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殺的眉目

內廷總管覲見的時候,祝遲翻閱著記載羅格朗帝國曆史的藏書。

其實他現在所處的默恩城堡,某種程度上也是他的“埋骨之地”。

魔鬼給他的贈禮就是那一份普爾蘭一世的命運線。如果按照原本的軌跡,在白金公爵被處死後第七天,國王將遇到一場刺殺。在這場刺殺裏,國王將失去他的雙眼。

瞎子是沒有資格治理王國的。

三個月後,王城中發生政變,對暴君統治心懷不滿的市民以此為理由,將國王趕下了王座。四個月後,按照教廷的旨意,大貴族們對普爾蘭進行了審判,他被絞死在了默恩塔前——和被他的叔父死在同一個地方。

這份命運線看起來十分有用。

按照正常的思路,得知未來發生了什麽,自然可以避過。

但祝遲沒有忘記,這是來自魔鬼的贈禮。

就像命運線中沒有說明,普爾蘭取消死刑的傳令被攔截一樣,很多事情它都刻意地模糊了真正的原因:刺殺的人都是什麽身份?是由誰指派?……所有關鍵的信息都被隱去甚至被刻意誤導了。

——這是一份典型的“魔鬼的禮物”。

如果祝遲真的依賴於這份命運線,那麽他就是頭號蠢貨。

危機還沒有過去,救下了白金漢公爵之後,他必須立刻搞清楚——究竟誰是他的敵人,幾天後的那場刺殺又是從哪裏來?

“陛下,公爵大人……”

內廷總管欲言又止。

從王宮中趕來默恩的時候,內廷總管以為這隻是國王又一次任意施為。抵達城堡看到高高的斷頭台時,內廷總管魂都要嚇飛了。要不是國王一路急趕而來,現在就可以為白金漢公爵舉行葬禮了。

——原來陛下竟料到了有人膽敢攔截傳令。

內廷總管不由得升起了一點兒希望,覺得陛下似乎不是完全胡來。但眼下,國王一句幹脆利落的“不見”瞬間又讓他發覺其實國王一如既往,絲毫不講道理。

祝遲的確不想見白金漢公爵。

一來,他終止了死刑不假,但普爾蘭下令處死自己叔叔也是真的。叔侄之間的關係其實還十分尷尬。二來,祝遲還沒有想好以什麽態度麵對自己這位名義上最親近的叔父,特別對方的確對“他”忠誠不二。

祝遲不是沒有過親人,但是那些“親人”大多是盼望著他早點兒死。

他會與魔鬼做交易,也有他們一份功勞——他們越想要他去死,他就越要活著。

內廷總管苦著臉,站著沒有動。

“總管先生,您聾了?”

祝遲抬起頭,冰藍眼眸不帶笑意地看著站在門口的總管先生。

“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不需要……”內廷總管臉色更苦了,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不要再為難您可憐的總管先生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久經沙場的強硬。內廷總管背後出現了白金漢公爵的身影,他依舊穿著早上行刑時的漆黑長袍,雪白的頭發垂在肩膀上。作為一名老人來說,他的蒼藍的眼睛過分清明鋒利。

不難理解普爾蘭為什麽那麽排斥自己這位唯一的叔父,他看起來格外嚴厲。

祝遲合上書,與站在門口的老人對視。

夾在兩人中間的內廷總管臉色蒼白,額頭全是冷汗。

“陛下。”

白金漢公爵沒有移開視線。

祝遲揮手讓內廷總管退下,算是默許了白金漢公爵的覲見。

公爵走進燃著溫暖壁爐的房間中,他在距離國王稍遠的地方坐下,避免將身上未散的寒氣帶給國王。

祝遲注意到白金漢公爵的氣色不是很好。

他畢竟已經是位上歲數的老人了,又被關押在臭名昭著的默恩塔長達一個月,其中普爾蘭一次也沒來看過他。不論身為國王還是侄子,這都過於無情。

“沃爾特滾出默恩了?”

祝遲低下頭,打開書,沒有看老公爵。

“沃爾特伯爵是切特斯敏紅衣大主教的侄子,紅衣主教在上個月就已經試圖說服教皇將您開出聖教。”白金漢公爵回答,“激怒教皇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好極了。”祝遲說,“剛好可以沒收神職人員的財產土地來湊夠兩萬磅的贖金。”

公爵沉默了。

祝遲終於抬頭注視他。壁爐的火照在他的臉上,提到被俘虜的兒子,這位老人看起來似乎更加蒼老了。

“陛下,我可以擔保,約翰他絕對忠誠於您。”

老公爵回答。

祝遲“啪”地一聲合上了厚重的書。

老公爵靜默地注視著他,那不僅僅是臣子注視國王,更是老人注視後輩。

他忽然暴躁起來。

“那您呢?”

冰冷的口吻,他以一種尖銳的口氣提問。

“您忠誠於我嗎?”

“是的。”

年邁的老公爵站起身,在少年國王麵前單膝下跪,行了一個宣誓效忠的騎士禮。

“我永遠忠誠於您。”

壁爐中的火劈啪作響,空氣中隆冬的寒氣與火堆的暖氣混雜在一起。祝遲按在書頁上的手有些用力。

老公爵站起來,俯身擁抱僵直著坐在椅上的侄子。他給了少年國王一個本該由父親給予的祝福之吻。

“抱歉。”

祝遲輕聲說,為那擁有他所有沒有的關愛卻不知珍惜的普爾蘭。

“王會保佑您的。”

老公爵低聲說,他口中的先王是普爾蘭的父親,英年早逝的威廉三世。

祝遲生疏地張開手,擁抱了這位老人。

………………

不論是祝遲還是白金漢公爵,都不是習慣於表達自己感情的人。象征和解的擁抱很快就結束了,兩人刻意地不去回憶剛剛那稱得上溫情的一幕。

老公爵沒有忘記他前來覲見國王的目的。

“我是來向您請罪的。”

“為了約翰?”

“不,是我那些妄為的屬下。”老公爵歎了口氣,“他們謀劃了一場大逆不道的刺殺,原本將在幾天後執行。我請求您嚴厲地懲罰他們。”

祝遲看向白金漢公爵。

“您願意見他們一麵嗎?”

祝遲摩挲著書背,他似乎找到使普爾蘭失去雙眼那場刺殺的眉目了。他微微頷首。

老公爵拍了拍手,厲聲命令:“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