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請上船。”
海天之際, 風雲不起,高大的小寶船停在岸邊,風吹動著桅杆上揚起的船帆。一眾海盜皆盤著發, 發梢係著紅繩, 恭恭敬敬的站在船上,這艘船是他們海盜隊最好的船,用來迎接貴客才會下水,按照約定,一點青三天後要親自護送林沉玉到鯉城。
他如約到了。
依舊是原路返回?, 從更九州到鯉城。大家再分道揚鑣,林沉玉一行人往塞北, 葉蓁蓁一行人向衡山。
林沉玉早打?點好了行李, 她出?門在外一向不怎麽帶東西, 唯帶了換洗衣裳,塞了兩張銀票並碎銀到褡褳裏, 把褡褳丟在顧盼生的肩膀上:
“我全部身家可都給你了,弄丟了,咱們就要?沿街討飯了。”
她拍拍小姑娘肩膀, 硬邦邦的,她站定看他, 有些驚訝:“呀,什麽時候竄這麽高了?”
顧盼生捏著褡褳的一邊, 眼神無?辜的看著她:“我身子骨本來就大?, 師父是嫌我太高太壯了嗎?”
他低下頭來,睫毛眨動有些不安:“師父若是嫌一個?女孩子, 生的高大?,給您丟人, 今兒?開始我一日隻吃一頓飯好了。”
林沉玉訝道:“呸呸呸,說?什麽鬼話,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就是吃成身高八尺的大?姑娘,我也養得起。”
她們率先進去了,牧歸背著個?讀書人上京的箱籠,也上了船。
他們帶的東西就多了,因為葉維楨的緣故,帶了許多藥膏並布條,還?有一行人的換洗衣裳和一大?包的胭脂水粉——林沉玉之前買了許多擱家?裏,又沒地兒?用,幹脆一股腦丟給了葉蓁蓁。
錢為緊隨其後,帶了一大?包冷吃的糕點水果,和七八個?水囊,都是他從漁村裏高價買來的,他怕了海了,被餓到發瘋的記憶曆曆在目,緊緊抱著吃喝縮在凳子裏,誰都不許碰。
一點青笑著和他解釋:“小兄弟,船上東西很多,絕不會出?事。”
錢為警惕的看著不遠處海東青:“那可不一定!”
海東青麵無?表情,雙手背在身後,站在船板上,他被一點青罰著站這裏曬太陽,他身上的鞭痕和紅痕一道道交錯著,寒冬臘月他依舊是上身一縷不著,麥色的肌膚上血絲縱橫,有些可怖。
海風吹動他的碎發,林沉玉透過窗戶眯著眼看他,總覺得他頭發被削了後,披散下來的模樣?,像個?俊俏的妹妹。
可這話是不能說?的,說?了,海東青怕是要?和她不死不休。
似乎是感應,海東青瞥見了她,就跟狼看見了仇人似的,齜牙咧嘴,做出?攻擊的姿態來。
“啪!”
一點青一鞭子甩過去,海東青悶哼一聲,一道疤迅速鼓起,從他胸頭一直打?到小腹,他整個?人才老實了一些,別開頭不去看林沉玉。
一點青低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我看你真是瘋了!怎麽跟侯爺杠上了?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惹當官的!你惹了個?大?的,害得我搭上一輩子的人情,你怎麽還?不服氣?”
“當官的沒一個?好的!老子早晚要?她好看!”
一點青扶額:“侯爺若是不好,也不會留你一條命了阿弟。”
“他留我命?”海東青嗤笑:“她早晚會後悔的,我要?她付出?代價!”
“你要?殺侯爺?這些個?心思給我歇下去。”
“誰要?殺她?我要?把她綁起來!她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她!索性你別管,這是我和她的事情。”
一點青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弟弟倔強的臉,他總覺得,弟弟似乎對侯爺特別的關注和執著。他忽然想?起來什麽,思索起來。
*
不愧是沿海第一的海盜,這船開的又穩又快,林沉玉休息片刻就開飯了,他們海盜的規矩是大?鍋飯,並沒有開小灶的習慣,因而?大?家?都在一起用餐。
葉維楨看見這一桌人,有些怔愣。
來時,衡山派滿滿當當,如今回?去了,就幾人在旁。林沉玉坐在椅上,等著飯菜。她腳下趴著一隻胖乎乎的貓,正在呼呼睡大?覺。
一個?瘦弱的青年,端著一盆熱湯來了。路過林沉玉時,一腳踩在了貓尾巴上,貓慘叫出?聲,一跳起來,竄了出?去。他手裏的熱湯猝不及防,潑在了林沉玉的身上。
“嘶……”
他潑的位置倒巧,正在林沉玉大?腿上,撩起的衣裙下雪白的裙褲上,滿是蛋花青蔥,黏在她大?腿上。
她被燙的有些發木,看向端菜的青年。
錢為皺眉:“怎麽這麽不小心,你怎麽幹活的!端個?湯都端不穩嗎!”
青年看見是侯爺,嚇到淚光一閃,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一點青沉著臉進來,看見青年,一鞭子甩過去:“這點事都做不好,傷了侯爺大?體!繩子係了拿去沉海!”
林沉玉愣住了,拿筷子按住他的鞭子:“一點小事,就要?沉海,倒也不必。”
“可他傷了侯爺身體!”一點青死死的看著她表情。
林沉玉哈哈大?笑:“這又怪不到他頭上去,也有那貓兒?一半的責任,回?頭我捉了那貓兒?來逗逗,就算過去了。”說?罷看向瑟瑟發抖的青年:“你們船上的蒼頭個?個?麵黃肌瘦的,想?必你平時不給他們吃好的,力氣小也正常,這碗肉你拿去吃吧,長些力氣,以後可要?小心了。”
她不想?吃那燒肉,隻覺得腥味膩的慌。
少年看著她,眼神濕漉漉的不知所?措。
一點青暗中覷著林沉玉,發現她真的沒有生氣,遂給了少年一個?眼神。青年似乎沒有想?到,磕頭了接過肉,匆匆離開了。
“我去換個?衣裳,你們先吃。”
*
林沉玉到了屋裏,就聽見有人敲門,那人腳步穩而?輕,她低聲問?了句:“桃花?”
“是我。”門外人聲音一頓:“我給師父打?了盆溫水擦擦身子。”
“進來。”
顧盼生端著木盆進來,木盆邊搭著雪白的臉帕,房間很樸素幹淨,進來側麵是一木櫃,正對著床有一屏風,他繞過了屏風,目光先瞥見那屏裏人,瞳孔猛的一縮。
“怎麽了?”
林沉玉丟了那濕透的褲子,對他勾勾手:“過來,水給我。”
顧盼生瞥了一眼她白皙的腳踝,又將頭別開了。她衣擺撩了起來,能看見大?腿上一片燙著的紅痕,有些可憐,她修長的小腿上有些陳年舊傷,刀傷,鞭傷,摔痕……淡紅的疤痕布滿了肌膚。
她的腿著實算不得完美,可肌骨勻稱,白皙又清瘦,隱約可見流暢線條下那有力的筋骨。
“往日隻有小腿容易受傷,沒想?到今兒?輪到大?腿了。”她笑,吸一口涼氣,換了個?姿勢坐下,雙手撐在船邊,示意他把水盆放下。
“杵在那兒?幹什麽,放這裏,快些,再不冷敷待會起泡了。”
她看顧盼生呆在那兒?一動不動,有些奇怪。
林沉玉不知道,顧盼生沒走一步都走的無?比煎熬,他低眉,鬢發淩亂的散著,不叫林沉玉看見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來到林沉玉床邊,撲通一聲跪下來。
“跪下做什麽?”
林沉玉更?覺奇怪。
顧盼生顫巍巍的洗了把臉帕,冰冷的水澆不了他心上的火,他擰幹了水分,將臉帕攤開,鋪在了林沉玉的腿上。
“嘶……”
林沉玉抓緊了被單,她燙過的肌膚格外敏感,冰冷的臉帕有些粗糙,刺著她細嫩的腿內側,有些發疼又發麻。
“你低著頭做什麽?害羞?都是女人怕什麽?你在宮裏麵就沒宮女給你洗身子嗎?”林沉玉覺得有些好笑,她忽然伸手,輕輕揪住顧盼生的髻子,強迫他抬頭,顧盼生秀美的臉上緋紅一片,比胭脂更?豔,他鼻尖沁出?了晶瑩汗滴,眼神有些迷離。
冷不防被迫看向林沉玉的時候,他閉了眼,藏住那熾熱的眸光和強烈的欲望。
落到林沉玉眼裏,就是個?害羞的小姑娘害羞的閉上眼。
她噗嗤一笑,摸了摸他發燙的耳根:“這都能害羞?我還?指望你以後給為師搓澡呢。”
顧盼生隻感覺身子一顫,他心裏的火快要?遏製不住,他丟下了水盆,啞著聲音說?了句師父,弟子身體不適,就匆匆起了身離開。留下莫名其妙的林沉玉,和一盆晃晃悠悠的水來。
*
林沉玉換了衣裳出?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吃罷了飯了,她坐下才發現,顧盼生居然沒有來。
“桃花呢?”
錢為道:“他剛剛回?房間了,鎖了門。我去喊他吃飯,他不理我;我喊了兩遍,他叫我滾。”
錢為白嫩的臉蛋上滿是委屈,都快哭了:“桃花妹妹從來沒有那麽凶過。”
“可能是她不舒服吧,我吃了飯去看看他。”
林沉玉本來打?定主意去看她的,可吃了飯擱了碗,卻被一點青攔住了,一點青抱著貓兒?笑眯眯的對她行禮:“侯爺,可否過來一敘?”
他捏著小白貓的爪子,做出?行禮的模樣?:“有福,也來和侯爺見個?禮!”
*
兩個?人站在船艙外,吹著海風。
“這貓兒?叫有福,是個?好名字。不過船上養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林沉玉抱著它,摸著它柔軟的毛,笑眯眯的,心情頗好。
“船上也會養動物的,不過大?多數是養來吃的,我之前去南洋,他們那兒?的艦隊除了養雞鴨魚,還?會養羊,羊兒?那裏給蒼頭們當女人使,來發泄。”一點青並不知道林沉玉性別,說?話也不避諱。
林沉玉麵色一僵:“你們船上養的倒是特別。”
一點青點了旱煙:“是啊,說?起來它本來是買來捉老鼠的,船上會鬧銀鼠。”
林沉玉朝那胖胖的貓兒?伸手,那貓兒?舔舔手,黑黝黝的眸子瞥了一眼林沉玉,一溜跑下桌去了,背對著林沉玉坐在窗台上。
林沉玉夾了塊肉放在它旁邊,它耳朵微動。
“這貓兒?倒可愛。”
“是啊,前年從村裏抱的一隻的,本來是用來抓船上的銀鼠用的,抓完就丟回?去。說?來也奇怪,大?家?給它取了個?名字,有福有福,天天叫著叫著,就有感情了。”
“後來老鼠沒了,可誰都不願意把它送回?去。幹脆就養了下來,侯爺說?,怪不怪?”一點青揉了揉它的小胖臉,貓兒?輕輕一跳,掙脫開他的手,抖了抖身子,溜了。
林沉玉看著貓兒?遠去的背影,臉上笑容淡去:
“起名字確實要?謹慎,有了名字,你喊它的時候,就有感情了。“
*
名字是個?神奇的物什,一旦給人起了,每次喊那名字的時候,心似乎都牽連在一處。人是茫茫眾生裏渺小的一粟,他從人海中回?頭的一線機緣,便是聽見呼喚那幾個?字的瞬間。
不過她起名字向來隨意,撿個?小徒弟叫桃花,桃花之前撿了個?小狐狸叫梨花。
平庸,又無?甚新意。不是她不能起個?新穎意義?的,而?是不想?。
她想?起來了,最開始給人起名字的時候,她是慎重又考究的。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沒有人知道,如今權勢滔天的蕭匪石,當年是沒有名字的。
而?匪石兩個?字,正是林沉玉起的。
*
剛來更?九州的時候,蕭家?兩姐妹才結束了多年的流浪生活,風塵滿麵,林沉玉自小就是金玉窩裏寵大?的,穿著錦衣玉帶,在她們麵前如明珠寶玉般耀眼。
澹台塢淡然的看著她們兩人:“你們好好陪著二少爺。”就離開了。
澹台塢似乎和她們有些關係,他做主留下了姐妹兩人,本來按照爹娘的意思,是要?送去村裏給人收養的。林沉玉倒是覺得開心,因為性別的緣故,爹娘從不許她走出?更?九州一步,她小時候沒有玩伴,來了兩個?人陪她,她開心的很。
蕭緋玉活潑些,纏著他跟小蝴蝶一般說?話:
“小少爺,我叫緋玉,金帶緋袍的緋,玉壺冰鑒的玉。”
她拿著筆,墊著腳尖在紙上寫著字,字跡稚嫩卻工整。寫完後,拉過來旁邊低著頭沉默的姐姐,笑道:
“少爺,這是我的姐姐,石兒?。因為姐姐剛剛出?生的時候,嚇到了穩婆,沒有拿穩,抱出?去的時候摔在了石頭上,所?以大?家?幹脆就這麽喊開了。”
林沉玉那年才八歲,卻比姐姐還?高,她看看向瘦弱的姐姐。
蕭匪石那時候才十?歲,微微佝僂著瘦弱的身子,她發梢枯黃,黑瘦的手緊緊絞著灰撲撲的衣擺。隻敢用一雙怯生生的眼,在林沉玉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的覷她。
她的眼黝黑,眼窩有些陷下去,眼神麻木,好似蒙著霧。
站在可愛的蕭緋玉旁邊,就如同陪襯的丫鬟一般可憐肮髒。
林沉玉卻不覺得她肮髒可憐,她隻覺得這姐姐人可好,能保護妹妹保護的這麽好,一定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姐姐,她一把握住了蕭匪石的手,笑道:
“石頭多難聽,不是女孩子該有的名字,姐姐,我給你重新擬個?名字,好不好?”
蕭匪石霧蒙蒙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輕輕點點頭。
林沉玉帶著她來藏經閣,她是個?愛講究愛顯擺的的,就抱著四書五經翻來覆去,蕭匪石就看著她翻,林沉玉轉過頭看她:“識字麽?”
她搖搖頭。
林沉玉唔一聲,看了看姐姐的容貌。
也許是多年流浪,姐姐的臉上消瘦,看不出?來什麽溫婉的女相,眉毛枯,鼻子挺,嘴唇薄,反而?有些像男人,起什麽清婉呀靜姝之類的實在是不像她。
她翻了半日,姐姐就這樣?看著她翻了半日。
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她終於翻到了一句和石頭相關的,眼睛一亮:
“你來看看這句!”
她拿起姐姐的手,按在了詩經上,一字一頓道: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姐姐並不懂這句話的含義?,隻是囔囔念了起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她那時候尚不識字,並不看書,隻是盯著自己?因為流浪而?有些灰黑肮髒的手,和林沉玉如玉筍般纖細白嫩的手看。
旁邊的緋玉咯咯的笑:“姐姐不識字,我告訴姐姐,這是詩經裏麵邶風的一句,我的心並非石頭,不能隨便來輪轉,言女子意誌堅貞的意思。”
“意誌堅貞……”
林沉玉笑:“沒錯,就是做什麽都不會放棄,做什麽都不會後悔的意思。”
蕭石兒?,蕭匪石。
後來一把火燒了和林沉玉的羈絆後,她後來倒是轉了個?徹徹底底,明明白白,這是第一段因果。到了給玉交枝起名字的時候,林沉玉就隨意了許多,隻在佛經裏尋了兩個?字:迦陵。
誰知道,匪石背叛了她,可迦陵亦不可信。
林沉玉越發的心灰意冷了,到了給顧盼生起名的時候,更?是隨意了。
隨口想?個?桃花便是了。
一點青道,歎口氣:“侯爺也會給人起名字嗎?其實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的弟弟至今沒有姓名,唯有個?混名,想?請侯爺給他起個?名字。”
貓兒?蹦到了林沉玉身邊,林沉玉看著它的尾巴笑:“我可不擅長給人起,我取名字向來隨意慣了,隨口想?到就取了,你瞧我那徒兒?桃花,我之前還?養過個?狐狸叫梨花,都是隨口一說?。”
“若是給海東青起個?杏花,豈不是貽笑大?方?這可不行。”
一點青聲音懇切:“人到底是需要?個?名字的,他不能一輩子在海上混,我們之中沒有什麽讀書人,還?請您起個?。”
林沉玉思索起來:“那我回?頭好好想?想?吧……”
*
顧盼生沉著目光,站在窗內,從一線縫隙裏盯著林沉玉看。房間裏腥膻的氣息叫他惡心,他冷冷的盯著那人看。
林沉玉換了個?衣裳,穿的隨意,淡藍的對襟的長袍漿洗到發白了,裏麵隻一件單衣,道簪抓髻,不加修飾。越發顯得有些仙風道骨。
她正對著一點青,笑著說?話。
她養的狐狸叫梨花,他叫桃花。他在她心裏,到底算什麽?
顧盼生終於理解了太妃的那句話。
動了情動了心,你就是賤人。
她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輕易的調動自己?的情緒,叫自己?魂牽夢繞,可自己?在她眼裏,卻是個?和貓狗一般隨意逗弄的存在。
從那個?夢開始,一切都變得不自然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都被她牽動,潰不成軍。
偏生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顛倒的,她是師父,亦是是高高在上的施主;他是徒弟,是看人臉色的受恩之人。她的一舉一動可以定他的命運。而?他,費心費力也隻能她多看一眼。
他太弱了,如螻蟻,如家?貓,卑劣又無?害。
適才被林沉玉激的發瘋,顧盼生聲音有些啞,眼裏糜色未散,他單手撫上去額間碎發,用手腕貼上滾燙的額頭,讓心裏躁動降下來些。另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上青筋隱約可見,正緊緊抓著那臉帕——接觸過林沉玉的肌膚的臉帕。
燈光晦暗,他麵上的嬰兒?肥褪去後,側顏勾勒出?分明的線條來,豔色裏帶著冷峻。
開了年,他正十?五了。
他吃過苦,讀過書,已如太妃所?願,養成了副肮髒又刻薄,善偽裝又惡毒的心肝來。這是太妃所?願的,他是時候開始謀事了。
林沉玉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意外,他跳過了情竇初開的青澀,一並真的了愛不得和情欲的滋味。
苦澀難言,晦暗不為人知。
他深深吐了口濁氣,開始坐下觀書。
*
夜深了。
他忽的聽見窗外傳來海東青的怒吼。
“你瘋了哥!把我送給她當奴隸!讓我給她當下馬奴!讓她踩著我的背!你瘋了嗎?”
“林沉玉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再敢逼我,我就跳下海裏去啊!”
顧盼生翻書的手一頓,他死死捏住了臉帕,眼睛盯著書本上的字。
“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
窗外傳來海東青悶哼的聲音,和一點青的怒斥聲:“阿弟!你聽我話好不好!現在官府追殺的越來越嚴了,上個?月我們已經折了三個?弟兄!侯爺是個?好人,你跟著他一輩子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我不要?跟著他,有什麽困難我們兄弟一起度過不好嗎?為什麽要?把我推給她!”
顧盼生掐住鬢邊發,纏在指尖上,扯緊:
“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賞一人而?萬人說?者,賞之……”
窗外喧雜了很久,他閉眼不去看。
過了很久,隻聽見海東青沙啞的聲音:“侯爺,願為您下馬之奴,終身侍您。”
另一個?如清風朗月般聲音響起:“好。”
他瞳孔一縮,朝窗外看去,隻看見月懸中天,林沉玉坐在艉樓前的踏道上,麵色從容,海東青半跪在地上,**著上半身,月光下他肌膚飽滿而?緊致,寬肩窄腰一覽無?餘,就這樣?跪在踏道底下。
他似有不甘,繃著身子,握住了林沉玉的靴子,放在了自己?背上,以示臣服。
顧盼生隻覺得氣血上湧,他指尖的發一霎時崩裂,他隻覺得自己?要?瘋,麵無?表情的拔出?尖刀來,刀鋒照著他的眼,寒意淩冽,眼底赤紅,如鬼如魅。
他對著自己?的手臂,剜了下去。
噗的一聲,鮮血濺在了《六韜》上,墨跡染血,照著微黃紙上的字裏行間:
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
顧盼生低聲笑起來,在幽昏的房裏,有些可怖,他手沾著血,在這句話上打?著圈,微小的火光不撲滅,勢必要?成一片燎原之勢。
他發覺的太晚了,等到他發現自己?心思,再去撲滅時,已成燎原之勢了。他刻在自己?身上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深,血流的一次比一次多,可已經不管用了。
他隻有順從自己?的內心,去搶,去奪,去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