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間時分, 廚房裏煙火繚繞。

桑蒙他們借了廚房,他?撐著疼痛,站在火盆前, 叫錢為燒了火, 他?單手拿著筷子,正做著燔肉。所?謂燔肉,就是將花板肉放在鐵奩上炙烤,用文火把油脂烤出後,那肉片表皮酥脆內裏汁水充盈, 撒些鹽粒激出香味來,肉香撲鼻。

錢為有些發饞:“大師兄, 我?能不能替侯爺嚐嚐鹹淡?”

桑蒙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行, 侯爺未用, 我?們小輩不能食。”

聽見桑蒙的話,葉蓁蓁嘴角耷拉下去, 撇撇嘴:

“尊敬她?做什麽?那樣一個小人也值得咱們尊重。本小姐闖**江湖多了,公子王孫見到咱們還得行禮呢,也不知道她?給?我?爹爹灌了什麽迷魂藥, 叫我?爹那麽偏袒她?。”

桑蒙苦笑:“蓁蓁,人家深得聖寵蟒袍加身, 又有擁躉無數,到底是金枝玉葉的侯爺, 我?們得罪不起的。”

錢為擦擦口水, 冷笑道:

“侯爺?侯爺就說不得了?我?還是小爺呢,不夠格的話, 我?爹還是老爺呢!天下的爺多了去了,誰稀罕他?。”

大家都替桑蒙打抱不平, 唯有牧歸靠在灶前,他?劍眉微擰,不言不語,觀察著桑蒙,隻在大家安靜的時候,開了口:

“大師兄,肉有點焦了。”

桑蒙看著鍋中的肉,邊角泛著焦色,一股奇怪的味道升起來,他?微微一笑:“聽說侯爺就愛食燒肉,要微焦微油的才好,這樣焦了才剛剛好,師妹,替我?給?侯爺端過去可?好?。”

葉蓁蓁聞言,將肉盛出來和錢為先?走了,留下牧歸和桑蒙兩?人在廚房裏,牧歸生的高大俊朗,站在普普通通如陌路人的桑蒙麵前,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態。

他?的語氣?倒溫和,隻是眼裏閃過絲探究:“大師兄倒是對小侯爺的事情,知道的挺多。我?們行走江湖多年,尚不知道小侯爺深得聖寵,擁躉眾多呢。也不知道小侯爺愛食焦肉,喜歡油香。但不知大師兄從何處知曉這些的呢?”

“道聽途說罷了,怎麽,你還懷疑我?對侯爺起了惡意?你還是信不過我?嗎師弟?”

牧歸笑著搖搖手:“怎麽會呢,師兄寬心?,您都押上了生死做賭注,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

桑蒙麵容疲憊:“我?不用晚膳了,回房歇息,師弟夜夢吉祥。”

說罷,推開門走的利索,徒留牧歸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背影。

*

林沉玉和顧盼生已經?先?到了會客廳,衡山派弟子們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他?們。看起來是衡水派孤立她?,但是她?那冷淡的模樣,倒像是她?孤立了衡山派。

顧盼生吃的帶勁,他?的傷口其?實並不重,他?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他?刺的是肉,並不是骨,他?對自己的傷害都控製在他?所?能承受的範圍內。

“多吃些,補補氣?血。”

林沉玉沒心?思用膳,隻是給?他?夾菜,顧盼生看著堆成小山的飯碗,無可?奈何道:

“師父,我?隻是受傷了,不是變成飯桶了。”

林沉玉托腮:“我?還不知道你飯量?我?覺得你不夠你就是不夠。”

忽然,眼前一個陰影停住。

林沉玉抬頭看去,就看見大小姐一臉不服氣?的走過來。

葉蓁蓁在林沉玉對麵坐下,把一碗肉推到了林沉玉麵前去,然後雙手支頤,冷冷看著林沉玉。

烤肉炙的有些發焦,是花板肉,肥瘦相間油脂飽滿,散發出陣陣香氣?來。

林沉玉看見那燒肉,微不可?見的皺了眉:

“葉大小姐何意?”

“我?們奉命來給?您賠罪。昨天是我?們咄咄逼人,誤會了侯爺。是我?們師兄自己撞上去的。我?們已經?反省過了,船上講究和氣?,反正是我?們錯了。”

葉蓁蓁嘴上說錯了,可?話裏話外看不出來一點點誠意,她?把烤肉推到林沉玉麵前,哼一聲:

“常言道,酒肉穿腸過,一笑泯恩仇。我?們都是江湖兒女,自然按照江湖規矩辦事。桑師兄得罪了您,為了表示歉意,給?您炙了盤肉。您吃了,我?們就當扯平了,如何?”

旁邊的錢為幫腔:

“傷了人的矛盾,吃個肉都能化解。我?們已經?仁盡義盡了,侯爺。這可?是桑師兄帶傷給?您燒的肉。”

林沉玉麵色一凝。

顧盼生秀美?緊鎖,衡山派弟子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林沉玉平時幾乎不怎麽吃肉,雖然不知道原因,可?她?確實是這樣奇怪的人。

他?知道,有人在給?林沉玉下套。

他?眼神發寒,幾乎已經?凝成了冰霜,直刺向葉蓁蓁:

“心?意領了,拿著你的肉回去。”

“我?和侯爺道歉,輪得到你什麽事?”葉蓁蓁看他?也不順眼。

“侯爺吃,就是給?我?們衡山派這個麵子,不吃您就是不接受我?們道歉,您一定?要和我?們決裂麽!”

葉維楨看見這裏爭執,厲聲道:

“蓁蓁!不得無禮!放下肉來,道歉哪裏有你那樣咄咄逼人的!”

可?看見衡山派弟子們眾怒難填的模樣,他?隻能向林沉玉笑著頷首:

“侯爺,江湖規矩,酒肉穿腸過,一笑泯恩仇。您是知道的。這肉雖然燒的不好,可?到底是弟子們的心?意,您哪怕吃一塊也好,從此就不再計較此事了。還望您稍微意思一些,平息他?們的怒火吧。”

林沉玉麵色有些陰晴不定?。

葉蓁蓁看不得她?那模樣,隻覺得她?裝。徑直夾了一筷子烤肉送到林沉玉嘴邊,林沉玉還沒反應過來,那肉就被顧盼生一筷子打飛了,他?站起身來,沉著臉,十分的不悅。

“疼!”

葉蓁蓁被打中手指,纖嫩的小拇指紅了一道,她?三分的疼此時化作了十分的淚水,哇的一下就哭了起來:

“我?是誠心?誠意來道歉的!你們怎麽反而欺負我?!我?算是看出來了,侯爺就是瞧不起我?們衡山派罷了,找著法兒輕賤我?們!”

這一句話,可?點燃了衡山派眾人的惱火了,本來他?們就忌憚林沉玉,現在小師妹一哭,一個個都義憤填膺了起來,瞪著她?,頗為憤憤不平。

“侯爺未免太過分了!桑蒙師兄帶著傷,辛辛苦苦給?您烤的肉,足足烤了半個時辰,您連吃一塊都不願意嗎?”

“哪裏是不願意吃,分明就是不願意和解呢!人家可?瞧不起我?們衡山派!”

“若是不願意,我?們也不怕侯爺,大不了在船上,魚死網破!”

*

“別吵了,我?吃就是了。”

林沉玉眼看事態要鬧大,她?歎了口氣?,麵色恢複如初,她?笑了笑,夾了一筷子那肉,屏住呼吸,似乎是不想聞到那氣?味。

送到嘴邊的時候,猝不及防的瞥見肥肉上煎的焦黃發黑的一邊,她?眼神一霎時變了,呼吸有些亂,那一股燒焦的肉獨有的香氣?竄到她?的鼻尖。

“唔!”

她?還是沒有能忍受得了那味道,一把丟了筷子,捂住了嘴,彎下腰去,麵色蒼白了起來。

“師父!”

“侯爺!”

林沉玉一言不發,隻是捂著嘴,拂袖離去。

顧盼生眼底閃過不解,再抬頭時,眼底一片暗沉,他?冷冷的瞪著衡山派眾人,眼神掃過葉維楨:

“鬧劇到此為止,我?去照顧師父,還希望掌門給?我?個交代。”

*

“怎麽回事?侯爺怎麽吐了?”

“桑師兄,你不是說侯爺喜歡吃烤肉嗎?”

衡山派那邊雞飛狗跳,顧盼生懶得去理,他?飛快的跟著跑進林沉玉房去,就看見林沉玉對著痰盂,幹嘔了起來。

她?嘔的很徹底,恨不得把胃裏東西嘔空,咳的撕心?裂肺,眼角都有淚光。

“師父!”

他?關?了門,把喧鬧隔在外麵,輕輕拍動她?後背,把她?攙扶到床邊坐下。

等她?平息下來後,遞過水給?她?漱了口,用手帕幫林沉玉擦了嘴巴。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險些碰到林沉玉的肌膚。

他?鮮少有靠近林沉玉的機會,這樣的近距離。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

他?垂眸看著林沉玉,她?白皙的麵容上罕見的泛出疲倦之色,她?睫毛低垂,半眯著眼,眼眶周圈有淡淡的紅。

看著她?微紅的眼,顧盼生忽的想起來長信宮裏那株垂絲海棠來,日影斜飛,春雨朦朧裏,花兒被無聲打落。就在那日裏太妃沒了,他?被趕出殿去,一個人蹲在院落裏,撿起來地麵上的海棠花,穠纖的花瓣經?了雨,沁痕猶有淚胭脂。

他?不知道為何,從來不會正眼看花花草草的他?,鬼使神差的,撿起來了那落花。

他?恍惚間想起來了那落花,不知道為何,也許是海棠花的顏色,和此刻的師父眼角的緋紅色很像,他?心?裏莫名有些觸動。

彼時他?尚不知心?動,隻知道海棠花濃。

*

平靜下來後,顧盼生開口:

“師父好像很討厭吃肉。”

林沉玉已經?緩了過去,有些疲憊的笑道:“倒也不是討厭,隻是難以?下咽罷了。”

“有什麽緣由嗎?”

他?蹲下來,趴在床邊,撐著下巴抬頭看林沉玉,一副好奇的模樣。

林沉玉笑著摸摸他?柔軟發頂:“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說與?你聽怕是嚇到你。”

“我?不怕的。”

林沉玉思索了半晌,還是沒有將真相告訴他?。

有些事情,說出來一次,心?就會再疼一分。雖則不說,那些個記憶卻拚命的從腦海裏湧現出來,好似浪潮撲麵,叫她?猝不及防隻能被淹沒。

閉眼時,她?的思緒又紛飛回了兩?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