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睡吧

鬱良此次去的地方叫昌平村,位於京郊西北方向。整個村子裏都以種地為生,老鼠在這裏的冬日屬於常見生物,但誰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發生這麽大的禍患。

衛央在來之前為了防止感染便給眾人都做了麵罩,捂住口鼻毛發,隻餘下一雙眼睛**在外。

和衛清二人到的時候已是傍晚,昌平村的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害怕的不敢出來,生怕自己感染。

衛央敲了幾次門都被拒之門外,是故連鬱良的位置都不知曉。

衛清吊兒郎當的站在那裏,肩上落了許多雪花, “做事一點章法也沒有,連人都不知道在哪裏就匆匆茫茫的趕來,你也是讓人操碎了心。”

衛央回頭瞥了他一眼, “我也從未來過這邊兒,你若是厲害便自己去吧。”

衛清碰了個軟釘子也不惱,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笑道: “就等你這句話了。”說著指向右側, “妹妹,你看那邊是什麽?”

衛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能看到一團黑影,皺眉道: “什麽也沒有呀。”

衛清無奈的搖了搖頭, “愚蠢。”

話音未落便被衛央給掐了胳膊,衛清疼的往後撤了幾步,一邊走一邊道: “那邊有煙啊。這個時候除了官府的人以外,還能有誰弄這些,順著方向過去總沒錯的。”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厲聲問道: “何人在此喧嘩?!”

衛央回頭看去,竟是鬱良跟前的侍衛,注意到他們的打扮之後還以為是哪裏的暴民,立馬指揮著人來抓他們,衛央道: “你家王爺呢?”

衛清也急了,還未等那幫人靠近便道: “王妃在此,大家都是一家人,別動手啊,不然我控製不住自己力道的。”

“王妃?”侍衛道: “王妃如今正在京城,哪裏來的王妃?賊人說謊話也不看時機。”

“薛紹。”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鬱良穿著黑色勁裝,逆著光,整個人顯得滄桑又柔和, “何事?”

“王爺。”薛紹朝著他作了一揖, “有人冒充王妃。”

衛央急道: “鬱良!”

鬱良朝著她望了一眼,淡然道: “是王妃來了,封鎖消息。”

薛紹一頭霧水,這是什麽情況?王妃不應該在王府嗎?為何要來這種地方?又髒又亂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鬱良卻是一步一步緩緩的朝著衛央走過去,而後在她身側站定,低聲問道; “你怎麽來了?”

衛央沒答,隻是讓衛清把自己帶來的東西給眾人分散下去。

衛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默默做事去了。

事情有人做了,兩人這才閑下來能說幾句話,鬱良拉過衛央的手腕,一言不發的往前走,暮靄沉沉,天色漸晚,細碎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掉落在兩人的眼角眉梢。

鬱良帶著她在田埂處站定,身後是整個昌平村,前方是漫無邊際的大雪,久久沒有言語。

衛央心裏疑惑,卻是一句也不敢問。

鬱良站在她的前麵,高大挺拔的背影讓人覺得莫名安心,他的雙手背在身後,良久之後低聲道: “我就知道你會來。”

衛央上前一步,站在他的右側,眼神幹淨澄澈, “你怎麽知道?”

這事兒她隻在家裏商量了一番,其餘人都不知曉的。

鬱良側過頭看她,緩緩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輕彈一下了,兩隻手捧著她的臉,緩緩低下頭,和她額頭相抵,低聲道: “你擔心我,衛央。”

衛央吃驚的想要往後退,卻被他的大手緊緊的箍住,他的額頭慢慢的摩挲過她的額頭,兩人隔著麵罩,衛央還是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燙的她臉色發紅,就像是被扔進了滾熱的開水裏,沸騰的咕嘟咕嘟在冒泡。

衛央別扭道: “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擔心你實屬正常。”

“不。”鬱良道: “衛央隻是單純擔心鬱良。”

和身份無關,也和地位無關。

衛央心道:這人真是奇怪,不過幾日不見,為何有這麽大的轉變?

鬱良的腦子裏又蹦出來這句話,他低頭在衛央的唇上啄了一下,腦袋抵在她的肩膀上,輕笑道: “這一點也不奇怪。”

“難道不奇怪麽?”衛央道。

鬱良在她的肩膀處抵一會兒,站起來道: “待你看過生死,便明白了。”

這些天經曆的生死太多了,鬱良第一次見到這種死亡,他知道生命脆弱,卻不知人在死後會有這麽多遺憾。

那些人往往還有很多話要交代,但已經來不及了。死神的逼近讓他們從此離開親近之人,許多話就梗在了他的心裏,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殆盡。

鬱良拉著衛央在田埂處站了一會兒,他問道: “若是有朝一日本王死了,王妃待如何?”

“一個人自由些。”衛央道: “大抵是會替你收屍的吧。”

鬱良輕笑了一聲,什麽都沒說。

衛央有時很喜歡鬱良的這個性子,溫和的像是水一樣。相處起來很舒服。

上一世她都沒能和鬱良好好相處,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讓她覺著,鬱良真的是一個好人。

且不說能不能成為一個好夫君,但著實是個好人。

兩人站了一會兒,便相攜離開。

他們在這邊兒的住處是村長的大房子,村民們已經死了一撥又一撥,那些死了的人都扔到了後山,每日侍衛們的任務就是將屍體扔到後山,村子裏的人現在風聲鶴唳。

還有的家裏害怕將已得鼠疫的人帶出去殺了,便將其悄悄的藏匿起來,鬱良在這些日子裏見慣了生死,但心裏還是忍不住發澀。

在災害麵前,人類的力量總是不值一提。

兩人回去之時,衛清已經帶著小雪等人在熬藥了,是衛央之前配備的預防鼠疫的藥,喝過藥之後,眾人便開始著手安排房間洗漱,衛清隻能和侍衛擠擠,幾個丫鬟住一個房間,衛央自然和鬱良住在一起。

衛央先洗漱,洗漱過後拿這醫術倚在床邊看,鬱良洗漱回來之時便看到她微微蹙眉,嘴裏還不知在嘟噥些什麽,他緩緩走過去坐在她身側,衛央十分體貼的給他讓了個位置出來,鬱良便上前也學著她的樣子靠著。

衛央看書,鬱良看她。

小姑娘的皮膚白皙,唇紅齒白,眼睛也很漂亮,他一時間看得竟然出了神,直到衛央低聲道: “你看著我做什麽?”

鬱良這才回過神來,他低笑了一聲, “王妃太漂亮,本王一時不察竟然失了神。”

衛央皺眉道: “你總是本王,王妃的喊,我不舒服。”她知道這麽做可能會讓鬱良反感,但她是真的想和鬱良好好談談,在煙縣那幾年,她從未把他當成王爺來看,一向是以死了的夫君看待。

如今回來,她也還是不喜歡鬱良總用這樣的稱謂,好似總高人一等。她知道鬱良脾氣好,也縱著她,是故她咬了咬唇,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是衛央,你是鬱良,我們是夫妻,在別人眼中是王爺王妃,為何在自己人麵前還要如此稱呼呢?”

鬱良一時沒搭話,隻是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良久之後輕笑了一聲, “你啊你。”

小姑娘的想法總是這麽與眾不同。

他溫聲道: “原來我也不明白,為何人們總是要這樣喊,隻是嬤嬤教我這樣喊,我便這樣喊了,如今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便改。”

他答應的如此痛快,衛央倒是有些不舒服了,她總覺著不真實。

還以為會遭到他的拒絕,或者是很凶狠的怒罵她一通,說她不知禮數雲雲,但沒想到他竟如此好說話。

衛央的一雙美目也盯著他看,良久之後才緩緩道: “你脾氣真的很好。”

鬱良: “……”

小姑娘好像總是對他有所誤解。

不過這樣的誤解也很好,起碼他在小姑娘的心裏很好。

和他說過這事,衛央的心裏也舒服了不少,她今日是有些恃寵而驕的,京城裏的規矩繁複,她聽著就覺得累。若是上一世的衛央,必定不會有怨言,但如今的衛央隻想簡單一點生活。

衛央放下手中的醫書,回頭看鬱良時便和他的眼神撞了個正著,她麻溜兒的往自己的被子裏一鑽,眼睛滴溜溜的轉,鬱良看著她的動作不由得好笑,伸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結果被衛央瞪了一眼, “你們怎麽總喜歡拍我,都要拍傻了!”

鬱良笑道: “怎麽會?”

衛央別扭的翻了個身子,鬱良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眼睛微微彎起,整個人都泛著柔和的光,讓人看著就覺得心情愉悅,她竟不自覺地心跳加快了幾拍,嘟囔道: “真的要傻了。”

鬱良心知小姑娘害羞了,他也不再逗弄,滅了燭火後靜靜躺在她身側。

衛央低聲道: “盛靖把我師父的醫館給燒了。”

“那神醫呢?”鬱良道: “他可有事?”

“師父無事。”衛央道: “盛家可能有事。”

鬱良輕笑了一聲,側過身子看向衛央,幾番猶疑還是朝著她伸出手,像是哄小孩兒睡覺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衛央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鬱良溫聲道: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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