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間章·以一燈傳諸燈

月影森森, 鬼聲如泣,綠珠被人蒙住眼,帶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她跟著督公, 跌跌撞撞的?走進?了什麽幽邃深遠的地方,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她在山裏走,深山中。

耳畔,洞穴上蓄著的?水珠滴答滴落地麵, 清脆,回音悠遠。她腦海一片空白。她不明白, 督公為什麽還活著?

她還記得那?一封戰報傳到?京城時, 給大家帶來的震撼:蕭匪石死在了晉安。

帝王麵色陰沉, 大發雷霆,可擋不住無數人的歡呼落淚, 那?一夜,京城的?酒肆都被買空,大家都飲酒歡慶這位奸宦的離去, 連綠珠也覺得如釋重負,她改頭換麵, 終於擺脫了蕭匪石的?掌控。

好多年了,她一直是蕭匪石的?眾多刀中的?一把, 鈍, 不起眼,卻能致命。他天生就是禦人的?好手, 命她潛伏在各家貴女手裏,受鞭撻折磨, 贏得她們的?信任,套得她們的?消息後,一舉除掉她們。

她被迫殺過很多人。

為了蕭緋玉的?婚姻,蕭匪石命她殺了金陵王的?青梅竹馬。

為了十萬軍餉銀,蕭匪石命她殺了蕭緋玉。

為了三萬軍權,蕭匪石命她殺了皇後。

......

像她這樣的?殺手,注定下場都是淒慘不堪的?。因此她逃離了那?個魔爪的?時候,是懷著死誌去殺祝鳳鳴的?。

她打算殺掉這個仇人,自己就去死。

可上天似乎眷顧了她一回,放任她在黑暗裏踽踽多年後,又在絕望時又賜了她一抹月光,柔和又溫潤,她頭一回感?受到?溫暖,感?受到?這個人間對她是有善意的?。

林沉玉給了她一個棲身之所,給她治病,給她活下去的?勇氣。

她沉浸在這份溫暖裏,久久不願自拔。

“摘下來。”

冰冷沙啞的?聲音,將她拉回了深不見底的?寒淵。

綠珠瑟縮了一下,諾了一聲。她緩緩摘下眼罩,就發現自己在一處幽靜的?暗室裏,牆麵斑駁,點著七星燈,跳躍的?燈火,照著人影也扭曲不安,猶如鬼影一般。

蕭匪石背對著她,布衣磊落,消瘦又憔悴,可這都無損他那?一身的?陰鬱暗沉之氣,他並不回頭,隻開口?:“她還好嗎?”

綠珠點點頭:“還好。”

蕭匪石自己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好像問候她已?經?成了一個深刻如骨髓的?習慣了,他隻揮揮手:“你下去吧。”

*

綠珠離開了暗室內,石門轟隆隆的?自動閉合了。

隻聽見鈴鐺聲清脆,香風一過,少年著素衣披白紗,出現在屋中,綠瑩瑩的?眸裏滿是笑意,他坐定了,手裏盤著一隻黝黑的?蛇兒,蛇尾緊緊勾纏著他潔白皓腕,貼著他的?肌膚緩緩的?爬行,留下晦暗水痕。

他另一隻手拎起來麻袋,咕嚕咕嚕倒出來殘碎的?屍骨。

他指尖劃過一根肋骨:

“聽說哪吒蓮花化身,用花兒重塑身體。玉交枝不才,隻能用秘法,用督公父母的?屍骨幫督公重塑麵容了。不過說起來,你們南朝人不是覺得死者為大嗎?督公居然?挖父母的?墳掘父母的?屍,這氣魄這膽量,玉交枝實在佩服。”

蕭匪石漠然?不語。

他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提起父母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腦海裏一絲柔情都無,有的?隻是深深的?恐懼和厭惡。

到?他這個位置上,能讓他恐懼的?事物極少。可本該代?表溫暖和愛的?爹娘二字,卻喚起了他的?畏懼,這一點讓他也有些詫異。

他不知道?他和父母當年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他對於父母並無感?情。

既無感?情,便無所畏懼,權當孤魂野鬼,將他們的?屍骨取來也無所愧疚。

“不過,我喜歡和有氣魄有膽量的?人共事。很好,有了這屍骨碾成粉做引子,督公的?麵容,想必不過多日就能完全恢複了。”

蕭匪石垂眸,看?著地麵上的?水坑裏,映出來的?自己——

醜陋暗沉,皸裂不平的?死皮裏,凹進?去一雙黑黝黝的?眼,任是誰看?了都會大罵一聲晦氣見鬼的?醜惡程度。

他迫切的?需要恢複麵容,回到?禦前。

可一瞬間,他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她看?見自己這個模樣,會是什麽反應呢?”

這念頭好像種?子,被妄想催生發芽,瘋長?了起來。他想,她會跳起來罵他醜八怪呢,還是震怒之下一劍刺向自己的?心房?抑或是害怕的?後退,慘白了臉呢?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個人會怎麽樣對待自己。想的?心癢如瘙,渾身戰栗。

就這樣,他改了口?:“這臉......隻恢複一半就好。”

*

綠珠小心翼翼的?在山洞裏摸索了起來,這山洞挖的?平整而深邃,彎彎繞繞永無盡頭的?模樣,每個洞的?盡頭都要岔路,指向四麵八方,就好像一個蜂巢一般,向四麵八方都通暢,可以永無止息的?走下去。

第三個岔路口?,綠珠小心翼翼的?從袖子上撕下三塊布條,塞在石縫裏做上標記。

忽然?,她聽見了微弱的?哭聲,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湊過去。小心翼翼的?繞過機關並石爍,看?見了一座木門,她湊近木門去聽,隔著木門,她感?受到?了一個少年微弱的?呼吸,好像被風吹雨打的?麻雀,奄奄一息的?倒在水泊裏,等待著死期。

有人被關在裏麵,好像快餓死了。

如果?是以前,她斷然?不會管的?,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她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旁的?心思理會別人。

可如今的?她,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卻是,林沉玉會怎麽做?

她一定會不惜餘力的?救人的?。

可現在林沉玉不在這裏,綠珠緊張的?望望四周,黑洞洞的?氛圍讓人不安,害怕督公,更害怕黑暗裏忽然?竄出來的?猛獸,她腦海裏回想著林沉玉溫和又沉靜的?麵容,就好像在對她說:

綠珠,你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的?。

她鼓起勇氣,敲了敲沉重的?木門:“有人嗎?”

她有些忐忑,萬一裏麵是壞人,救出來後對自己不利,又該怎麽辦呢?

裏麵的?人已?經?虛弱到?無法回應她了,有一個女聲顫抖,用盡力氣道?:“有人,求求你,我們是衡山派的?,被困在這裏已?經?好幾日了......”

衡山派,是出了名的?名門正派,綠珠聽林沉玉也提到?過,她有幾個衡山派的?老朋友,和她們曾經?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她心裏頓覺親切了起來。

綠珠使勁推了推門,這門紋絲不動,奇怪的?是,這門又沒?有門環,隻是兩扇厚重的?木頭,卻能死死的?堵著出路,她想,門栓應該是在裏麵:

“外?麵打不開,門裏麵有鎖嗎?”

另一個略沉穩的?男聲道?:“姑娘,裏麵沒?有上鎖。”

奇怪了,外?麵也沒?有,裏麵也沒?有。門為什麽這麽嚴實呢?綠珠又拚命推了推,還是紋絲不動。

怎麽會這樣?綠珠有些絕望,正要放棄的?時候,就聽見門裏趴著的?少年,低聲啜泣,輕輕喚了聲:“爹...娘...”

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她小時候也曾經?是爹娘手裏的?掌上明珠。後來爹娘慘死,她才成為了孤兒。因此爹娘這兩個字,也成了她心裏最柔軟又最沉痛的?地。

綠珠決定再努力一下,她沉下氣,摸索著門身,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她就用手去摸,一點一點的?探尋,摸最下麵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不對勁。

果?然?,有個凹槽,裏麵豎著兩根粗長?木棍,翹起腳尖嚴絲合縫的?頂住了門邊。她用手微微按下去,把那?個木棍輕輕壓平,門果?然?鬆動了。

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伴隨著吱呀一聲,少年羸弱的?軀體撲通一下倒在她懷裏,被綠珠抱了滿懷。暗室裏有火,照見他麵容,他約莫十六七歲,生的?白淨可愛,稚氣未退,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卻被饑餓折磨的?快沒?了氣。

綠珠心裏微動,想起來早上給茉莉買的?糖糕,吃剩的?還在身上,就從袖子裏取出一塊,塞到?他嘴裏。

一股甘甜化開在久曠的?唇齒間,少年微弱的?睜開眼,悄悄的?覷見她,看?見綠珠俏麗側臉,直呆住了,雙眼迷離,一時失了語。

後麵跟著走出來一男一女,渾身是血,頗為狼狽,他們互相攙扶著走了出來,也餓的?不行,麵露感?激的?看?著綠珠。

綠珠卻不敢再逗留,隻將糖糕分給他們,低聲道?:“我帶你們離開,快走吧。”

*

暗室內,無風,屋頂朝北的?風鈴卻叮叮當當響了起來,悅耳動聽。

玉交枝若有所思,素手按住風鈴,道?:“喲,走了三隻用來養蠱的?小老鼠。”

蕭匪石抬眸看?他:

“你就放她們離開了?”

玉交枝微微一笑,眸色裏綠意**漾如畫,他翹起指尖,豎在唇中,微微噓了一聲:

“別急嘛,從蘭若寺那?兒,新拍得了一種?極為好玩的?秘方——內楗蠱,我略養了幾隻蠱蟲,還不知效果?真假,且拿他們試試看?,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說起來,這秘方還是從督公您手裏泄出來的?,您當年暗害皇後娘娘,用的?就是這張紙,讓皇上以為皇後想掌控他,遂大發雷霆將皇後娘娘打入冷宮。您還記得嗎?”

蕭匪石不語,隻低頭,用殘碎的?骨片拚著麵具。

見他不語,玉交枝歎口?氣:“可惜您什麽都不記得了,連我們舊日的?恩情都忘記了。”

忽然?想起來什麽,他問道?:“我托祝鳳鳴提上去的?奏折,石沉大海了,想來顧螭離了你,沉迷於五石散中不能自拔了吧,還麻煩督公美言一番,讓顧螭答應才好。”

一月前,他哄騙著祝鳳鳴,向朝廷奏上一本:

奏折中雲,伏惟聖朝,四海八荒,莫非王之所轄。塞北海外?,亦是帝王架輦之土。武林勝舉,海外?尤欽,臣以為應當擴大規模,廣納四海之士,皆可參與其中,共襄盛舉。

另,華山非人間上,可建天梯百階,天下豪傑共攀,以壯其誌,強勁武德。

一言以蔽之,擴大武林大會的?規模,塞北域外?的?門派也能參與進?來。

增加一個壓軸的?活:登天階。

若是同意了此舉,到?時候,華州可就熱鬧了。

蕭匪石微抬眼:

“武林大會,你不是隻要設計殺顧螭一人嗎?要造天階,又要擴大武林大會的?規模做什麽?”

玉交枝背對著他,立在正中央,雙手平舉,牆麵的?七星燈光芒璀璨,匯聚在他身上,燈火映著他通體朦朧又神聖:

“欲要成仙,必登天階。”

蕭匪石眼神微暗,斥道?:“怪力亂神,荒謬至極。”

玉交枝笑:“你就當我怪力亂神,幫我一回吧,我也救了你,救命之恩換一個點頭,不行嗎?”

*

唐門千百人的?冤魂化作鬼火,縈繞在他周身,未曾有一日熄滅。他要這天下傾覆,四海化作血海;他要這日月黯淡,九州倒為刑場。

所有人都要死,他要所有人死。

顧螭要死,顧螭的?子民?也要死,袖手旁觀的?名門正派要死,塞北海外?的?邪魔外?道?也要死。

他要以血海,證殺道?。

以滿血的?天下,祭奠唐家的?冤魂。

玉交枝輕輕撫摸住脖子上掛著的?毒蛇。

這一場腥風血雨,就從華州,起。

登階之日,他要看?——

滿城風化血,撒盡非人間。

脖子上的?蛇躁動不安的?吐著蛇信子,他碧綠的?瞳孔微微一縮,露出意味悠長?的?笑來:

“一出好戲就要開演了,督公,有沒?有興致陪我一觀?”

*

悠長?深邃的?洞穴裏,暗不見人,唯有人細微沙啞的?聲音:

“我們三人都是衡山派弟子,我叫葉蓁蓁,這是我二師兄牧歸,恩公攙扶著的?是小師弟錢為。我們為奸人所害,我父不知所蹤,他將我們三人關在洞穴裏,已?經?三日了,他言,唯有我們互相殘殺,才能活下去一個人,分明是將我們當蠱蟲一般養。”

“我衡山派子弟,寧死也不會殘殺同門。”

葉蓁蓁虛弱的?笑:“對了,還沒?問過恩公姓名?”

大家一齊看?向她,綠珠感?覺肩上的?少年呼吸活絡了起來,亮晶晶的?眼兒盯著自己,眷戀又依賴。

她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一直以來,她都是奴婢,是妓女,是被林沉玉救下的?小可憐,是被欺壓被救贖的?對象,頭一回別人用這種?恭敬崇拜的?語氣喊她“恩公”,她非但不覺得飄飄然?,反而有些羞愧。低聲道?:

“我叫綠珠。”

她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不願說話。

她扶著少年,順著標記一路慢慢的?在洞穴探索著,終於看?見了一絲亮光。

日影沉石璧,雜草掩蓋洞口?,門外?青青蔥蔥一片,他們在深山裏。

日光照在他們肩膀,他們逃出來了!

綠珠頓覺輕鬆,她正想說什麽,卻感?覺心窩一疼。

她不敢置信的?回頭,就看?見牧歸冰冷的?刀鋒。

*

“師兄?你在幹什麽!”

就在綠珠要被刺中的?時候,葉蓁蓁眼疾手快一把拉開了綠珠,上前阻止牧歸,卻被牧歸一拳打到?在地。

葉蓁蓁也愣住了,這麽多年,牧歸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

到?底怎麽了?

大家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齊刷刷看?向牧歸。

牧歸英俊高大的?身姿僵硬起來,他麵無表情,瞳仁豎起來,好似毒蛇一般,提刀一點點逼近綠珠,錢為掙紮著去保護綠珠,卻被牧歸一腳踹開。癱軟在地,難受的?開始幹嘔起來。

“師兄!你清醒寫!”

牧歸並不理會他們,好像不認識了他們一般。他眼裏隻有綠珠,步步的?逼近她,綠珠捂著心口?,膽戰心驚的?看?著他,滿心滿眼都是後悔。

錢為一邊嘔一邊爬過去,拖住他的?腳踝,朝綠珠道?:“你快跑,我師兄不對勁……”

葉蓁蓁點上牧歸穴道?,將綠珠護到?身後,警惕的?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我師兄!”

牧歸身體一顫,他猛的?伸出左手捉住右手,兩手都在劇烈顫動,他喉嚨溢出破碎聲音,崩潰至極:

“不是,我是我……可我控製不住自己啊!”

他大喊一聲,似乎癲狂了一般,失去了理智,朝葉蓁蓁殺了過去。

*

不遠處的?荒廢高台上,兩個人冷眼看?著這一場血腥。

“你給他下了內楗蠱?”蕭匪石微皺眉。

“是啊,我已?經?與他下了暗咒,他若不聽我的?話,殺死身邊的?人,蠱蟲就會啃齧他,讓他死於七竅流血,焚心燒骨而死。”

天外?高寒,竹梢輕撫他肩頭,玉交枝負手立在霧裏,幾乎與霧色融為一體。

他微微一笑,笑靨似霧中花:

“明教秘方,無藥可解。可惜督公的?部下要被牽連,怕是不能繼續伺候您了。”

蕭匪石麵容不改。

自綠珠放走人的?那?一刻,她在他這裏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人間的?虛情假意看?多了,大家都忘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自相殘殺,不是嗎?督公,這出同門相戮,恩將仇報,可好看??”

蕭匪石眼皮微抬:“是嗎?”

玉交枝自信回頭,向下看?去。

*

牧歸猩紅著眼,攥住葉蓁蓁的?脖子,提著刀,一刀刺過來!

“師兄!”

有人應聲而倒。

卻不是葉蓁蓁。

牧歸一刀利落又殘暴,削過葉蓁蓁的?脖頸,大喝一聲,又偏了鋒,砍斷了自己的?右臂。丟在地上,血流如注,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脊梁卻筆挺。

他眼眶猩紅,自眼角滴下血來,他身體裏翻江倒海,他死死的?抿著的?唇,可阻擋不住血絲從嘴角溢出:

“衡山派門規,不可恩將仇報,不可橫刀同門……門規不可違,吾死當守之。”

*

一隻彩蠶自從斷臂中蠕動著鑽出來,牧歸單手拔刀,一刀結果?了它。

玉交枝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血濺竹葉上,竹葉瞬間枯萎了下去。

這蠱蟲食他血肉長?大,被殺後他亦會遭到?反噬。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牧歸,這是他頭一回失手,他攥緊了欄杆,碧綠的?眼眸裏失去了神采:

“內楗蠱,怎麽會失效!我明明已?經?成了半仙之體!我的?毒血不會出錯!怎麽會這樣!”

蕭匪石斜眼覷他癲狂模樣,眼眸平靜如古井,沒?有一絲絲毫的?波動。

他扯這唇,翹著腿,饒有興致的?看?著牧歸:

“若是這蠱對所有人都有效,這天下早就姓唐了。”

他忽覺得有趣,也不急著殺綠珠了。

餘光落在那?慘死的?彩蠶上,眼眸更暗幾分。

這蠱既然?無所不能,那?自己的?失憶,會不會和玉交枝有關呢?

*

綠珠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帶著他們跑了。

她明白,既然?督公沒?有追出來,就是知道?了,她背叛了他,她回去也隻有死路一條。

不如,去找林沉玉。

林沉玉就好像一個港灣,溫柔又可靠。

“恩公……我們要到?哪裏去?我頭好暈啊,我感?覺我喉頭上長?疔瘡,馬蜂口?丁屁股,金剛鑽兒包餃子似的?鑽心疼……”

錢為虛弱的?趴在車頭上,濕漉漉的?大眼睛看?綠珠。

綠珠瞧他那?憔悴樣,可憐的?不得了,就回答道?:“我們去找……一位好人,我的?恩公。”

錢為來勁了:“恩公的?恩公,那?我要喊什麽?喊恩公公?”

綠珠:……

“不是公公,是一位公子。”

牧歸躺在車裏,本就失血嚴重,頭昏腦漲,聽著錢為聒噪心亂如麻。他受不了了,單手抓住錢為肩膀,把他拉了進?去,一把用斷臂塞住他的?嘴:

“就你話多!”

錢為:?

他不吃,謝謝。

葉蓁蓁正駕著馬車呢,抱歉的?笑了笑:“讓恩公笑話了,師弟這個人話比較多,聒噪的?很可他心眼不壞,抱歉。”

綠珠搖搖頭,她看?著這衣裳淩亂的?少女,麵容俏麗非常,正是豆蔻年華,眉間卻鬱結著一段愁——不似兒女情愁,而是更為深沉的?血海深仇,國恨家愁。

她周身氣質,滄桑又淒苦,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她想,世間也不是隻有坎坷不平。

*

“你好,打擾一下,可以問問你們八字嗎?”

忽有人攔住她們,卻是個玉雪可愛的?小童子,生的?漂亮又精致,穿著銀裘衣,翩翩似小公子。綠珠正要趕走他,他卻從懷中掏出一金錠來。

綠珠愣住了。

她忽想起來,林沉玉最近很拮據的?樣子,買衣裳都隻買布衣,而自己卻沒?有什麽積蓄可以給她,如果?一個八字能換來金銀,給林沉玉減輕些負擔,她是願意的?。

她報出來了自己的?八字。

葉蓁蓁見狀,也報出來了自己的?八字。

小童點點頭,手上拿著個奇奇怪怪的?羅盤,撥弄來撥弄去,皺眉撓撓頭,疑惑的?看?著兩個人,跑開了。

綠珠拿著那?金錠,要分給葉蓁蓁,葉蓁蓁搖搖頭。

小童跑回十裏長?亭,春雨忽至,油油綿綿的?飄下,潤物細無聲,這四麵霧色漸起,亭外?水天一色,亭內人美如圖畫。

他對著亭中人道?:

“教主?!果?然?被您猜中了,那?個叫綠珠的?女人,按五行算,今天就該死了;那?個叫葉蓁蓁的?姐姐,兩個月前就該死了,還是死於水中,怎麽會活到?了現在呢?奇怪奇怪真奇怪!”

小童苦惱的?搖搖頭。

亭中男人,白發如雪,清冷似月,他麵容與蘭跋雪有幾分相似,卻沒?有她那?股子狠勁毒意。他眉眼磊落,淡然?隨和,眉心一點丹砂,清冷到?極致便是豔麗。

“這,你就要問我那?兒時玩伴了……”

“我知道?!又是那?個女人,你的?青梅竹馬是不是?你天天在我耳邊嘮叨我都要聽膩味了!澹台教主?!”

澹台無華但笑不語。

“這樣說!她當真那?麽厲害,能改人的?命嗎?”小童雙眸放光。

澹台無華渺目而望:“她……並不懂五行命算之術。”

“那?她怎麽給人改命的?呀?”

澹台無華思考了一會,道?:“也許是靠她那?一顆善心吧。”

小童失望:“沒?聽過善良能幫人改命的?。”

澹台無華撐起傘:

“她不僅僅能幫人改命,也許,這天下的?結局,她也能改呢?”

小童想起來前任教主?留下的?卦相,打個寒顫。

南朝大亂,化作血海。

澹台塢算出來,今年年末,華州有一場慘絕人寰的?屠城死劫。

然?後以華州為始,天下大亂,四麵割據,各路諸侯並起,你爭我搶,死人無數。

有殺星應世,命中天罡,龍命在身,他生性暴虐無端,將血洗天下,所到?之處馬蹄踏破,血流成河,又是一場浩劫。

“這天下的?命盤,殺劫重重,怎麽改?”

“天下命盤已?定,可人心未定。天下昏暗,無日月光時,有一盞燈,亦足以明天下。”

“一盞燈怎麽明天下呢?”

澹台無華琥珀色的?眼瞳淺淡,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來: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

小童懵懵懂懂的?跟在他身後,澹台無華打著傘,走在雨裏,雪白的?長?發及腰,用白色布條橫係一道?,微微束起,風過,濕了他衣角。

“教主?!您走那?麽快做什麽?”

澹台無華又恢複了那?寡淡麵容,沒?什麽笑意:“她的?全部身家都在我手上,再慢些,她就快窮的?吃不上飯了。”

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