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溫

汪艾倫被林溫吼得滿目怔然,倒不是因為林溫這突如其來的脾氣,而是因為……他從未見過林溫臉上露出如此明晃晃的絕望神情。

汪艾倫認識林少爺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在他眼中,林溫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眼睛裏永遠蘊著光,亮晶晶的。

即使在他被兩個哥哥逼得近乎走投無路,他眼中也依然閃爍著‘老子就不信自己跨不過這個坎’的信心。

財富、名聲、地位好像從不在林溫焦慮的範疇內,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家,世人的庸碌與他毫無幹係。

但此刻,汪艾倫恍然察覺,林溫眼睛裏的光消失了,他那雙眼睛黑漆漆的,完全沒了神采。

因為,林溫知道——自己再也追不回謝塵宥了。張千俞與謝塵宥同一個專業,兩人有數不清的共同語言,而他在跟謝塵宥相處的三年中,隻有靠著撒嬌、折騰,才能讓謝塵宥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拿什麽去跟張千俞比?

一時間,汪艾倫所有安慰的話都卡在嗓子眼兒,無法宣之於口。

林溫吼完,趴在桌上平息片刻,用衣擺擦了擦淚水,站起來,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汪艾倫覺得這樣的林溫很陌生,他趕緊攔在林溫麵前,麵上全然是擔憂。

林溫知道他想說什麽,他看著汪艾倫,不等他開口便說:“別擔心,我、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欠他的錢我還沒攢夠,他、他以前對我舞蹈事業上的規劃,我還沒做到……”

林溫繞過汪艾倫,想要對他笑笑,卻扯不出笑容,隻能說:“謝謝你,汪艾倫,能交到你這個朋友,我很開心。”

謝塵宥從海豹公司離開,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與海豹公司總經理沈麒交流後,他對雙方的合作有了一點新的靈感。謝塵宥並不喜歡拖延,打算加班將這些靈感記錄下來。

出電梯的時候,他剛好遇到拿著文件回家的柳鶴年。

一看到謝塵宥,柳鶴年也不著急下班了,屁顛屁顛的跟著謝塵宥去了他辦公室。

麵對著柳鶴年一臉八卦的神色,謝塵宥沒有應付的心情,他專心敲著鍵盤,希望柳總能知難而退。

但柳總顯然沒有絲毫自覺,甚至在謝塵宥喝咖啡的空檔,見縫插針道:“老謝,你說說你悶騷不,專程去見千俞,還不把話挑明了,害得人家千俞給我打電話……”

謝塵宥眼簾驟然掀開,問:“你跟他明說了?”

“不然呢?”柳鶴年攤手,“你們倆性子相近,這麽暗中半推半就的,積攢了矛盾都不能好好解決,還是說開了好啊。”

“不是矛盾。”謝塵宥說。

“啊?”柳鶴年坐直了身子。

“不是矛盾,”謝塵宥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根,麵上透著一股疲憊,他跟隨內心的想法,重複道,“沒有矛盾,是……沒有衝動了。”

去年十月,他跟張千俞在一起。當時,張千俞一笑,他心情會變好;張千俞加班,他會牽掛;他還會掐算著兩人下次一起出去跑步的時間,會專門做一桌子菜等張千俞回來吃飯……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做的飯菜全涼了都不見張千俞回來,兩人大概也有半年多沒有一起夜跑過。後來,甚至就連電話、微信,他們都是十幾天才發一次。至於見麵……今天是一個多月以來,他們倆第一次見麵。

謝塵宥想用‘驚喜’出現的方式,維持兩人對彼此的衝動,卻隻看到張千俞呆滯的麵孔,以及幾個小時後,張千俞開口的第一句“謝總”。

謝塵宥是人,他會累。

柳鶴年準備接收八卦的眼神僵持住,隨即寸寸回收。他又“啊”了一聲,不知該如何回應。

謝塵宥不指望他給出什麽指導意見,重新戴上眼鏡,繼續敲鍵盤了。

柳鶴年一直等謝塵宥等到華燈初上,他才保存了文件,關掉電腦。

謝塵宥抬眸看到依然安靜坐在沙發上的柳鶴年,問:“怎麽還不回去?”

“謝總你……”柳鶴年原本就有些踟躕,在對上謝塵宥的目光後秒慫,趕緊說:“就、就一不小心哈,哈,就這個點了。”

說完,他跟著謝塵宥一起下電梯。

柳鶴年蹭上謝塵宥的專車,看樣子要跟他回家。

謝塵宥理解柳鶴年的好心,他讓司機停在樓下便利店,下車買了兩打啤酒,跟柳鶴年一起提上去。

兩罐酒後,柳鶴年終於壯了膽,問:“那……謝總你要跟千俞分手麽?”

倆人到現在談了接近一年,作為旁觀者,柳鶴年覺得他倆一直都平平淡淡的,鮮少鬧矛盾,當然,也鮮少有控製不住給周圍人撒狗糧的時候。現下,連分手好像都沒什麽水花。

“不知道,”謝塵宥撚著啤酒,倚著窗台,目光投向窗外,說,“還沒想好。”

“那……”柳鶴年搜腸刮肚,才發現自己是個可憐的單身狗,並無任何經驗之談。

謝塵宥眼睛裏映著萬家燈火,將手裏的空易拉罐捏扁,說:“先冷靜一段時間。”

頓了頓,他轉頭看向柳鶴年,說:“別再摻和進來。”

柳鶴年頓時點頭如搗蒜,說:“我保證不再透露任何消息了。”

很快就到了九月一號,謝塵宥過生日。同時,今天也是海豹公司第四季度員工大會。

謝塵宥從小就不怎麽過生日——畢竟這是開學第一天,小夥伴們都被父母壓在家裏收心上學,而對於小孩子來說,沒有小夥伴陪伴的生日是毫無靈魂的。因此,他對生日一向沒什麽儀式感。

但張千俞惦記著謝塵宥的生日。他看著兩人停留在八月二十一日的聊天記錄,沉思數日後,終於狠下心,向上級申請在員工大會這天請小半天假。

八月三十一日,張千俞訂好了餐廳後,打電話給謝塵宥。聽見那邊稍有些疑惑的聲音後,張千俞笑著說:“怎麽連自己生日都忘記了?”

“很少過。”謝塵宥一邊回應,一邊把視線從報表上移開,給了袁江玉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說定了明天晚上一起去吃飯。”張千俞說這句話時頗有些沒底氣,他記起此前兩次原本跟謝塵宥約好吃飯,謝塵宥做了飯在家等他,而他卻因為突如其來的加班,不得不鴿了謝塵宥。

九月一日是周三,有象公司每周的專屬例會時間。謝塵宥絲毫沒有猶豫的答應他:“嗯。”

“我等你。”張千俞笑著。

掛斷電話後,謝塵宥給袁江玉說了下公司近期的研發項目變動,隨後叫來秘書,問:“明天下午的會議,計劃持續多久?”

秘書打開平板,給謝塵宥看各項安排,說:“不長,但也不短,光是齊總讓研發部介紹的產品功能,估計就得持續一個小時。這場會議,總的來說,大概得從三點開到七點。”

謝塵宥點開編輯框,在研發部和市場部後打了對勾,說:“通知下去,讓他們先做報告,五點之後我有事。”

“收到,我這就去安排。”

九月一日,下午4:55分,謝塵宥離開會議室,下樓開車。

張千俞訂的餐廳在老城區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築裏,不堵車的話,預計得開四十分鍾左右。兩人約定在下午六點見麵,時間還算充裕。

隨著謝塵宥一點點遠離公司,這座城市上百年來的曆史更迭仿佛被拉近、壓縮。分明出發時還是高樓林立的現代化商廈,而快要到時,周圍已經全是低矮的白牆灰瓦、垂柳……自行車。

謝塵宥的車子停在斑馬線後,等綠燈重新亮起。

就在這時,麵前正在過馬路的女人突然摔倒在地上,謝塵宥透過擋風窗看到她丈夫驚慌失措的神色。

謝塵宥立刻下車查看情況,隻見女人挺著大肚子,神色痛苦,她丈夫趕緊撥打120,語氣中滿是焦慮:“我們在青嶼路,請你們盡快安排救護車!羊水、羊水破了……這可怎麽辦啊……你們快來啊!她疼,她說疼……我、我老婆預產期在三天後,昨天產檢,大夫說過兩天再去……結果今天散步,突然就倒在地上……什麽?救護車恐怕來不及,附近有車子嗎?我……先生……求求您……”

這一帶車子少,等紅綠燈的車子隻有兩輛,綠燈一亮,另外那輛車子迅速離開,謝塵宥這會兒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將孕婦留在馬路上。

謝塵宥送女人和她丈夫去最近的醫院,120說正在通知此醫院婦產科大夫作準備:“先生您別太擔心,請您時刻注意孕婦身體和情緒狀況,一有不對立刻再給我們打電話。”

事情緊急,後座的女士一直在□□,他丈夫表現的比女士自己還要驚慌。謝塵宥一路專心開車,甚至沒時間給張千俞打電話說明此事。

等謝塵宥將人送到醫院,再開出來時,已經過了六點——不僅正值晚高峰,醫院周圍堵得更是厲害。謝塵宥一看手機,三個未接來電。

他立刻打回去,張千俞溫潤的聲音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責怪:“塵宥,堵車了嗎?”

“嗯,剛在路上碰到一位待產女士,周圍沒什麽車子,我送她來了醫院。現在堵在醫院門口。”

聽到謝塵宥的話,張千俞立刻想到送自己過來的那位同事剛才說的:“靠,什麽年代了還敢隨便下車救人……這一扶豈不是得砸進去一輩子工資。”

張千俞當時在副駕駛處理文件,全程沒有抬頭,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也隱隱約約聽到同事說‘孕婦’‘碰瓷’‘開賓利的果然有錢’之類的。現在去找同事求證已經晚了,但……謝塵宥經常開的確實是一輛賓利來著。

謝塵宥帶著藍牙耳機,繼續說:“很抱歉,千俞。”

張千俞的心緒莫名下沉,剛才那股責怪的意思已經全然消散,他說:“沒事,我等你。”

開過醫院那段,其他地方的車流量較為正常,謝塵宥到餐廳的時候,正好六點四十分。

可能是因為時間差,也可能是因為許久未見,還有可能是最近每次吃飯都不歡而散,總之,這頓飯吃得再沒有最初的氛圍,反倒有點互相遷就的意思。

回程途中,張千俞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窗外路燈和樹影合力下,在謝塵宥麵部打出的晦暗不明的光影,心情也變得沉甸甸的。

車停在張千俞他家樓下,謝塵宥修長的手指落在方向盤上,高挺的鼻梁分隔了窗外的光暈,長睫低斂,似乎在猶豫、醞釀著什麽。

張千俞內心莫名惶恐,他突然出聲:“塵宥。”

謝塵宥轉頭過來,張千俞能看到他低垂又纖長的睫羽——以前張千俞隻覺得這個角度的謝塵宥少年感十足,現在卻隻感覺到陌生和疏遠。

張千俞不敢細想,他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說:“我先上去了。今天是你生日,有什麽話,我們下次說。”

謝塵宥頓了頓,顯然沒料到張千俞會這麽說。在真正動過感情後,哪怕是再理智的人,也難以做到絲毫不拖泥帶水。謝塵宥看著張千俞,微微頷首,目送他遠走。

黑暗中,謝塵宥長舒一口氣,驅車回家。

臨進小區前,他接到了一個跑腿小哥的電話:“先生,請問您在家嗎,有您的同城快遞。”

正好在小區門口,謝塵宥便停下了車子,他看著跑腿小哥手中的小盒子,完全不知道是誰寄給他的。

跑腿小哥說:“是您的生日禮物,同時,他讓我給您帶一句‘生日快樂’。”

謝塵宥簽收後拿著東西上樓,回家後,拆開盒子,裏麵居然是一小盒桂花糕,整整齊齊的碼在一個玻璃盒子中,淡淡的桂花香氣沁入心脾。

他將外麵的紙盒拆開,完全沒有任何落款,桂花糕的玻璃盒上也沒有絲毫落款和商標,看起來像是自己做的。但……遞送者不明。

謝塵宥心中疑惑絲毫不減,能知道他的住址、生日和電話……滿打滿算也就那幾個人。

謝塵宥隨手將桂花糕拿到茶幾上,打開手機看今兒個有誰給他發了‘生日快樂’——既然送他禮物的人讓跑腿小哥帶話,應該是沒有給他發‘生日快樂’的。

他甚至懷疑是Andrew,但老三已經賀過生,而且他一向有什麽說什麽,不至於做出這麽委婉的事情。

是張千俞嗎?謝塵宥覺得不像,他們才剛吃完飯,不可能立馬送糕點。

因為來源不明,謝塵宥便不打算吃這些聞起來香甜的糕點。

過了兩天,通訊裏依然沒人提糕點的事情,再加上天氣熱,這玩意兒早不能吃了,唯一宿命便是跟著垃圾輾轉去處理廠。

時間一晃就到了十月份,又一個秋高氣爽的國慶節,謝斐原本想來找哥哥玩,但她今年高三,老師對成績抓得嚴,她完全沒理由出省玩耍。

張千俞依然為了升職努力加班,謝塵宥則不打算在國慶出行去景點看人頭——和林溫分開後,每個假期都是他自我充電的時間。

但隨著有象公司影響力越來越大,即便在假期,謝總也避免不了偶爾跟人見麵、談個生意。

十月五號下午六點,謝塵宥應付了一個酒局,離席去走廊醒酒的空檔,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在最拐角的發財樹後麵

“你跟他在一起了三年?”

“關、嘔……關你什麽事,我不喝了,不喝了,夠了……”

“你們天天住在一起?”

“才沒有……他一出國我們就得分、分開……”

“他、平時怎麽對你的?”

“對我……他不理我嗚嗚嗚……”

“我說以前,以前他怎麽對你的?”

“以前,他在敲代碼,我在跳舞,我能從鏡子裏看到他……”

“然後呢?”

“我陪他跑步,看他做俯臥撐……趴在他身上,在他做俯臥撐的時候粘著他。”

“還有嗎?”

“有……”

“有什麽?”

“很多、很多……我好愛謝塵宥。”

謝塵宥麵沉似水,一步步走到發財樹後麵,與正拉著醉酒的林溫問東問西的張千俞四目相對。

“塵宥。”張千俞眼瞳裏立刻盈滿緊張。

林溫醉眼朦朧中看到謝塵宥,酒意似乎都醒了一瞬,他呢喃著開口:“謝塵宥。”

“哪個包間?”謝塵宥問。

“208。”

“他朋友在嗎?”謝塵宥繼續問。

“沒……今天是那個國風舞蹈慶功宴,隻有我們公司的人和舞者。”張千俞趕緊說,“我一會兒安排人送他去酒店,醒酒後他自然能回家。”

謝塵宥電話簿裏還有汪艾倫的號碼,他死馬當活馬醫的打過去。

那邊汪艾倫接到電話後整個人都驚了,他聽到林溫喝醉,刹那間腦補了‘林少爺醉酒,霸王硬上弓’的場麵,嚇得他遊戲都顧不得打完,趕緊打車過來接人。

十月份的夕陽最是久,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看著謝塵宥幫他將林溫扶到車上,汪艾倫總算明白林少爺為什麽分手一年後,依然對這個人念念不忘了——見識過這麽耀眼的一個人,怎還會屈就於平庸。

司機最不想接醉漢,他猶豫著說:“大哥們,這得加錢……”

同時,張千俞追出來,他不顧汪艾倫錯愕的目光,說:“塵宥,我們再談談,我不同意分手。”

謝塵宥從錢夾中抽出幾張,放在副駕駛上,並沒有因為張千俞的話停頓分毫。隨即,他將車門關上,汪艾倫在他的目光下,不敢繼續聽,趕緊上車,帶著林溫走了。

“你是因為他跟我分手?”張千俞追問。

謝塵宥回過頭看他,薄薄的眼皮下,目光透著一陣涼意。

“塵宥,我解釋過了,我不是有意灌醉他,我今天開完部門會議,過來參加慶功宴的時候,他已經有點小醉。”張千俞說,“是,我問他那些事確實圖謀不軌,我想知道為什麽他、他這樣的,你都願意跟他在一起三年。”

“張千俞,其實早在我生日那天,或許更早,我們就該說分手。因此,這件事跟他沒有絲毫關係。”謝塵宥疏離的氣質中透著一股落寞,他認真付出的第一段感情,徹底結束了。他重複道:“我已經說得很明白。”

謝塵宥沒了拉扯的心思,腳步一轉,迎著夕陽漸行漸遠,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再見了,張千俞。”

秋風打著旋兒的和落葉玩耍,卻隻留一道孤影,獨立黃昏。

兩小時後,斜陽落下,人亦離去,周遭建築上打了低調的暖光,開啟紙醉金迷的夜生活,仿佛無事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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