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沉玉是睡到半夜時分, 被哥哥敲門喊醒的,門外一陣兵荒馬亂,她渾然未覺, 揉揉惺忪睡眼, 慢吞吞的爬下床開門:

“發生什麽事了嗎,哥?”

林浮光渾身水淋淋的,猶如剛剛撈上來的水鬼,他單手擒著燈籠,麵上的黑紗黏在肌膚上, 被燈火照的晦暗。他腋下還夾著個小水鬼,他把那東西?放在地上, 用力擠壓胸部?, 隻看見那東西?嗝兒一聲, 突出許多水來,一條小魚蹦躂到他臉上來。

林沉玉把那人扶起來, 點了幾?個穴位,終於看清楚了是錢為。

“他跳海了?”

“海東青丟下去的。”林浮光扶著他,猶豫了片刻說?出來真相:“我在船頂睡覺, 聽見了動靜就帶著繩子跳了下去。”

林浮光自從?那次失火後,就極度抗拒床榻, 喜歡在頂上睡覺,在家睡屋頂, 在外睡樹頂, 在海上睡船頂,那大火壓身?給了太多的痛苦, 他一在屋子裏?躺下,看見房梁就會想惡心想吐。

托蕭匪石的福, 兄妹兩個一個睡不?了床,一個吃不?了肉。在外人?看都來,都是怎麽都理解不?了的怪癖。

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他才能及時聽見動靜,一把跳下去撈住錢為。

林沉玉徹底清醒過來了,扯過太師椅上披著的外袍,沉了臉出門,一腳踹開海東青房門:“海東青,出來!”

林浮光似乎想說?什麽,可又閉嘴了。

*

衡山派師徒和一點青,又坐在了桌前,大家麵露疲憊又十分緊張,誰也沒有想到,錢為居然夜半去刺殺了海東青。

刺殺就算了,被人?反殺了。

顧盼生扶著林沉玉坐下,他心裏?頗為不?虞,麵上卻不?動聲色。

錢為是殺不?死海東青的,他要的是海東青殺了錢為。錢為一死,衡山派怎麽會善罷甘休?舊怨新仇加在一起?,海東青必須以死謝罪。

可惜被林浮光破了局。

他想了一夜,怎麽都想不?通,怎麽會有人?睡覺不?在房間睡,而是在船頂呢?

“事情的前因後果就是這樣的,令山門的錢兄弟夜闖舍弟房間,試圖刺殺舍弟,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後舍弟將他丟下了海去,好在人?都平安,還要多謝林大俠了。”

一點青扶額苦笑,他的話裏?意思很簡單,縱使自己弟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是你們家先挑釁的。於情於理,都不?能算他們的責任。

葉維楨皺眉:“錢為那孩子一向懦弱,怎麽會如此呢?”

葉蓁蓁開口:“今兒下午,我瞧見了錢師兄回來的時候,臉上老大一個鞋印,他哭的梨花帶雨的,我一問,原來是海東青把他踩在了腳下。兩個人?應該是下午起?了爭執。”

一點青看向弟弟,海東青麵無?愧色:“是又怎樣?他先來招惹我的,我這個人?有仇必報,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哈。”

兩邊都有責任,都不?是善茬,一點青顧及著侯爺的顏麵,看向葉維楨:“掌門覺得如何呢?”

最?後是葉維楨思慮再三開口:“若是船上的蒼頭們起?爭執,應當怎麽處理?”

他並不?打?算偏袒錢為,雖則心疼他,可到底他們是客,在別人?的船上,若是秉公不?當,得罪了人?家,他們時時刻刻都有危險。

“鹽鞭之?刑,倒掛金鉤。”

一點青沉聲道。

所謂鹽鞭,就是沾了鹽水的鞭子去打?人?,打?完後將人?倒掉起?來,掛在桅杆旁邊,曬著日光。

他和葉維楨對了個眼色,都默認了這個處理,各自退讓一步。

*

林沉玉回房的時候,就聽見外頭一陣慘叫,都是錢為發出來的,他細皮嫩肉,從?小乃是衡州府首富財主家嬌生慣養的兒子,如何受得了這種刑法?隻哭的恨不?得去死,嗓子都哭啞了。

海東青死豬不?怕開水燙,他被打?的多了,皮糙肉厚根本不?怕,還在旁邊嘲笑錢為。

林沉玉隻覺得頭疼,她關了門,歎口氣,顧盼生迎了上來,接過林沉玉肩上的外袍,輕輕收了放在衣立上掛好,他眼眶微紅的,好似薄施胭脂,隻穿著褻衣,雪白褻衣下的身?子略顯單薄,長發披在肩上,碎發落眼角痣間,更顯媚態,使人?憐惜。

他端過水遞給她:“師父喝茶。”

她歎口氣,揉了揉他烏黑的秀發:“真服氣這一個兩個的,成天盡惹事,還是你乖些。”

林沉玉接過了茶,啜飲一口又輕擱下,顧盼生眨眨朦朧淚眼,無?辜又可憐:“他們叫的好恐怖,我害怕,睡不?著,師父。”

林沉玉坐在**,靠著紅羅帳抵在床欄上,單腿曲起?,她穿著褻衣,領口鬆鬆垮垮的露著半截,看見她美?人?骨下凹進?去一截,埋著陰影,衣上褶皺在燈下看的更仔細,她將燈挪到床邊小案上,燭火在她眼裏?跳躍生輝。

“睡不?著,就上來,師父陪你睡。”

顧盼生縮在她身?側,不?自覺的紅了臉蛋。

林沉玉身?上並沒有什麽脂粉氣息,薰的清冽鬆香,卻更叫人?沉迷,他隻是聞見了些許就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身?子一軟,倒在她內側。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

顧盼生臉一霎紅起?來,眼神迷離,他感覺到了身?下的變化,呼吸輕變了起?來。他從?沒有如此膽大妄為過。

即使是殺人?帶給他的顫栗感,也比不?上躺在師父**來的痛快又激烈。

在宮裏?,有的宮女寂寞了會去勾搭侍衛,她們都暗自議論人?長短,都說?十四?五歲的侍衛是最?好的,幹柴烈火,一觸即燃。

若放在一個月前,他是怎麽也不?相信的,可如今他信的徹底,潰不?成軍。

“不?舒服嗎?”

林沉玉並不?知道他變化的原因,她從?小就在閣樓長大,被爹娘教育的好,卻並沒有告訴她過度男人?的事,她也並沒有真正意義上接觸過男人?,她側過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熾烈,叫她指尖有些發顫。

“我適才聽錢為說?,你想死,是怎麽回事?”

她總疑心這件事另有緣由。錢為不?是個膽子大的,怎麽會去暗殺海東青?想必是得了人?指使,她特意多嘴去問了句,錢為剛開始什麽都不?說?,直到自己提到桃花的名字,他眼裏?有明顯的慌亂。

她留了點心眼。

顧盼生穿著褻衣,微微直起?身?子,挽著林沉玉的手,他身?子好似在發燙,頭輕輕依在林沉玉肩上,就這樣抬眸看她,眼裏?帶著點點晶瑩星光,聲音又輕又啞,染上莫名的委屈之?意:

“師父覺得是我的錯麽?”

林沉玉並不?說?話,隻是垂眸看他。她手心擱著一串念珠,撥著珠子——哥哥適才給她的,說?帶著睡覺的時候,能清神醒人?。

顧盼生仰頭看他,他一雙鳳眸裏?蓄滿了淚光,惶恐和不?安交織成脆弱的模樣,鬢發淩亂,鼻尖微紅,薄唇上血色全無?,淒美?如雨中海棠。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師父。”

他嗚嗚咽咽哭起?來。

倒叫林沉玉不?知道怎麽辦了,她拍拍他的背,不?知道怎麽哄法,少女哭的一顫一顫的,好不?可憐:

“是我害怕,所以在水房哭,惹得錢師兄誤會了。”

“你……為什麽要哭?”

顧盼生平息心虛,一雙含情目直勾勾看向他:

“太妃走了後,托長信宮的嬤嬤收留了我當女兒,從?此日子過的也算順遂,雖饑寒倒也安穩。可沒過多久,她又領回來個姑娘……”

他眼裏?映著林沉玉清雋冷漠的側臉,林沉玉垂眸看她,並不?言語。

“然後,我的日子就到頭了。”

“她表麵是個和善可愛的,她大我兩歲,名義上照顧我,可背地裏?可勁的欺負人?。罵我是狐媚子,害得宮裏?沒人?願意和我玩;我的衣食都被她剝奪去了,吃不?飽飯;甚至我告訴了嬤嬤後,嬤嬤不?相信,她回來就用刀子剜我……”

顧盼生輕輕解了衣裳,裸出他半隻手臂來,滿是陳年的刀疤和傷痕,縱橫交錯在一起?。

林沉玉指尖摩挲上去,他微微喘著氣,淚更多了,似乎是抑製不?住似的一把撞進?林沉玉懷裏?。

他哭的梨花帶雨,死死的攥住林沉玉的衣領:“師父,我害怕,海東青來了他也要跟著您,他比那宮女更凶惡更可怕。我夢見他欺負我,害怕的整夜睡不?著覺,師父……”

“都是我的錯……”

林沉玉不?知道說?什麽好。

良久,她撫摸上了顧盼生的頭頂:“疼嗎?”

他抽著氣,淚盈盈道:“不?疼。”

可說?罷,攥著林沉玉衣領的手更加收緊,他單手勾住林沉玉的脖子,眼裏?眸裏?都是她,聲音沙啞又輕柔,他無?辜的將頭又依靠在林沉玉肩上: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遇到師父後什麽疼都不?算了,隻是師父無?緣無?故的猜疑叫我舊傷又喚起?來幾?分……”

他攬住林沉玉脖子,淚眼婆娑:“如今這傷口又疼起?來了,師父疼疼我,好不?好?”

幾?個字尾音弱而綿長,被他咬的又淒涼又纏綿。

林沉玉歎了口氣,這小徒弟委實嬌氣的不?得了,可他到底是有嬌氣的資本的,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容貌。

這樣一張俊美?妖異的臉,這樣一雙剪水秋瞳,如狐狸般窩在裏?懷裏?,毛茸茸的尾巴勾著人?心,仍是誰都難以拒絕。

海東青哪裏?有他重要?哪裏?有他嬌氣?

她腦子熱嗡嗡的,什麽都思考不?出來,隻覺得為了海東青忽略了徒弟的感受,真是她的錯。這麽乖巧可憐的徒兒,讓他落一滴淚都是舍不?得的。

“對不?起?,是徒兒太任性了。師父以後一定有更多的徒兒,也會有丫鬟小廝圍繞著您,我怎麽能擋著師父的道兒呢。”

他見林沉玉並不?言語,獨自啜泣了,轉過身?睡過去了,把自己抱著縮起?,脊背微微發顫。

林沉玉一下子憐惜的心就上來了,她扳過來徒兒的臉蛋,笑:“師父和你保證,以後隻有你一個徒弟,也不?會再收亂七八糟的人?,好不?好?”

顧盼生大又狹長的鳳眼呆在那兒,眼淚水還在打?轉,鼻尖哭的紅撲撲的,又可愛又可憐,他似乎不?敢置信,怯生生的望著她:

“真的嗎?”

“我們拉鉤上吊。”她聲音更柔。

他趴了過來,微微伏在林沉**上,青絲糾纏在她雪白衣擺,燈光下她容顏如玉,伸著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單手和他拉鉤。

窗外傳來風聲,呼嘯而過。

*

林沉玉漸漸睡熟了,不?知道為何,自從?上過那次船後,她似乎有點越來越昏沉了,睡著的時候和平時不?同,一點意識都無?,怎麽喊都醒不?來。

顧盼生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但?他並不?打?算說?出來。

他卻睡不?著,他側身?撐著腮,看著林沉玉的睡顏,又聽見了錢為痛苦的呻*吟聲和海東青的咒罵聲,眯著眼,師父的呼吸和體溫近在他耳側,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禁忌的刺激並這疼痛的叫喚雙重刺激著他,這聲音似乎比聽瑤池仙樂還叫他聽的入迷。

他眼裏?哪裏?還有可憐的意思?猶如嘴角帶血的狐狸假寐雪中一般,狡黠又無?情。

忽然,他想起?來什麽。

林沉玉睡眠很淺,他輕輕環住她的手,林沉玉玉白手腕的那串佛珠,一霎掉落下去。

隨即他的手覆了上去,和她十指相扣。

他心想,師父越來越昏沉,越來越愛睡,也不?是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