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溫從未想過兩人‘分手’後再聯係時,謝塵宥態度會如此疏離。他所用的‘請’字和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就好像對待生活中偶然遇到的過客——因為無關緊要,所以客氣冷淡。

可他們對彼此來說,並非是一個普通過客,他們同床共枕三年,他們曾經有著最親密的關係。

——就算他們是以一紙合約開始的,但三年來,日日夜夜耳鬢廝磨,怎麽著都該處出感情了吧?

但謝塵宥的態度明晃晃的告訴林溫,他從未投入一分感情,所以,才能在半月前走得如此瀟灑。

一直沉浸在愛情中,想要與對方攜手共度餘生的,隻有林溫一人。

分手這段時間,林溫態度已經從最開始的‘你敢提出合約到期,那老子就不稀罕剩下的十五天,你給老子滾’;到後來,他漸漸想‘隻要謝塵宥給我打個電話,誠心認錯,我就不計前嫌,仍然跟他在一起’;大約五天前,林溫深夜翻看謝塵宥那沒多條動態的朋友圈,推算他‘移情別戀’的可能性,心想‘隻要謝塵宥給他發條微信,哪怕不道歉,隻要他願意回來,一切都能回到從前’。

但林溫手機上從未收到過署名為‘謝塵宥’的人發來的任何消息。

終於,林溫按耐不住,在‘分手’十五天後,主動給謝塵宥發了條微信。

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表達任何‘挽回’的意思,隻是說謝塵宥還在他家裏留有一些雜物,讓他趕緊搬走。

結果他主動發的微信謝塵宥都沒及時回複。

要知道,兩人戀愛的三年中,謝塵宥哪怕再忙也會秒回信息——即便謝塵宥在開會,他也會利用快捷信息回複一句‘正在開會,稍後說’。

這讓林溫的心理格外滿足——至少代表他被謝塵宥重視著,他是謝塵宥心尖尖第一位的存在。

後來,林溫對謝塵宥的溫柔和耐心習以為常。

因此他才格外接受不了謝塵宥的冷淡。

在拉黑謝塵宥微信,到主動給他打電話這段時間,林溫仔細回想了自己和謝塵宥認識三年來的點滴。他們之間鮮少鬧矛盾,不論他提出多過分的要求,謝塵宥也會答應,無底線的縱容他。

謝塵宥唯一一次惹他生氣,氣得林溫一怒之下拉黑他,好像同樣是因為謝塵宥沒即時回消息。

不過,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時的謝塵宥會主動加他回來,還去宿舍樓下找他,當麵道歉。

林溫不知道那天謝塵宥為什麽隔了八個小時才回複他消息,不過他能清楚的記得——是夜,舞蹈學院宿舍樓旁,快要開敗了的桂花樹下,謝塵宥的眸光認真又內斂。林溫昂頭看著他在黑暗中依然蘊含星光的眼眸,看著他高挺的分割了昏黃路燈光線的鼻梁,還有那說出‘對不起,我沒看到消息’的薄唇。

林溫控製不住的心跳加速,踮起腳,親了謝塵宥。

他看到謝塵宥眼眸中的詫異和驚色,那有關謝塵宥晚回消息的怒氣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笑著問:“你不會第一次親吻吧?”

謝塵宥微微偏了頭,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在林溫的目光中,微不可聞的點了點下巴。

——他向來不會說假話,不過大部分時間他都會沉默,隻有對當時的林溫特殊。

這麽一個含蓄的動作配上謝塵宥滿身禁欲又疏離的氣場,讓林溫心跳頻率不可遏製的加快。

誰能想到,當初在T大操場遇到的眼神中都帶著壓迫感的同學,溫柔起來居然是這種樣子,讓人不由自主的淪陷進去。

那天氣氛很好,正值十月中旬,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桂花香。心跳加速的林溫覺得該發生一點什麽,但謝塵宥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在微信重新加回好友後,把他送上了宿舍樓,孤身一人回去。

當時,林溫的室友們說他這個男朋友看起來不像是圖色的、看起來蠻正經的、觀察一段時間再交流——畢竟這個圈子亂,不論交友還是談戀愛都得慎重。

林溫當時滿心歡喜:“那可是T大計算機係的,跟我男神一個專業,人品素質當然不會出大問題。”

林溫不知道,謝塵宥道歉之後,又連夜坐火車回家鄉——那天他八個小時沒回林溫消息,是因為妹妹在做手術,謝塵宥守在手術室外,從始至終就沒有看手機。當手術室門打開,醫生說手術成功,謝塵宥才看到林溫的消息,等他再回複過去的時候,已經被林溫拉黑、刪好友了。

於是,那天傍晚,謝塵宥專門坐飛機回到本市,在宿舍樓外等他,給他道歉。在取得林溫的原諒後,謝塵宥再次回去照看妹妹。

此後,謝塵宥再忙也會秒回林溫的消息。

近乎三年來的秒回消息,讓林溫不大能接受謝塵宥將他‘晾在一邊’的事實,於是,林溫在守著手機近乎二十分鍾,心一狠,拉黑了謝塵宥。

不同於三年前的那次,這回謝塵宥在看到消息後沒有主動加回,更沒有專程去找林溫,當麵道歉。他隻是放下手機,繼續自己的生活。

結果,把人拉黑的是林溫,按耐不住又給謝塵宥打電話的還是他。

隻不過,前來給謝總‘烘房’的柳鶴年不小心接了電話,他脾氣好,接了林溫夾槍帶棒的一句諷刺也不生氣,反而還擔心自己給謝總惹了麻煩。

當謝塵宥再給林溫回過電話時,林溫如願以償的聽到了謝塵宥的道歉——“很抱歉讓你等這麽久,請問,我現在去拿行李方便嗎?”

隻是,這並不是林溫想聽到的內容。謝塵宥這句話就是把他當成一個‘過客’,要在拿完行李後要完完全全跟他撇清關係。

他控製不住,歇斯裏底的指責謝塵宥‘渣男、給別人做飯、移情別戀’,卻依然沒得到謝塵宥一句否認和解釋。

這讓林溫想起了謝塵宥一貫的性格,他對於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向來是懶得多投入一分感情。就別提紆尊降貴的解釋了。

以前的林溫享受著謝塵宥的溫柔和耐心,見他對旁人態度疏離,還會暗自歡喜;但當他自己成為‘旁人’後,林溫才發現,這個男人依然是三年前他在操場上見到的那個少年,薄情、冷淡,天生帶著一股距離感。

林溫在長久的沉默中麵頰發燙,自尊心受到了極大挫傷。他感覺自己這十五天來的期待都是笑話——他以為謝塵宥隻是因為‘替身合約’的事情生氣,鬧個小別扭,他還在家裏等著謝塵宥回來複合。等著給他解釋那位初戀學長的事情——他現在已經不再喜歡那位學長了。

結果,謝塵宥當真是鐵了心想要跟他一刀兩斷的。

既然如此,那就徹底分手唄。他林溫也不是沒了謝塵宥就活不下去。

“嗬,”林溫想通後,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分手後把行李留我家,你現任恐怕還以為你想藕斷絲連吧?我今晚有個party,鑰匙放地毯下,你在十點前把所有東西收拾走,能做到嗎?”

這話著實陰陽怪氣,謝塵宥淡淡回應:“不勞林先生費心。”

林先生一怒之下掛斷電話。

柳鶴年見謝塵宥過來,嘴巴上還沒說話,肚子先咕嚕嚕的叫了一聲。謝塵宥垂眸睨了他一眼,撚起茶杯,抵在唇邊,問:“怎麽不吃?”

柳鶴年這才動筷子,吃了兩口後,依然抵不過爆棚的八卦心思,問:“真是你那位捧在手心裏的對象?感覺脾氣不小啊。”

謝塵宥為兩人打了米飯後端出來,穿著居家服的他身上少了距離感,看起來比平時好說話百倍。

這種氣質給了柳鶴年更大的膽子,繼續說:“之前知道你有對象,我跟征兒私底下討論該是個什麽樣的才能讓我們謝總淪陷——”

柳鶴年掰著手指頭給他數:“溫柔賢惠的,陽光帥氣的,我們甚至還考慮過沉穩大叔或者遊戲宅男。萬萬沒想到……”

居然是暴脾氣的傲嬌性格。

不過,聽聲音,倒是讓柳鶴年下意識覺得那位暴脾氣兄弟長相不差——這可能就是聲控本控吧。

謝塵宥靠在椅背上,看著柳鶴年叭叭的分析,未置一詞。

柳鶴年兀自分析:“沒想到謝總喜歡這一掛的。不過仔細一想,你性格悶,家裏要是再來一個溫柔掛的,兩人完全可以不要愛情,直接從親情開始處。對象性子活潑一點,家裏也熱鬧,每天都有點小吵小鬧,也挺新鮮。”

“謝謝柳總的分析,不過我們已經分開了,不用再細究。”謝塵宥說,“吃飯。”

“對對對,咱們不說前任,下一個更好。謝總,那酒你還沒喝,咱們走一個。”

謝塵宥說:“一會兒要開車,不喝了。”

國慶前一天,到處都是逃離城市的車輛,好在交警疏通到位,路上不算太堵。謝塵宥七點半出發,開到林溫所在小區的時候大概八點十五。

他帶了一次性鞋套,用收納箱收拾好剩餘行李,下樓時才剛過八點半。

將收納箱放在後備箱裏,謝塵宥驅車離去,並未逗留分毫。

自此,謝塵宥和林溫徹底斷了個幹幹淨淨。

恰恰好在三年前定下合約的這一天。

一切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數,兩人相識三年,糾纏三年,最後分道揚鑣。

回到家後,謝塵宥洗了澡,從冰箱裏拿出一聽柳鶴年帶來的啤酒,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茨——”一聲拉開易拉罐,喉結滾動,酒液入喉。

他背靠在藤椅上,脖頸後仰,三年來第一次有閑情逸致享受這傍晚的靜謐時光。

秋風拂來,吹動他半幹的頭發,謝塵宥大半個身子都沉沒在陰影中,看起來仿佛要與黑暗融為一體,卻罕見的透出一點微弱的……朝氣和生機。

從現在起,他隻是謝塵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