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火葬場

“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我敢對天發誓,林少爺!”汪艾倫抬手,拇指回扣,四指指天,目光滿是真摯。

然而林溫並不信,他揉著額角坐起來,嗓子像被砂紙打磨過一樣,一張口就疼。

“林少爺,你幹什麽幹什麽?”汪艾倫見他要下床,連忙問道。

“喝點水。”林溫下床去飲水機接水。

汪艾倫一句“我來”尚未出口,林溫已經蹲下/身,拿出一次性紙杯,接了少許溫水。

他蹲在原地喝水,汪艾倫一垂眸就是他有些潦草的發旋——分明皮囊未變分毫,此前的囂張氣兒卻全然不見了。

就在汪艾倫覺得這樣的林溫看起來有些柔軟、惹人憐的時候,他聽到林少爺沙啞的嗓音:“再看下去,我現在就給你男朋友打電話。”

同時,林溫抬頭附贈他一記眼刀。

汪艾倫:“……”林少爺還是之前那個,他剛感覺的什麽柔軟,全都是假象。

林溫緩了緩,才撐著膝蓋站起身,他問:“我真是被他送上車的?”

“我眼睛——”汪艾倫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我親眼看到的,謝神、親手、扶你、上車。”

汪艾倫確定自己再次從林溫臉上讀出了明晃晃的‘受寵若驚’,然而林少爺努力控製住上揚的唇角,矢口否認:“怎麽可能?”

汪艾倫:“……嗬。”

他心說‘我看你還能傲嬌到天上去’,隨即再次拋出一顆重磅火乍弓單:“不僅如此,我還看到張千俞追出來,對謝神說他不同意分手。”

頓了頓,汪艾倫問:“林少爺,你現在酒醒了,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嗎?”

“分、分手?!”林溫的‘受寵若驚’還沒從臉上消散,瞳孔就被‘震撼’二字覆蓋。下一秒,他直直地看向汪艾倫的眼睛,就差把‘不信’兩個字貼在腦門上。

“哎……林少爺,別讓我再重複‘真的、真的、真的’了,咱倆關係多鐵,我怎麽可能騙你?”汪艾倫給自己也接了杯水,滋潤一下喉嚨,說,“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等你酒徹底醒了,自己去思考接下來做什麽。弟弟我是啥都不懂了。”

汪艾倫心想,要是其他人,他一定攛掇林溫去追回來——就像去年到網咖找李老板問張千俞的現狀一樣。但這個對象是謝塵宥……那個短短三年就快把公司帶上市的謝塵宥,汪艾倫知道自己好哥們兒幾斤幾兩,他還是不要給哥們兒添一捧無意義的希望了。

林溫其實跟汪艾倫想法差不多——即便謝塵宥分手了,他去追就能追得到嗎?

他緩緩閉上眼睛,睫羽不覺顫抖起來,他愛謝塵宥,每天都比昨天更愛一分;可……謝塵宥不愛他啊。

汪艾倫見林溫臉上的傲嬌神色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一派心灰意冷,他又想出聲安慰——想追就追,大不了被拒絕嘛,不追怎麽知道一定追不上呢?

但隨即他又想到,如果能讓林少爺徹底死心也好,他的人生長著呢,以後總能遇到兩情相悅的人。

猶豫之餘,林溫已經起身去換衣服,看樣子打算離開。

“林……”汪艾倫剛說了一個字,林溫突然打斷他,語速很快:“他還知道你是我朋友,他還存著你的電話,他還肯扶我上車……他沒完全把我忘光。”

林溫頓了頓,說:“我再不去努力追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汪艾倫發現,林少爺眼睛中再次泛起了光,不算太亮,卻能讓人切身感受到他的活力。汪艾倫什麽勸退縮的話都說不出來——有的人生來就不容於世俗,他們有自己的道,即便一路走來跌跌撞撞,但他們永遠都持有一往無前的信念。

謝塵宥回去當晚,喝光了冰箱裏的所有存酒——自從大二那年在酒吧接到差點被人扒掉褲子的老三後,謝塵宥喝酒從來都是淺嚐輒止。但直到他真正做出決定、說出分手的那一刻,謝塵宥就想大醉一場。

張千俞是個很好的人,他身上有東方的含蓄和偶爾傾瀉於出的熱烈,讓人越深交就越喜歡他的性格。

謝塵宥為他動心,也是源自於此。但戀愛想要談得長久、談一輩子,絕不能單單靠一句——‘喜歡他的性格’。感情……需要兩個人共同維護,一旦哪方長時間忽視感情,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性格好’這一道堤壩根本不足以抵擋不斷疊加起的失望洪流。

當洪流衝破堤壩,**時,兩個人的感情便走到了盡頭。

喝醉了,睡個大覺,算是給這段感情畫上一個中規中矩的句號。

可能因為鋪墊的足夠長久,柳鶴年、齊征對他們分手都有所預見,並未作出很大反應。

距離兩人分手一周後,柳鶴年和袁江玉一同去鄰省出差。在外溜達時,柳鶴年不小心把謝塵宥上周分手了的事情說漏嘴,他趕緊捂住嘴巴,祈禱袁江玉沒聽到。

袁江玉沒聽到是不可能的,但她十分納罕,問:“才分手啊?我以為早都分了……”

柳鶴年:“……”果然有了家室的女人反應就是比他們這些單身狗敏銳。

袁江玉見柳鶴年表情震撼,笑著說:“我老公以前也是海豹公司的,不過他就一普通程序員。有幾個月他們頻繁加班,早上十點上班,晚上一兩點才能回來。每回都是我和孩子睡了,他才回家;我們醒了,他尚在睡夢中起不來。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感覺自己沒有老公,像個單親媽媽。”

柳鶴年機靈的捕捉到關鍵詞:“以前?”

“對,”袁江玉腳踩高跟鞋,淡定道,“我跟他說,他如果繼續專注於事業,那麽他即將成為我的前夫。而如果他想好好維持婚姻,就找個朝九晚五的清閑工作,騰出時間陪我和女兒。最後他選擇了離職。當然,我老公跟謝總那位男朋友比不了,他一進去就是管理層,以後前途無限,現在打拚一下確實是應該的。我老公純粹就是每天累死累活,既無法提升自己的人生價值,又落得胃潰瘍、高血脂……趁早離職保命要緊。”

袁江玉話鋒一轉:“要說我最欣賞的人,隻有謝總。小柳,你還記得他跟前任談戀愛時的情況吧,除非出差,不然他每天都卡點下班去陪男朋友。那甜蜜勁兒,真讓我一個結了婚的都羨慕。”

柳鶴年幹笑幾聲,並未搭話。

他無端想起去年誤接了老謝的那個電話——謝總的那位對象,脾氣爆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啊。從私心來說,柳鶴年雖然希望謝塵宥配個活潑點的對象,但那位……太暴躁了,跟老謝完全不搭。

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滯,保持勻速緩緩流逝著。所有的意難平皆會被撫平、抹去。

謝塵宥和張千俞分開了,但有象公司和海豹公司的合作依然在進行中——今年聖誕即將推出的國風舞蹈真人動畫CG的製作,會由兩家團隊協同完成。

故此,大賽冠軍得主以及他/她所表演的舞蹈,成了此次製作的重中之重。

海豹公司總經理沈麒一回生二回熟的邀請謝塵宥來娛樂分部參與評選——像這種比賽,其實早已內定了最合適的人選,所謂現場評比,不過是一個刺激觀眾感官的噱頭而已。

沈麒最近跟有象公司來往密切,再加上這次本就是雙方合作,謝塵宥‘在公言公’的答應了他。

“節目能達到如此熱度,跟舞蹈老師們的專業能力是分不開的。”沈麒笑容謙和的帶謝塵宥到會場,“謝總,這是節目組專門給咱們留的座位,坐在這裏不會被攝像頭錄到。但是,因為咱們和評委老師們的選票與普通觀眾選票比例為1:10,所以咱們的選票得透明化,會被台上的選手們看見。”

“多謝沈總款待。”謝塵宥長腿邁開,與沈麒一同落座。他第一次參加這種評選,對流程不甚清楚,問,“既然已經內定了選手,我們投票還有什麽用?”

觀眾們投票、拉選票是因為他們不知道結果,但他們倆身為‘主辦方’,再投票豈不是很沒意思。

“重在參與嘛,既然來了,那就得享受一把當甲方的樂趣。”沈麒笑著說,“這是節目組給咱們的‘特權’。”

謝塵宥對‘特權’無感,不過來都來了,享受一場舞蹈盛宴也不錯。

林溫為了早點攢夠三百萬,找到與謝塵宥麵對麵交談的契機,一向不喜歡上台表演的他,因為海豹公司背地裏給出的高額出場費,便一直按照海豹公司的要求當‘陪演’,表演到了最終場。

他本就不是一路海選上來的‘草根’選手,也並沒有與海豹公司娛樂分部簽約的想法,因此早早就被打了招呼,說第一名跟他無緣。這也符合林溫的本意,他隻是一個莫得感情的賺錢機器。

真正能被強推出道的前幾名,背後都有資本存在,第一名的博弈可以說是資本的博弈。

林溫是第四位出場選手,他一上舞台,場內立刻暗下來,追光燈落在林溫一人身上。他按照節目組事先打好的招呼,跳了一段中規中矩的古典舞,不算出彩,但因為林溫本身底子好,這段表演大概能排在前六。

等到林溫跳完,場內光線逐漸亮起,他抬眸看向評委老師們的方向。驟然間,林溫眼角餘光掃到一個快要被他刻在骨子裏的人——謝塵宥。

林溫的臉色遽然蒼白無比,唇上仿佛丟了血色。為了舞蹈效果,灑在顴骨和額頭上的亮粉襯得他脆弱的像個瓷娃娃。

剛剛批評指正了他一個小錯誤的評委老師見他如此神情,立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可、可他們都是跟著台本走的呀。

林溫目光直直的落在謝塵宥身上,他不知道老師們說了什麽,也聽不到觀眾們在呐喊什麽,他滿腦子隻剩下一個想法——他在謝塵宥麵前跳了一段無聊的、絲毫展現不出他真實實力的舞蹈。

這個意識讓林溫如墜冰窟。

他還記得自己以前不思進取,所謂編舞也不過是想要賺點錢,不用太多,夠自己花就行。

那會兒,他跟謝塵宥認識剛滿一年,他們都才大學畢業。謝塵宥有提過一句,如果為長遠發展考慮,往‘德藝雙馨’的舞蹈藝術家方麵發展是一條不錯的道路。

但林溫完全聽不進去,作為一名二十三歲剛出象牙塔的青年,他已經能獨自負擔起三百萬的首付,每個月還有十幾或者幾十萬的零花錢——他完全有傲視絕大部分同齡人的資本。他覺得自己後半生已經衣食無憂,為什麽還要勞累的繼續深造?

當時,謝塵宥說得輕描淡寫,林溫也沒往腦子裏去。但至如今,三年過去了,謝塵宥按照自己既定的軌道跑得越來越遠;林溫前兩年依然在原地踏步……甚至還有點倒退,今年年初他才開始奮起,努力追趕。

林溫聽著主持人讓自己下台的話語,他大腦思考的是——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跳舞給謝塵宥看的時候,他不能留給謝塵宥一個他跳得欠佳的印象。

林溫突然對著耳麥說:“老師們,我想再跳一段。”

場內的歡呼聲逐漸寧靜,老師們顯然也沒預料到這個發展。

林溫對著台下深深鞠躬,再次重複:“老師們,現場的觀眾們,我是四號選手林溫。我想再跳一段,請大家給我五分鍾時間,可以嗎?”

主持人耳麥裏傳來後台總監的聲音,他說:“很抱歉,雖然林老師主動要求了,但接下來還有其他老師的表演,時間恐怕不夠用。”

林溫麵色愈發蒼白,他知道這都是托詞,前麵一號選手跳舞中途出了絆子,還有時間衝跳一次,並且讓觀眾們卡點重新鼓掌……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合約舞者,所以主辦方不打算再給他機會。

林溫聽著主持人邀請五號選手登台的聲音,腦袋發懵,他還想說話,發現自己的耳麥沒聲音了——主辦方為了避免他胡鬧,給他關了耳麥,他隻能在背後數百觀眾的注視下,一步步挪下台。

接下來的時間,林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直到策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林老師,該上台去看選票了。”

林溫跟著其他選手魚貫登台,他隻是偷偷瞄了一眼謝塵宥座位前尚未投票的燈後就立刻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謝塵宥還會不會對他抱有希望,他不敢去想這個結果。

但他又暗暗期待謝塵宥投給自己……他這一年都有在好好跳舞的,隻是剛剛沒全然展現出來……

林溫的心七上八下。他覺得自己在台上,就好像在接受一場無聲的審判。而審判者,正是謝塵宥。

——他太想得到謝塵宥的選票了,即使這對他的排名沒有絲毫影響。

但隻要謝塵宥投給他,他就會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興奮。

謝塵宥對再見林溫倒是沒什麽驚訝,甚至對他中規中矩的表演也未曾有任何失望,他仿佛早已忘記掉曾經對林溫的關心。

在最後的評選上,謝塵宥將自己的選票投給第七位出場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看起來跟謝斐差不多大,有點怯場,不過舞蹈功底很紮實。

謝塵宥覺得每個舞者都跳得不錯,再加上他的選票不會影響既定結果,那就鼓勵一下這個與他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沈麒瞄了一眼謝塵宥麵前的票,主動解釋說:“七號選手還是個高中生,表演經驗不足。不過,倒是有很多同齡人喜歡她,就晉級到了決賽。”

謝塵宥微微頷首,表示自己對排名沒有意見:“作為外行,我不過是看熱鬧罷了。”

同時,主持人公布了最終票選結果。林溫綜合票數為第五,算中等偏上的水準,有幾個舞者在身邊向他表示祝賀。而林溫卻在看到謝塵宥投給了七號選手後,心髒不由自主開始抽痛。

他站在舞台上,感覺一股綿延不跌的痛楚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有人用鈍刀撕扯他的肉/體,他痛得無以複加。

任何聲音都傳不到林溫的耳朵裏,他滿腦子隻剩下謝塵宥座位前‘7’這個羅馬數字。

他好痛啊,痛到拔不上氣兒來。

燈光逐一暗下,帷幕漸漸合起,觀眾紛紛離場,隻有林溫站在原地,呆呆地,像丟了魂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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