楚。

他的唇很薄,沒有什麽血色,麵色淡薄,察覺到了人來也不看?他,隻是低著嗓子開口:“你說,死是什麽感覺?”

錢為?隻感覺心都?要碎了,他腦海裏麵已經將這一切連貫的串在了一處。

一點青把海東青送給了侯爺當下馬奴,昨兒鬧的很大,他們也曾在背後議論過,葉蓁蓁猜測是因為?海東青做了對不起侯爺的事情,畢竟誰願意把弟弟送給人當奴隸呢?

那會不會是因為?他欺負了桃花妹妹呢?桃花妹妹告人無門,隻能忍氣吞聲,一時想?不開了要自殺。

他紅著眼眶:“桃花妹妹,你別死。”

顧盼生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自言自語:“要說死,也很簡單,刀一霎入了身三分,人也就死了。殺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幹淨利落了。可?自殺到底不是那麽容易的,會疼,也會下不去手,大概要喝點酒才算好,睡的醉朦朧的時候,死了也不會疼。”

他終於回頭看?了一眼錢為?:“你說是嗎?”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那眼神叫錢為?莫名感覺到一陣害怕。好像桃花妹妹一霎時從鄰家的妹妹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斜眼看?人時,墨色瞳孔深沉如海,輕易便叫人陷進去,那眼裏無喜無悲,可?錢為?卻從他周身感覺到了不善,他忽然覺得很害怕,桃花妹妹傾國傾城的容顏讓他覺得呼吸困難,本?能的想?逃開,他後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的手被人虛虛撫上了。

顧盼生並未碰到他的手,隻是虛虛的浮在那兒,他的手修長?,骨節分明?,手腕上微露青筋,完美的好似玉雕。

“昨兒,是用這隻手碰到侯爺的衣裳和頭發?”

他話?題轉的快,錢為?哪裏能跟上?他傻愣愣的開口:“我不記得了,好像兩?隻手都?摸了。”

他甚至還?補充了一句話?:“說起來,侯爺衣裳上熏香不知道?是什麽,怪好聞的,頭發也又黑又順,摸起來軟軟的,跟烏雲一般,不知道?怎麽保養的。”

顧盼生的手微微一頓,收了回來,他看?著海風,手托著腮,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來。

“是嗎?”

“怎麽了?”

顧盼生又不說話?了,他看?了海看?了很久很久,忽輕巧跳下欄杆來,錢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忽然看?見,剛剛顧盼生坐著的地方旁,擱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

“去,幫我把你師父喊出來!”

海東青罰站罰了半日,累的要死,用水潑了潑身子就回房去了,路過遇到顧盼生,頤指氣使?道?。他有事找林沉玉,自然是為?了合謀騙過哥哥。

顧盼生應了一聲,離開了。

半晌過去了,林沉玉還?是沒有出來。

他等著正不耐煩呢,聽見腳步聲回頭,猛一下,砰的一聲撞到了錢為?,看?見來人是錢為?,他咧著嘴冷笑。本?就不耐煩,看?見個小雞仔更?加討厭了。

錢為?是個脾氣大的,往日看?見海東青不敢發,今兒卻格外?勇敢,罵了起來:“你……你看?什麽看?啊!笑什麽笑!長?的跟土地老倌吃三牲一般……”

海東青正不爽著呢,聽見那莫名其妙的罵,橫了眉豎了眼看?他,他本?就生的高大,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煞氣十足。

錢為?白了臉:“你……欺負人……”

林沉玉還?沒出來,他決定逗一逗錢為?耍:“覺得我欺負你了?所?以呢?”他摸一摸胸口:“來,朝這裏打啊。”

錢為?用盡力氣打上去,海東青哈哈大笑,一個反勾拳把他打趴下了,他踩著他的腦袋冷笑:“就這?衡山派早晚要完,回去嗦□□再養幾年吧。”

他被林沉玉一踩,積壓著的怨氣全部發泄到了錢為?身上來,踩的那叫一個結結實實。錢為?白嫩的臉上滿是塵灰,流著淚喊疼。

“滾!”

海東青壓根不把他放心上:“一個瘸子帶出來的廢物,離我遠點,在船上老實些!”

他走後,錢為?哭哭啼啼的起身,看?著那人囂張的背影,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來船頂的那把刀,他氣喘籲籲的爬了上去,摸住了刀。錢為?鬼使?神差的拿起了他,刀鋒映出他倉皇無措的眼。

殺人很簡單的……

很簡單的……嗎?

*

夜幕四合,星宿低垂。

錢為?趁著黑夜摸進了海東青的房間裏,他適才還?看?見了顧盼生端了就送給海東青喝,他眼睛紅撲撲的,我見猶憐,看?向海東青的眼神裏帶著怯,錢為?已經十分確定,一定是海東青欺負了他。

他吞吞口水,壯著膽子摸到了床邊。

海東青鼾聲漸起,即使?是睡夢中他也□□著上身,月光透過窗扉照進來,流在他身上,他飽滿的胸膛也一起一伏,看?樣子熟睡了。

他腦海裏一直回**著顧盼生的話?:

殺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幹淨利落了……

他緊張的心都?在發顫,顫巍巍的舉起刀,卻看?見海東青猛然睜開眼,他那雙眼如鷹一般亮,看?的他心裏一陣發顫。

“喲,那小兔崽子和我說,晚上提防些,我還?當他說笑話?,原來是真的啊。”

海東青笑眯眯的看?向瑟瑟發抖的錢為?,一把奪了刀,擰住他脖子,錢為?嚇的拔腿就跑,走到門口時正要開門,卻發現門外?落了鎖。

怎麽會這樣……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進來的時候門是虛掩著的啊……

“跑什麽跑,我看?你是清閑日子過多了,找死是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幹什麽的?”海東青笑眯眯掐著他脖子,提溜到窗口處:

“在海上,叫一個人消失,是很容易的。小兔崽子。你明?白了嗎?”

錢為?半個身子懸在空中,看?著深不見底的海麵,波光粼粼的海如今在他眼裏恍惚地獄一般,他忙不迭的點頭如搗蒜。

“這句話?,你下輩子千萬記得。”

海東青笑意不減,一下子鬆了手。

*

孤燈下,顧盼生桌上正擱著六韜,他目光未曾挪開,他低著眉,修長?的睫毛投下陰影來,遮住他的眼眸,鼻梁高挺下薄唇輕抿,沒一絲笑意,多少有些無情。

他似乎聽見了什麽動靜,也不驚訝,也不道?奇。

隻是案上書頁,翻過一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